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思渊从树林中逶迤地绕到路口,已不见冷媚和天赐的踪影。她已喊了辆出租车将她带走。她与天赐相聚的时间是有限的,自然极珍惜和女儿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并以她特有的方式,罄其所能给天赐以极大的快乐,物质的、心灵的。她对女儿的亲情整个儿浓缩在这暂短相聚的时刻中。
不知怎地,郑思渊内心涌出一阵欢喜与欣慰,为冷媚,也为天赐;同时,他更为冷媚以这种偷偷摸摸的、与女儿相聚的方式感到悲哀。冷媚是个极脆弱的女人,她失去的太多太多。此时,他感情的天平已倾斜向冷媚一方。人总是同情弱者,这是极自然的事情,他没什么不安的。并且,他潜意识中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对此有所表示,为天赐,也为冷媚。不,天赐不需要他表示什么,冷媚会给她想要的一切,哪怕是整个世界!可冷媚又需要他表示什么呢?
他搭公交车回到市区,与市郊的清静相比,他仿佛从静谧的田园乡村回到一个充满工业噪声的天地。他下了车,马路对过就是一家书店。他许久没逛过书店了,对于从事笔墨工作的人,逛书店,流连于书林文丛之中,可说是至高无上的享受。惯常,稍有余暇,他都不会错过逛书店或街头书摊的机会。他匆匆穿越马路,绕过安全栏,进了那家书店。
书店很小,书却汗牛充栋,且店内实行开架售书,可任你从容的挑选。他眼睛在书海中漫游,挨个看着书名,突然左拉的《娜娜》、小仲马的《茶花女》、库普林的《火坑》,接二连三跃入他眼帘,子弹般攒击着他的心,方才搁置的念头又陡然勃起:这些书不正是冷媚需要的么 他丝毫没犹豫,依次从书架上取下那些书,暗暗一阵激动,这不就是对冷媚的最好表示吗?让她重新认识自己,看清自己眼下的生活,这很重要。冷媚也是该看清自己的时侯了,否则,她将以何颜面面对纯洁无瑕的天赐?现在天赐还小,一旦她长大成人,知道了人生,还会认她这个生母吗?冷媚必须明白这点,知道自身的处境。而这些书恰恰可以告诉她,你不是茶花女,不是娜娜,你该尽快告别今天,走向自己新的人生。
他付了书帐,走出书店,兴冲冲赶去附近的邮局,将那些书包好,按冷媚的地址邮寄出去。他的心也随之给邮寄出去了。
不管怎样,冷媚看到这些书,念及自身,是该有所震动、反省的。她毕竟还没堕落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从她对天赐的爱,就可以看出她对生活依然怀抱着炽烈的热情。他相信自己没有判断错,并暗暗为自己的举动感到得意。
对,应该打个电话给冷媚,让她有所准备,不致接到他邮寄的书后感到莫名其妙,而置之不理;同时,也要让她感到她并不是孤独的,她周围还有许多人在默默关心着她,对她抱有深切的期望。生活并不都是丑恶的,她应该更多地感觉到生活中善的一面,以鼓起新生的勇气。
在归家的途中,他忍不住在电话亭给冷媚挂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正是冷媚,声音充满欢喜:“喂,哪儿?,你打错了。”
天赐还在她身边,她这会儿连电话也不肯听了。
“没打错,就是找你。”
她心不在焉:“找我?你是哪位?”
“你听不出来了?”
她梗了一下:“哦,郑先生--你有事吗?”
“我想告诉你,我自作主张给你寄去几本书,希望你能抽空看一看。那都是些很好的书,你会感兴趣的……”
她漫不经心:“你干吗想起给我寄书,是你写的吗?”
怎么,她知道了他的身份?他很觉奇怪,他的身份一直对她是隐瞒着,齐慧娟也一直守口如瓶,并没有向她泄露,难道她感觉到了。
“不,”他说,“我可写不了那么好的书,你看看就知道了。”
“那我先谢了。”
“不必客气,我只希望那些书能给你带来帮助……”
她感觉到什么,没说话。
他言犹未尽:“你今天过得很愉快吧?我也为你感到高兴,人世间的亲情是最可贵的,我今天……”
她打断他的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天赐能给你带去这么大的欢乐,我也深深受到了感染……”
她愠怒:“你盯了我的梢,太……无聊了!”
“不,你听我说,是这样……”
咔嚓。她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