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纽约的那段时间里,一个朋友将他看到的影片配音的情形给我做了一番描述,他说他有种预感,这一项发明在近期将会轰动并颠覆传统的电影业。
对于这件事我是左耳听右耳出,根本就没有放在心里,直到几个月后,华纳兄弟影片公司摄制了它的第一部有声电影,才使我再次想到它。那是一部由一位特别漂亮的女演员主演的古装影片,在这里我就不提她的名字了。
影片中的她起初是默默无语的,然而,她却用那双充满忧郁的大眼睛,将所有的悲伤情绪表达得淋漓尽致。就在这引人入胜的关键时刻,一个新的组成部分出现在了影片中,像是有贝壳凑近耳边时发出的那种声音传进了我们的耳朵。接着,我们听到美丽的公主开口说话了,声音好像是从沙土中传出来的:“我一定要嫁格雷戈里,哪怕是让我放弃女王的宝座,我也心甘情愿!”这个声音的出现真的是惊到了我,因为在这之前,公主给人的感觉一直是很可爱的。
影片继续往下演,里面的对话越来越逗人,但让人感到更好笑的并不是这个,而是音响效果。有声电影刚问世时,制片人对怎样控制声音是完全不懂的:公主房门把手扭动时,听起来就像是一辆拖拉机“突突突”地开了过来;关门的声音像是两辆大卡车相互撞到了一起;往杯子里倒水时,会有一种突然升高了的奇怪声音发出;一家人吃饭,好像是在小饭店最忙乱的时刻所发出的噪声;一位骑士身披恺甲作战时,所发出的铿锵响声,你听着好象是走进了一个钢铁厂。
当我看完影片后,我认为有声电影的日子很快就会消失。但我的想法错了。一个月后,米高梅影片公司放映了一部内容低俗无趣,却很卖座的大型音乐片--《轻歌曼舞》,这成了有声电影发展的一个开端。从此以后,无声影片开始衰落,有声影片争先恐后地进了各个电影院。事实上,一部好的无声电影是具有世界性吸引力的,它的对象包括知识分子和下层社会;当时也处在无声电影进行改良的阶段,德国导演穆尔瑙已经很有效地利用了这一艺术形式,某些美国导演也正在效仿他的手法。可是,现在这一切都要成为过去时了,这真的让人感到惋惜。
然而,我始终坚信不同类型的娱乐是可以同时存在的。我是一个具有特色的哑剧演员,而且,毫不谦虚地说,是超群绝伦、独一无二的。所以我决定继续拍无声电影,《城市之光》是我接下来要去完成的一部无声影片。这是一部情节伤感的影片,讲的是一个马戏场上出了事故而双目失明的小丑的故事。小丑的女儿身体多病而且有点神经质,为了不让女儿受到更大的刺激,医生叮嘱他不要把失明的事情告诉女儿,等身体恢复健康了再让她知道。于是,小丑为了不让女儿受刺激,便一直隐瞒着真相。他走路时总是东倒西歪,磕磕绊绊,时常逗得女儿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剧中的情节环绕着这个主题慢慢地铺展开来。
在道格拉斯的制片厂里有一个蒸汽浴池,许多剧组的演员、导演和制片人都喜欢聚在那里。拍《城市之光》的那些日子里,只要一收工,我也会往那里跑,和这些朋友们一边悠闲地喝着杜松子酒和汽水,一边闲聊着和有声电影有关的话题。当他们听说我在拍一部无声电影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满脸惊讶地对我说:“你的勇气真是无人可比啊!”
