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钩,在在黑色的天空犁出一条光晕。五鱼村乱成了一锅粥,而土木堡那边也疯了。
“完了,凶兆,无常勾魂!”魏老爷坐在天井里面,抬头看着天上的光晕。
纺纱的机器咵哒咵哒地响,妇孺齐上阵忙活着,李二爷充耳不闻,却不放过魏老爷的自言自语,生怕漏掉哪怕一个唇语。
“你爹疯了,胡言乱语。”李二爷声音很轻像是给旁边的魏寅通风报信。
“没有,他只是有点累了。”魏寅咬牙切齿,蹦出奇怪的几个字。
李二爷袖着手冷抽了一下鼻子走开了。
魏老爷背着手在天井转悠,“快点纺,笨手笨脚的。”顺手抽了人一巴掌,噗通一阵响。魏寅连忙过去隔开,硬扶着他做到了藤椅上。
他又刷地站起来,指着月亮骂:“狗东西,别以为我是好欺负的,仙游城的事已经两清了,别******……”罗总管听到连忙捂着他的嘴。
一阵哈哈的笑,“都******欺负人。”石四嫂呆坐在楼上祠堂前廊道上,“老四啊,狗蛋啊——”破开喉咙喊起来。石四嫂在荒野游荡被好心的土木堡的人,架了回来,然后疯了,变得神神叨叨,初一十五上香还愿,老是做些稀奇古怪的梦,不做活,念着往日的情分,也不撵她,缠着人就讲:“我那儿子,在天上飞,驾着云呢?在天上做着大官呢?呵呵”然后开始莫名其妙的大笑,或是盯着院内的蚂蚁甲虫,独自念念有词:“你们好好干,将来能升天。”突然又伸出一个指头,将一个蚂蚁摁在地上,旋转着手指呲了又呲,“你们命不好!”站起往野外坟岗乱跑。
“别吃我,我的肉是酸的。”石四嫂缩成一团,一根手指指着赶上来的来凤。
“石四嫂回屋里吧……”
“不回,这里佛祖保佑我,你们都吃人。”石四嫂抱着佛堂前的廊柱。
“没人吃你,乖啊。”
“不是的,我见过黑白无常鬼,把我儿子抓走了,还要吃我。”
“狗蛋被抓到哪里去了?
“上天上了,住仙宫,守蟠桃园呢!”又是一脸的得意。
来凤犹豫地看了罗总管一眼,罗总管摆了下手,来凤不知道是让她不管了呢,还是这样不行。
惨白的月光,像锋利的刀刃,把廊道划成两半。
“看吃人的月亮,要下来捉你了,快到你的脚了!快回屋里躲躲。”
石四嫂撑圆眼睛看着,将信将疑。
“嫦娥变成无常了,顺着月光就来了。”来凤也作出害怕的样子,作势要往楼梯口跑,又觉得不妥,石四嫂推开佛堂的门,进去后半天没有再出来。
魏寅看见父亲掉了眼泪,又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以为父亲年纪大了,有点糊涂了,对自己也不大好,事情也颠三倒四分不清黑白了,老了吧,他想,人老了也是这样。似乎不肯相信李二爷道出的事实。
“把你父亲先扶到厅里去,我一会上去。”罗总管说道,平静的表情说出的话让人不敢质疑,也没有再称呼老爷。
罗总管在空处踱着步子,好像有什么疑难,眉头上了锁。
“老爷以前是麻匪出身,”罗总管从怀里拿出一个铜牌子,上面刻着双头蛇。
“双头蛇?”
“是的,二十多年了,也该告诉你了。”
魏寅有些不知所措,自小麻匪和倭寇都是家里禁止谈起的,也有传闻说父亲是麻匪,以前是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去相信,不敢相信,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我父亲是麻匪?”魏寅结结巴巴问道。
“是的,我和你父亲就是双头蛇,他一直待我如同兄弟,但是我不敢有非分之想,我只不过是个死囚,你父亲救了我。”罗总管喃喃地仿佛对自己说,魏老爷似懂非懂,眉头紧锁着不时侧头看看罗总管,又大声笑:“教主叫我去仙游城,哈哈,仙游城!”
罗总管推开窗,扫了一眼确认安全后接着说:“后来我们入了教,平生最大的恨事就是仙游城,血流成河啊”
“倭寇屠城?”
“还有财宝,整箱的十几匹马车,现在的海患就是那时候种下的,他们为了拿回去。因为我们罪孽太重,所以事情完后退隐到了这里,还是避不过。”
“李二爷就是白莲教的白面信使,这次来是为了拿拓印,当年的一个小头目偷偷临摹的仙游城城图,传到我们手里只有残片,几年前就丢了。”
“不过为何让我们引开和尚,又强迫妇孺纺纱就不得其解了”
“那都是教主的意思”一个人影破门而入,门框齐齐地折出一个人形来。这人正是李二爷,他在里边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看起来像一只银制笔杆的毛笔。他把它轻轻弹开,咔哒一声,离得最近的一盏油灯噗的一声熄灭了。
“知道你最近眼神不好,点灯也是白费油,我帮你灭了。”
“你也是成名已久的人物,不会牵连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吧,少爷你先出去。”罗总管按着桌角,胸口鼓的像皮鼓。
“你少激我,我办事什么时候手软过,斩草最要紧是除根的!呵呵”书生模样的李二爷嘴角挂着笑,像挂着的风铃,清脆优雅。腾地一下子跃起,守住了门口,慢慢往里走向魏寅,魏寅从怀中抽出短刃,准备搏杀。
魏老爷笑眯眯地用手杵着头,似乎在静静地思索。
罗总管胸前的气球突然泻了气,奔到李二爷面前,全是杀招,掌掌殷红,李二爷虽然已经防备,但是仍旧被攻的只有招架,几尺见方的地近身肉搏反而比刀剑更加凶险,罗总管渐渐拳路掌法凌乱,不知是眼神不济还是腿脚酸麻,总是歪歪斜斜攻不到对方的要害。李二爷一个声东击西,罗总管后背中了一掌,被拿住心脉摁在地上:“拓印在哪里?”有些恼羞成怒。
“不知道………”显然伤的很重,魏寅关切地想走近但是又害怕李二爷,说道:“我父亲本就没有什么拓印,你快放了他。”
“没有?!”李二爷咔地折断了罗总管的右胳膊,罗总管只哼了一下,笑道:“我要见教主,堂主,……你滥杀无辜。”
“谁有空见你,你再不交出来,这里的鸡鸭都和你是一个下场。”
“你想独吞拓印,我早看出来了。”
“你放屁,好…好。”李二爷迅雷不及掩耳拧住了魏寅,夺过他手中的短刃,“啊”的一下刺破了魏寅的耳朵,“我倒要看看有几个不怕死的,我要慢慢地折磨,死也是不容易的!”
