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相安无事地吃完饭,他收拾好厨房说有文件要处理便躲进了书房,而我只能接着睡,却是躺在床上毫无困意,脑海里翻腾着能否与他心中的执念一较高下。我是该洒脱地还他自由还是勇敢地战斗,想象着无数种可能,直到全身每个部位都酸痛了,没一个细胞都躁动了,才咬牙坐起来,换上衣服抓了包出去透气。开门的一刹那,我是在盼望他能出来阻拦我,进而安慰我的,哪怕只一句“这么晚了干嘛去?”我就会求他给我和孩子一个未来。直到出了小区,除一楼王老师家的狗汪汪两声,再无任何活的东西关注我。
我像影子般在附近街道游荡,没人搭理我,我也看不到可以搭理的人,走啊走啊,雪糕吃了一块又一块,最后包里竟没了零钱!正想着拿出唯一的那张“毛爷爷”,一双手从后面伸来,把我拉离了冷饮柜台,“再吃都成冰柜了!”
转首看到李彬那张超酷的脸,“几天不见怎么成怨妇了?一个人瞎游荡什么?”
“你去了哪里?我都找不见你。“我不答反问,“可是我哪里得罪了你?”
“没有!是我太忙了。”他皱皱眉,眼神有丝暗淡。
我有点冷就钻进他那两威武的车里,卷缩在后排座位上,没来由地全身放松,似乎真的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我静静合上眼什么也不想了,也不争了,顺其自然吧,体会着那从腹脏弥漫全身的冷意,大脑也清净了,冰凉的麻木冷冻着记忆,这样很好,我可以休息一会儿。
他打开音响,立刻车里回荡着舒缓、轻柔的乐声,一件带着暖暖体温、淡淡薄荷气息的衣服轻轻盖在身上,我想报以微笑可大脑已无力传达这个指令,只默默在心里说声谢谢。迷迷糊糊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再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新一天的阳光。自己躺在他那“行宫”的小床上,窗外阳光灿烂,屋内一片茫然:我怎会在这里?赶紧爬起来,一个暖宝从怀里滚出来,还隐隐带着余温,怪不得这次没有解冻后的腹痛。我想在见面的尴尬前逃离这儿,找出鞋子和包,放轻脚步靠近那紧闭的门,轻一点,又轻一点偷偷拉开一条门缝,足以让自己的目光挤出去又能挡住外来入侵的窥见。外间也是空无一人,除了楼道不时嗒嗒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长吁一口气,用手抓了抓头发,夹着包就溜向第道门。
“ 你醒了,这是要开溜吗,想一走了之?”本是轻柔地问询差点让我的心跳出胸腔。妈呀,登时羞立在原地。
李彬近距离俯视我,那狭长的美目中藏着调皮与促狭,还有一丝丝爱溺。
我喃喃半天不知该如何说起,也觉得不能说起。就冲他笑笑,“一起去吃饭吧,我还有课呢。”
“我外面可是有十几个同事,如果你这样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地匆匆离开,恐怕会带来不小的波动。”他认真地说,“我孤家寡人,倒是不怕什么绯闻,也难得当回男主角,就你吧,为人师表呀……”
“啊?”我懵了,不就睡了一夜了吗,至于嘛,“要不,你把我装这个箱子里,扛出去。电视里不经常这样吗。“
“哈,昨晚扛你上来,已是很吃力,再来一趟,没准会半路摔了。“
“那怎么办,你说?”我有点怨他多事,干嘛把我带这儿来,昨晚直接送家不就完事了吗。
他从抽屉里竟拿出一把桃木梳子,“坐好!”他把我拉到他宽大的办公桌前的椅子前按下,然后仔细认真地慢慢梳理我的长发,很柔很轻,我刚想挣扎,就听他低低地说:“别动,让我为你做点事好吗。”我从小有个僻好,喜欢让人轻轻抚弄头发,头皮酥麻神经放松,一会儿就能睡着。当我意识到李彬此举不妥时,他已收好了梳子,开始用面巾纸擦拭我脸上的睡痕,神情那么投入那么恬静那么安然。我羞愧难当,伸手去夺他手里的湿巾。抬头就撞见了他眼里的爱与痛,我侧过脸躺避所有不该有的情绪。他默默执着地做着手里的事情,他擦得很仔细,小心翼翼,不放过一寸肌肤,眼角、鼻翼、嘴角,甚至耳垂,他的呼吸打在我脸上,如同蒸气灼得我难受,略烫的面皮偶尔碰到他的手指,我无力地闭上眼睛放纵一回,且受用他一次的温柔,正自沉沦,忽觉额上一片温润,下意识地侧脸避过。 再也不顾什么绯闻,冲向外面,期间似乎撞到了人,可我根本没有停留的勇气,我不能给予就不应拥有。
电梯边有人在等就改从安全通道下楼,一路狂奔,此刻我极其厌恶自己,试图用这种体力消耗自我惩罚,开始我只是同情他,觉得他是大学时的我,爱的辛苦又疲惫,没想到会如此失控。我狠狠揪着头发撞在墙壁上。慢慢下滑跌坐到地上。
课,一节节上着;日子,一天天过着,我不敢去问聂志翔的决定,也不敢接李彬的电话。我好像在躲着所有的人,连坐在车上都要闭上眼,用其他感官感知这个世界,像小时候玩迷藏,我最爱缩进一个窝里窥视外面,我能看到他们,他们却找不到我。同样,聂志翔也在逃避,他公司刚上市,忙得不可开交,今天加班明天出差,倒也避免了相对时的尴尬。
生活又回到了敢结婚时的状态,各自为主,互不干涉,见面微笑,偶尔在一张床上睡觉,做着毫无瓜葛的梦。
眼见我的肚子要凸显了,好在天气转凉,开始着厚点宽松毛衫,倒是没人注意,自己去医院检查了两次,大夫叮嘱要多休息,毕竟也算高龄产妇。
那一天很平常,太阳很好,大家按部就班地上课下课,突然一个高三上体育课的学生进来喊我:“蓝老师,大门口有一位阿姨找您。”
我诧异,这个点不打电话直接来寻我的会是谁?