以前只要我一拍电影,那些制片人就会闻风而至,表达他们对我的电影的感兴趣。现在却是今非昔比了,他们感兴趣的只是有声电影。于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慢慢地感觉到自己正处在孤立的边缘,我开始担心前方没有属于我的路。报刊杂志上也会刊载一些让人惶恐的的文章,都表示查理·卓别林拍无声电影的前途很令人担忧。以前,乔·申克曾经公开表示对有声电影的反感,可现在,他的立场也发生了动摇。他对我说:“查理,看来以后的电影界就由有声电影来主宰了,除非你能够拍出一部卖座儿的无声电影,再也没有谁能有勇气超越它们。”虽说这句话是在称赞我,但我听了却觉得很不是滋味儿,因为我并没有死守着无声电影不放的意思。
《城市之光》是一部十分优秀的无声电影,我在拍摄时遇到了很多困难,但我不会放弃。有声电影问世已经三年了,大部分演员在演戏时只关注谈话与时间的配合,而不再顾及对动作与时间的配合,他们几乎忘记了哑剧表演。剧中需要一个既会装像象个瞎子,但又不影响美感的女演员。许多人来毛遂自荐,她们翻着眼白,高仰着头的样子叫人感到很不舒服。想要寻找到适合角色的女演员也是其中的一个困难。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有一天,我看到一群穿着游泳衣的漂亮姑娘在圣莫尼卡海滩拍电影。其中一个向我挥手打招呼,仔细一看,原来是弗吉尼亚·彻里尔,我们以前见过几面。
她问我:“我很想到你那里拍电影,你什么时候能给我一次机会呢?”
她身穿蓝色泳衣,身材窈窕匀称,五官精致,很上镜,但是缺乏演戏经验,让她来扮演一个着重表现心灵的盲女郎,是我从来没考虑过的。但是,经过这些日子的面试,我对其他的女演员感到特别失望,于是决定让她来试试。在试戏的时候,我教她怎样用脸部表情反映一个人的内心,她居然能做得很到位,具有那种模拟盲人的本领,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哑剧中的动作技巧是十分机械的,那些富有经验的女演员有时积习太重,反而无所适从,而像彻里尔小姐这样缺少表演经验,有时倒成了一个优点,更容易适应那些机械动作,尤其是拍这种技术占首要地位的无声电影。
在拍摄这部电影期间,股票市场狂跌。我以前读过梅杰·H.道格拉斯的《社会信贷》一书,书里面的内容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本书对我们的经济制度进行了详细的分析和解释,说工资是一切利润的基础。也就是说,失业意味着利润的流失,并且会减少资本。1928年,美国失业人数达到了一千四百万人,我及时地将自己所有的股票和债券售了出去,在拍摄无声电影时,这笔钱成了我的流动资金。
经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城市之光》终于摄制完毕,只要再配上音乐便大功告成了。那些改编乐曲的人总认为应该配上一些滑稽有趣的音乐,可是我却不这么认为,我不希望音乐喧宾夺主,美好的音乐会给我的笑片增添感情色彩。黑兹利特曾经说过:一部没有感情的艺术作品,就根本谈不上完整。所以我要认真地为它们配上富有浪漫色彩的优美的音乐,以此衬托出剧中男主角的个性。好在影片中的音乐可以由我自己来作曲,这一点是值得欣慰的。
在我的努力下,《城市之光》的音乐终于配好了。于是,我没有做任何的宣传,就在闹市区的一家戏院里进行试片,因为我太想知道影片的效果到底怎么样。
这次试片让我感到很惶恐,经历了一次前所未有的考验。戏院里空着一半的座位,而且那些观众们的主要目的是看戏,而对笑片并没有什么兴趣。电影放映到了一半时,我终于听到了观众们的笑声,但是笑声很轻。还没等电影演完,有些观众已经起身离座了。
“他们还没看完就走了。”我用胳膊肘碰了碰我的副导演。
他趴在我的耳边小声说:“他们也许是上厕所去了。”
于是,我的注意力再也无法集中到影片,而是时刻关注着离座的那些人是否回到座位上来。几分钟过去了,始终没见那些人重新回来。我紧张地小声问副导演:“他们怎么都没回来呢?”
他安慰我说:“有些人大概是赶火车去了。”
“两年的时间和二百万美元都算白扔了。”当我离开戏院时心里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