孙坚虎目圆睁,脸上尽是震惊之色。
他活了三十有七,今天是第一次切身体验到「后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若不是这个看似文弱的青衣小哥那出人意料的拉绳一绊,再加上之后李代桃僵的点子,此时他恐已如那身被剥去的铠甲一般被射成了筛子。
柳云舒能够体会到他此刻的心潮澎湃,但此时此地均不适合停下来谈心情,于是把他那匹大难未死的马儿拉过来,一人一骑静悄悄的从相反的方向下了山。
“伯符安在?”反复确认过孙坚此前未留下一个活口的情况之后,柳云舒终是可以喘口大气。
“应该已经回营。阁下认得犬子?”孙坚很诧异的样子。
“这个嘛——”云舒嘿嘿傻笑,辅之以抓后脑装无辜大法。“江东小霸王嘛,多有名啊!哈哈!”
还没等孙老爷子反应过来自家儿子何时多了这样一个诨名时,她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道:
“咱们就快快回去吧,在下恐怕日久生变。”
孙坚点头称是,二人当即拍马回营,而就在此刻的孙家大营那边,由于迟迟不见主帅归来,急得都快冒烟了。
年纪尚轻的孙策临时被推上领导的位子,却因苦无经验,只能在营帐里头团团转,险些将帐里转出个坑。
“报——”传信兵狂奔进营,呈上前方探子的情报一卷。
孙策拆开竹简一看,立马涕泪交流,若不是及时撑住书案,怕是已经昏厥倒地。
竹简示下,程普韩当黄盖诸位大将阅过皆大惊。
“主公单马行岘山,为祖军士所射杀。”
这「祖」指的自然是黄祖,而黄祖本人,正在孙家的将军帐下「做客」。
孙策看见被五花大绑的黄祖已经是怒气冲天,根本顾不上骂,直接拳脚相加招呼了上去。
“可找到我爹的尸身?”打完沙包的孙策手指传令小兵吼道。
孙策为人美姿颜,好笑语,性阔达,看上去很暴力,其实却是很少发脾气的,而且即使有了脾气也不会朝自己人撒火。
不过这次状况特殊,自知逃不掉的传信兵不觉一抖,而后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情况一一道出,其中就包括孙坚尸体很可能被刘表那厮夺了去这一重磅消息,同时还提供了那尸体所着铠甲与孙坚一模一样的要命细节。
老爹忽然身亡在前,失了老爹尸身在后,年仅十七的孙策几乎是咬碎了牙才让自己依然神志清醒的站在这个父帅曾经站立过的地方。
“传我将令,”孙策双拳紧握,虎目紧闭。“放掉所有俘虏,换回父帅亡身。全军上下,为父帅挂孝。”
这是孙策第一次发号施令,未曾想竟是屈辱求和、为父挂孝的命令。
众军听得号令俱抱头痛哭,自发的为「故去」的孙坚披麻戴孝;而军吏桓阶因与刘表有些交情也甘愿作为使者换回孙坚的尸首,冒死往襄阳城走上一遭。
“你人缘不错。”这本是句很客观的评价,可在「当事人」听起来却不是个滋味。
话说柳云舒和孙坚打马奔至孙家大营所在,举目皆白,刚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听到「孙策下令以黄祖换回父帅尸身」的消息,孙老爷子怕儿子中计想直接往营里冲,却被云舒拦下抹了满脸的泥。
寻秦记里项少龙的经验表示,这在古代就算是易容了。
“你儿子还真难见,”云舒撇嘴道。“我都送过大礼了。”
“谁让你不让我露脸的。”孙老爷子耷拉着脑袋抱怨道。
前去传信的小兵果然没有认出「易容」之后的孙坚,这让老爷子的心很受伤。
另一边,传信兵将柳云舒所谓的「大礼」呈到孙策跟前,孙小虎噌的站起,一双虎目锃锃发亮。
“这、这是主公的头巾。”黄盖替他道出心中所言。
赤红的头巾是孙坚的标志,也是孙家男儿心头的一杆旗,如今更加是孙策的希望。
原本孙策一撩帐帘就要去会会那送来头巾之人,一只脚都已经伸出去了,又被程普等人拉了回来,问清了来人的数目和衣着打扮,最后决定请二人到帐中一叙。
不消时,门帘从外面被撩起,一青一白(==)的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的在帐中站定。
柳云舒抬起头,各位将军分列两侧,坐在中间的那个肯定就是小霸王了。
还没等她开口,只见他三步并两步在她跟前站定,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
“你为何会有我爹的头盔?!你是不是有我爹的消息?!”他那双跟铁钳似的手抓着云舒的肩膀前后直晃荡。
大哥,你晃得我头都晕了还怎么回你话啊?!
