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思渊在蒙妮娜与白薇分手回到家,已经很晚了,他洗了个澡后,就一头钻进书房,按主编交代整理黄山会议材料,以备社里转达之用。陆晓琳早早去了卧室,这两天她看电视正在瘾头上,每晚雷打不动、按部就班斜歪在沙发上,等待市电视台播放的电视连续剧《冰点》。这部煽情的家庭伦理片如火如荼,几乎风靡整个皋城,成了市民们街谈巷议的话题。剧中男女主角的恋情,这会儿也正操练得热火朝天:
梦莲:我现在才知道他是不负责任的、恶毒的男人……
林哲安:梦莲,跟我走吧,咱们走的远远的。
梦莲:不,……孩子呢?
林哲安:为了我,难道你还不能舍弃这一切……
梦莲:不、不,我不能够……
这时,陆晓琳听到敲门声,她皱皱眉头,没动,等郑思渊去开门,可见他书房毫无动静,这才恋恋地站起,趿拉着鞋跑去开门。
门洞开,高大魁梧的杨飘横在面前。
“你找谁?”她以为他叫错了门。
“老郑在家吗?”
她放他进来,回头喊“老郑,有人找!”
郑思渊闻声从书房出来,见是杨飘,故作惊讶:“啊,小杨,稀客、稀客!”
说着,上去拉住杨飘,引他进了书房,轻轻掩上门,生怕陆晓琳发觉什么似的。陆晓琳这会儿心仍牵挂着梦莲的命运,匆忙进了卧室,开门之际,门内透出梦莲与林哲安凄哀哀的表白:“……为了这梦一般的爱,我付出的代价真是太惨重了……”
果不出所料,杨飘是为白薇找他的事而来。他刚在沙发上坐定,就急不可待地问:“你们谈的怎么样?”
“看来你很关心她么。”
“我只关心她现在的态度。”
他凄然一笑:“你是剧作家,你想这戏还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她总不至于悲痛欲绝、殉情自杀吧?”
悲痛欲绝?殉情自杀?听听,他口吻分明透着玩世不恭的轻佻,他从未把白薇搁在意上,白薇就像一只听话的小狗,任他随意使唤。妈的,如今白薇落在这份上,他还有心轻薄、奚落,这个混蛋!
“我了解白薇,”杨飘说,“她不是那种为了爱情敢于赴汤蹈火、再所不辞的女人。她很自爱,也可以说自重吧,过过她就会好的,甚至会把一切不愉快都忘得干干净净;再过过,她可能又会和其他男人……她个人条件不错!”
“这你可就想错了!你并不了解白薇,她敢作敢为,无所顾及,她准备去找冷媚,去找她算帐,你知道吗?--这回,有好戏看了,我的剧作家!”
“哦,有这事?”杨飘略略惊讶一下,迅即又恢复坦然。“你说的对,这确是场好戏,只可惜她不会找到冷媚!”
他一怔:“怎么?”
杨飘耸耸肩,不无遗憾地摊摊手:“冷媚搬家了,找不到她的。她从原来公寓搬进我给她租赁的民房,弃暗投明了。对,可以这么说,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搬家,她这回真抱定决心,要同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彻底分手了!你恐怕不会相信,可这是真的,千真万确!另外,我还想告诉你,冷媚已经答应我,如果可能的话,她愿意出演咱们剧中的女主角西妮,对她过去生活进行一次检点和反思。这你怕是也没料到吧?
他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惊讶,短短一段时间,冷媚就发生如此翻天复地的变化,的确不可思议,他忽然有种隔世之感。爱情就意味着征服,一种心灵和肉体上的征服。从这意义上说,杨飘征服了冷媚,他称得上一个胜利者,一个傲慢而滑稽的胜利者。是啊,在冷媚的问题上,他们都显得那么滑稽,一种庄严的滑稽!
“你不该为她、也为我感到高兴吗?”杨飘一脸居傲,不无一种挑衅,一种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挑衅,那就是他千方百计不曾做到的,杨飘轻而易举做到了,而且做得如此漂亮!
他一笑:“这是自然的,如果真这样,倒真值得为你们祝福!”
杨飘哈哈一笑:“为我拯救了一个灵魂,还是为我获得了一个美丽的女人?”
讨厌的轻薄!杨飘对任何庄严的事情,似乎都做出一种游戏的姿态,这大概就是现代年轻人的一种时髦吧。
“不过,”杨飘又突发奇想。“这会儿我倒这么想,不妨让了冷媚去会会白薇,女人毕竟容易沟通些,我相信冷媚有能力与白薇达成谅解;如你所说,这才是一场好戏呢!”
这想法太残忍了!杨飘居然要让两个不共戴天的情敌握手言和,而他却坐山观虎斗!
杨飘看出他不悦:“怎么,不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简直太妙了!不过,我想的倒是你该如何收场!”
“听其自然呗!”杨飘故作轻松,看去很做作。“你不愿意看看这出戏吗?说不定还是咱们脚本中一个精彩的片断呢!”
“我讨厌这种游戏!”
“游戏?”杨飘瘪瘪嘴,“艺术本身也就是一种游戏么,只不过它是生活繁衍的游戏,每个人在人生这场游戏中都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包括你和我。你没听有首流行歌曲这么唱么,人生就是戏,演不完的戏,有的时侯悲,有的时侯喜,陪着流眼泪,陪着笑嘻嘻,随着戏中人,忽悲又忽喜……瞧瞧,这歌里唱的他妈的多透彻,咱们干吗还一脸严肃,玩他妈什么深沉!”
他下了逐客令:“那你就去做游戏吧,我恕不奉陪!”
杨飘一怔,默默站起身,嘴角弯出一丝笑:“到时你会去的。”
说过,他走出书房,迎面碰上门外站着的陆晓琳,他略略一愣,说:“电视剧完了?”
陆晓琳点点头:“人家台湾人就是会编戏……”
“梦莲不会有好结果,林哲安更要遭千人唾骂,这个世界激动一会儿,但很快又会平静下来,结果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陆晓琳茫然,一笑:“你不再坐坐了。”
“不了,我以后还会来的。”
陆晓琳送杨飘出了门,然后踅进郑思渊书房,见他面窗而坐,望着窗外空洞无物的夜色,默默吸烟。
“你们吵架了?”陆晓琳说。
“没有。”他坐着没动。
“你怎么不送送人家,这让他多尴尬。”
他转过身,看看她:“你一直这门外听?”
“我听你们说话高腔大嗓的,比电视里还热闹,以为你们--他是干什么的?”
“一个狂妄自大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