接着魏寅的另一个耳朵也被切下了小半截,血涔涔地往地上滴,魏老爷坐在椅子里,眉头忽明忽暗,时而冷的像凝住的铁水,捂着脸,一动不动。好像梦里的自己跌落悬崖,不停的下坠就快要醒来,但是却连一根稻草也难抓住,焦急却没有办法。
“田堂主让我权宜行事,看来今天只有开杀戒了,你说不说?”口上稍一停留,魏寅的左耳掉在了地上,鲜血淋淋。“你们都是硬汉子,我看这小子倒像是你罗总管的种,老二软的跟蛋一样,和他老爹一样叫他干啥就干啥。”李二爷哈哈大笑,笑声不是很大但是却很尖。
“你放屁!”魏老爷受了刺激,从混混沌沌里清醒过来,后面出手就使出黑虎掏心,李二爷自是没有防备,回身仓促硬接了这一掌,被震出六七尺,经脉受了损立在那里,慢慢调息。魏啸原来一直就在大厅外壁,听到里面嘭的一响,悄悄从偏门蹩进去。
魏老爷却也不进攻,说道:“你说什么,不是我的种!”盛怒之下,魏老爷青筋暴起,眼看提手就是招招辣手,李二爷不敢引他发怒,只是微微笑,暗自加紧调息,顺便丢给厅角的魏啸一个眼色。
魏啸心里像有个锯子一样,来回拉扯,定了一下神马上做出了决定:“李二爷你杀了我大哥还不够吗?”转身朝着魏老爷,说道:“爹,快杀了他,大哥就是他害死的。”
魏老爷像是一头困兽,被缚得久了,恼怒盛的满满,想到爱子死在乱葬岗,原来的那点自责都被引到了李二爷的身上,高高跃起一招猛虎下山,李二爷不敢硬接,闪身游斗守多于攻,七省十六堂的送信使者轻功自是了得,魏老爷一会气力就吃不消,但是拖桩移位的本事也把李二爷笼在厅里一小方地方,罗总管在一边伺机偷袭,李二爷何尝没有看出来,也是想及早抽身,看到魏老爷使出了怒虎穿林,连忙准备撤出老虎桩,谁知道魏老爷不管顾自己的下盘要害,猛虎回头接着又是白虎献爪,李二爷寻思如果打他下盘要害就可以速胜,但是自己难保胸前不中爪,正步知如何是好,魏老爷却站立不稳,虎打堆身之劲停滞,右膀不停颤抖,罗总管在旁边说:“遭了,浊气不降,督脉不通!”跨步准备上前,李二爷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小擒手扣住魏老爷右手手腕,却突然仰面一跤跌在地上,原来这就是虎尾脚,魏老爷喘气道:“快点拿住他。”
罗总管和魏寅、魏啸齐齐围了上去,只见一条影子穿过屏风从中门而过。
“不追了,我们也不是对手……侥幸啊!”
“爹,您这是……”魏寅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魏啸一丝狡黠在脸上,仿佛无事的人。
罗总管扶着魏老爷的身子,魏老爷说道:“老弟啊,这么多年跟着我受累了,虽是异姓兄弟,你是最贴心的人啊。”
罗总管有点哽咽,“你总说我不叫你老哥,今天我叫一次!大哥……”
“老二过来,我想吃饺子了!吃你妈包的荠菜馅。”
“爹,到底…怎么了…”魏啸靠近,接着说:“我这就去包。”可是步子却没挪开一寸,想再听些什么。
“出去!”
魏啸怏怏地出去后,魏老爷说道:“出了逆子啊,我也活不过今晚了,待会让堡子里的都散了吧,去老村看看,这都是我的错啊,黄泉路上我怎么走啊?我去找阿珠。”
“爹,你没事的,你爱吃饺子,我这就去帮忙。你挺住啊,爹!”魏寅就快要哭了出来。
魏啸到了伙房帮忙,有现成的面,但是用力过猛,挤破了面皮儿,馅冒出来了。赶紧“补牢”,又从另一边冒出来了,急忙又用另一块面皮儿裹住那一边,才算堵住了,想着心里觉着不对劲,又悄声地蹑步到大厅外。
“拓印在账房……”魏啸有点听不清楚,心里却怒火燃起了,平日父亲偏袒老三也就算了,这种时候还把自己支开。
“李二爷很快就会回来的,土木堡散了吧。不用管我了,一把火烧了。”魏老爷举手指了指窗口,魏寅打开,魏老爷看到了月亮。
“啊,月亮怎么一会是白的一会是红的,它流血了。”
“爹,你没疯……”
“来了,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