估计是程普黄盖他们听到了她的心声,赶紧上前劝住少主公。
“请阁下把其他人请出去,只留下程普黄盖等几位将军。”云舒盈盈一笑,说道。
孙策程普黄盖几人相视一眼,由孙策一挥手,撤下了所有兵士。
“还有,几位一会儿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能大喊大叫。”她微笑着问道。“能保证么?”
孙策程普黄盖几人又相视一眼,集体点了点头。
“那好。”
青色的衣角旋即一转,柳云舒用水囊里的水给老爷子洗干净了脸,然后往前一推。
“老爹!”“主公!”
这对孙家的将士们而言是个太大的惊喜,她就知道他们遵守不了那个约定。
柳云舒此刻退居人群之外,抱着双臂笑呵呵的看着他们父子重逢、主仆重逢的温馨场面,尤其是孙策,笑起来跟个大孩子没什么两样,傻乎乎的冒着傻气。
“多谢阁下对家父的救命之恩。”乐呵了半晌,这傻孩子才想起来要谢谢她。
“不用谢、不用谢。”云舒连连摆手,有些羞赧。“老爷子已经谢过了。”
“不知文台该如何感谢恩人?”孙家人都是知道感恩图报的。
“我有一个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的请求……”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恩公但说无妨。”孙策也来凑个热闹。
“那个,我想认老爷子你当干爹……”话一出口,柳姑娘羞成了熟螃蟹,直想挖洞往地底下钻。
果然,所有人都被她的这个请求弄懵了,一时间整个大营鸦雀无声,众人的视线齐聚在孙坚身上。
“也不是不行。”孙老爷子果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面对这几个「闪光灯」依旧没有慌张,相反还很从容的笑了笑。“你今年多大?叫什么名字?”
孙坚问起,柳云舒才想起自己并没有跟他做过自我介绍。
“我今年十六,名叫柳云舒,洛阳人氏,家里无父无母就我一个,是师傅把我带大的,我们爷俩此前一直住在沛县。”实际年龄二十出头的张小梦一边回想着自己十六岁时候的感觉,一边通过柳云舒那略显稚嫩的嗓音一五一十的汇报着个人情况。
“那伯符就算是多了个弟弟了。”装嫩什么的真不容易啊,不过孙老爷子用他那爽朗的笑声宣布她此番装嫩成功。(^^v)
“云舒,赶快叫干爹吧!”孙策显得也挺高兴的,上前一把揽住她的肩。
“干爹!”柳云舒高兴得直蹦达。
“来,叫我声哥听听。”孙伯符指了指自己,一脸得意。
“哥……”就只一字却生生卡在嗓子眼儿里转了好久才吐出来。
算了,在那么多人面前就给他点面子,不跟这个超龄儿童一般见识。
其实你都可以当我祖宗了。此乃柳菇凉的内心独白。
“恭喜主公恭喜少主公!”程普等人也走上前来祝贺。
从此,柳云舒在孙家的日子就算正式拉开帷幕!括弧掌声雷动。
云舒自己也很高兴,除了以上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可以在「归属势力:吴」的后头打上个勾。
一阵欢腾过后,大家的注意力又转回刘表身上。
孙策主张收回将令,直接砍了黄祖祭旗,而柳云舒却觉得可以利用一下孙坚的「死讯」。
“刘表此人多疑忌,好于坐谈,立意自守,而无四方之志。此时他的地盘刚稳,说是荆州牧其实主要的战力俱在襄阳城,所以攻下襄阳刘表基本上就完了。”
云舒点了点地图上的襄阳二字,众将纷纷点头。
“但是——”在众人以为她要说如何攻下襄阳的计划时,她又拖起了尾音卖起了关子。
“我、坚、决、反、对、攻、下、襄、阳。”
先是肯定,而后又否定,说得黄盖等人有些摸不到头脑。
“这是为何?”黄公覆作为人民代表进行发问。
“原因很简单。”她指了指地图上的两个地名,南阳和长安。
“这南阳是干爹之前打下来的吧?”云舒侧首看向孙坚,故意将他之前杀南阳太守张咨之事隐而不谈。“干爹让他不费一兵一卒便占了数十百万人口的南阳,然而他却在干爹同董卓作战时听信他人谗言断了干爹粮草,可有此事?”