离门口还有五米左右,就见一位穿戴讲究、神态倨傲的贵妇和门卫打个招呼,直奔我而来,我忽然全身紧张,莫名心慌,当那扑面的香水气息到达时,我敏感的鼻子先做出了反应,一连三个喷嚏,我尽力控制住涌出的眼泪。刚直起身子,她已靠近,二话没说,啪!响亮的耳光把我彻底打懵了,我怔怔望着她,在她第二巴掌扬起时,一位体育老师喝住了她。
她使劲挣脱那位老师的钳制,右手食指点着我怒喝:“你要脸吧?一把年纪还来勾引我儿子!”
世界一片死寂!
我怒极无语,门卫、同事、学生都被雷成木头人!
我扶着一个学生勉强站稳,正色道:“请慎言!污蔑、诽谤要负法律责任!”
那母狮子张开血红的大嘴又是一吼:“我是李彬的妈妈!你昨天在我儿子办公室过的夜,冤枉你了吗?”
这一声把那些定在原地的人、张望好奇的人都找来了,学生、老师、门卫、门口接学生的家长,一层一层把我和她圈在中间。她用戴了发亮钻戒的手来抓我的头发,被同事们拦住,于是张口又是一阵叫嚣:“你是当老师的,勾引学生,甘当小三,配吗?我要找你们领导,这样的贱女人在学校,谁还放心把孩子送着来!”
“我和李彬清清白白,你侮辱我也侮辱你的儿子!”我气得全身打颤,透不过气。
她挣扎到我面前,有粗壮的手指几乎点到我的脸上:“不要脸,狐狸精!……”
校长赶来,驱散人群,以强大的威严使那头母狮子安静下来,而我却被腹部一阵绞痛彻底击溃,蜷缩着弯下腰,身体发冷发飘,恍惚觉得身下涌出一股热流,沿着大腿缓缓蔓延,周围的一切渐行渐远。
这个孩子终是无缘,因了我的愚笨而默然离去,任我懊悔、自责、痛心。
学校先给了我一个月的假期,期间妇女主任来探视我,含蓄表达了校方的意思:身体不好,就多休两天,下学期再说。另外,有人把当时的情景传到网上了,教委高度重视,责成相关人员写书面材料上交。我夭折的孩子并没给我带来多少同情与亲情,连聂志翔都怪我没保护好我们的孩子而怨恨我。宽容、谦和的他在冷冷问过:“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根本就不想要他,对吗?”后,再没同我讲过一句话。
他礼貌而疏远地照顾着我,从医院到家,扮演着悲情、大度、深情的丈夫角色。我拒绝了一切的探视,关掉手机,不上网不看电视,我又成了八年前那个人人喊打的蓝韵。
弟弟气急败坏地随聂志翔进门时,我正卧在沙发上吃泡面,他径直冲过来,一掌把泡面扫到地上,找我大吼:“蓝韵,我们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现在全城的人都在谈论你,你可是大名人呢。爸妈出不了门,我和媳妇的买卖都做不成,你说你,大学大学不好好念,非得勾搭老师,教书教书不好好干,又跟学生不清不楚,你怎么不死在医院呢!”
当你被亲人误会时,外面的流言蜚语又算得了什么,心已麻木了,再多的打击也不过是伤的更厉害,也不觉痛。我颤抖着去端茶几上的水,可弟弟抢先得到,迎面泼过来:“叫你吃,叫你喝,我们被邻居指指点点,吃不好睡不着,你倒没事人似的!”
我死死抓住胸前的衣服,用力按住那被撕裂的心,我说不出一句话,可我可以用倔强坦诚的目光直视他:我没有!聂志翔闻声赶过来,把他推搡出门:“她是你姐,可她首先是我的妻子!轮不到你来教训!”
他慢慢走到我身边,用毛毯把我裹起来,拿毛巾擦我脸上的水,“那孩子,你有愧吗?一条无辜的生命,我是父亲,我有义务和权利保护他的。”
“你真的在乎孩子?现在和我讲父亲的资格,太迟了!那是我孩子,在我身上生活了三个月,想不想与你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