孙坚苦笑点头:“嗯。”
“故他袁术不过一小人尔。”云舒接着往下说。“若是干爹将这襄阳打下,就相当于把肉直接喂进他嘴里,一点好处也不会捞得到。即便他将这襄阳给了干爹,襄阳地处要塞,乃兵家必争之地,一旦起了战事,诸侯之中孙家精兵粮草都轮不上个,袁术又非可信赖之人,加之长安的董卓手上还有天子,天子毕竟还是天子,说起话来还是有些分量的。”
“那你的意思就是,撤?”听了半天的孙策做出总结。
“非也。”柳云舒笑着摇头。“既然出了兵,还折了那么多弟兄,怎么能让他刘表一点血都不吐就撤军呢?”
“打又不打,撤又不撤,你到底想如何?”孙策的心里跟猫抓似的,他素来性子直,不大受得了这些弯弯绕绕。
“我没说不打,我只是说不要城。”柳云舒歪着脑袋冲他眨眼睛,存心想让他急死。
“粮草,”孙坚终于开口解了自家儿子心头的疑惑。“云舒的意思是想要襄阳的粮草。”
“正是。”云舒点头道。“继续散播干爹的死讯,摆出军心涣散的假象,让他放松警惕。一方面派人用黄祖换干爹的「尸身」,另一方面找机会抢他的粮草,抢不到就烧,咱们得不到他也别想留。现在这个月份正是粮食刚刚种下的时候,如果一把火烧了苗子的话——”
没有稻种,没有余粮,禾苗又被烧了,可当真是军队无辎重百姓无粮食。
听至此,孙坚的两道剑眉深深的拧到了一起。
“此计若能成功,荆州怕是会生灵涂炭饿殍遍野了。”撇撇嘴,她事实上也是很不忍心的。“不过长沙是个好地方,若是那里的太守莫名其妙的多了些粮食又很愿意接纳荆州难民的话,我相信其中的不少人会愿意为他效力的。”
明明知道长沙太守孙坚就坐在她对面,可是她就是要绕着说,她就是要把孙策的脑子拧成麻花,谁让他刚刚那么大力的摇晃她的,直到现在她脑仁儿还疼呢。
“那就是庞大的兵源啊!”程普一拍桌子站起来。
“没错,我就是要用刘表的粮草养咱们的兵。”她干脆也站了起来。“长沙不过是个临时的落脚点,而江东乃富庶之地,又是干爹故土,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江东必会成为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而且此次事成之后,干爹还会落下个爱民的好名声,天下豪杰也一定会愿意前来效力,到时候大业必成。”
“如何?”一番慷慨陈词之后,她降下声调问在座的各位。
“那该如何劫粮草烧农田?”盖叔问到了细节。
“烧农田的时候绝对不能打着江东军的旗号,必须换成荆州士兵的衣服,而且不仅是单单烧田,还要让老百姓觉得刘表为了跟咱们打仗而坚壁清野,不顾百姓死活,到时候他们才会乖乖投奔干爹去,这也是之后能够赢得民心的关键。至于各地劫下的粮草,我觉得走水路好些。”
“走水路的话恐怕没那么多船啊!”韩当终于开口。
“那就多往来几次好了。黄祖在我们手里,刘表手下会打水战的应该就那么几棵葱,不对——”
柳云舒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刘表军里可有一个名叫甘宁甘兴霸的人?”
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摇头。
“这就好,到时我们把襄阳城一包围,断水断粮断消息,水军只管搬粮便是,不过还是要尽可能快,我怕日久生变。”
“小子,你行啊!”孙策结结实实照她后背就来了厚实的一巴掌,差点把她拍吐血。
其他将军也觉得这计不错,就剩下孙老爷子还在思索着什么。
“干爹,我知道这计策是阴损了些,不过自古兵不厌诈。”这该是云舒第一次跟他这么严肃正经地说话。
他抬眼看看她,又摸了摸下巴,然后当即拍板:
“就按云舒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