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经是冬末了。
如意眉眼轻抬依旧遥遥望着远方，玉思心里一动，为她添了衣，退下。
前不久君忆突然一脸沉重地来找她，她有些不解，却见他缓缓开口，那语气里有些迟疑。
“南楚政变，卫千名意图叛乱，被以卫千梓为首的武臣等人压制下……听说，如今被收押，问罪……是早晚的事。”
如意眉睫微动，没有说话。君忆见状继续说下去。
“卫千梓扶持年幼的十三皇子即位……”十三皇子，就是那个看起来文弱年幼的十三皇子么，竟然是他？如意眸光一动，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君忆看着她无动于衷的神色却不想再说下去，只好拣另外一件事来说，“对了，墨青来了。”
墨青？！如意这才惊讶出声，“墨青，他怎么——”却对上君忆有些黯然的双眸，只见君忆嘴角一勾，那笑却让如意心里一刺，再度垂下眼眸，瞳孔里映入的是他明黄的朝服。
而后，君忆没有出声，如意想了想，还是抬头面对他，“谢谢你。”那眼里的真挚却让君忆有些扎眼，他手臂一动，圈住她的身子，有些陌生的气息拂面而来，那感觉让如意有些无所适从，双手竟僵持着不知道该放哪里。
“我明日便安排他过来倾城庭。”君忆在她发丝顶上幽幽说道，如意心里沉沉的，有什么情绪在心里搁浅着，面上却不动声色。
君忆抚了抚她的发丝，将她微微拉离了开些，垂眉低头，蜻蜓点水般轻吻了下她的前额，温热的触感让如意微微失神，下一刻他却已经放开她，如意只听得外头一声：
“王上，您该去甘露殿了。”
如意闭上的眼霍然睁开，望着他明黄的常服衬着他颀长秀雅的身姿缓缓步出她的视野，那背影有些孤冷，又有些决绝。
对了，她如今不再是皇妃了，而是北国最高统治者的妻子，倾城王后了。他当初不改她的封号，不改她所居住宫殿之名，不改唤她的名字，执着于此不知道是为什么，今日看他离去的背影，如意忽然有了答案。
甘露殿，那是华贵妃的寝殿吧？如意沉思着，忽然笑了。
见到墨青的时候，如意忽然觉得他看起来有些陌生，说不出的陌生感，人还是那个人，可是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
墨青穿着褐色的的宫装，那正是北国宫廷侍卫统一的着装，如意抿唇，似乎一直以来，墨青常常穿的都是侍卫装呢。
墨青乍见她的时候眼里涌现一抹狂喜，如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喜悦之中还带着隐忍的什么情绪，她无法得知，只笑着迎了上去。
“墨青，你还是来了。”原来还是有人一直信守诺言的……
墨青温和一笑，眉眼之间都柔和下来，如意被他的笑容一怔，好似看到了什么，而后却是自己摇摇头，对着墨青勾唇一笑。
“墨青……来迟了。”墨青望着她，竟忘了下跪，那神色之间都是温暖的笑意，如意没有责怪他，她早就说过，两人之间不必行礼这些礼节，如今他终于算是听进去了，如意有些欣慰。
没有其他，只言片语之中，如意觉得心里一暖，真心地笑了，好似初雪微融，阳光明媚。
远处树影微动，簌簌而下，抖落霜雪一片，望过去，却不见人和物，那纷飞的雪花却将那深深浅浅的印迹迅速掩盖得无影无踪。
从那日后，墨青贴身相随，成了她名义上的贴身侍卫。
她不问他那个人的事，他也从来不在言语之中提及南楚那边的事和人，也极少提到墨珂，只一次她问他，他才有些含糊地带了过去。
“墨珂很好。”
这样就够了，如意这么想着。
君忆自从登位以来，事务比之前繁忙了很多，常常早出晚归，晚上即便早回来也要忙到深更半夜的，如意不去打扰他，只在一边静静地陪着他，偶尔翻翻书。替他拨亮了灯芯，再者研磨墨汁，最后还是她忍不住先躺下了，那昏黄的灯影中，时常只有他修长的身姿在微微忙碌着，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听说他近来因为群臣力谏，又纳了几个贵人。
如意知道，身居高位，有太多的顾虑，她能理解他的不容易，所以从来不去打扰他的想法。
又是半年而过，自墨青来到北国，如意闲暇之余，两人便将这北国王宫四处游览了个遍，包括每一处无人踏足的荒园竹林，每一条人迹罕至的青石小径。
又到了一年秋，听说北国这边并没有过中秋的习俗，如意知道后有些失望，墨青当时看了看她的神色，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如意带着玉思，墨青跟在身后慢慢在花园里散着步，北国的秋季很舒服，傍晚的风更是吹起来格外舒爽，北国之秋反没有再南楚那般的萧瑟，天高云淡，晚霞布满天空，十分美丽。
如意在前，墨青在侧，玉思紧随其后。
“墨青，北国的秋天真的很美。”如意兀自感慨道，没有注意到墨青听到这句话眼神闪了闪。
“可惜了……”如意半是叹息道，今天是中秋，月圆之夜。
玉思和墨青心里各异，都知道她说的“可惜”是什么——
如意凝望着天际的晚霞，火红火红映满天，十分绚丽。
曾经有个人，许过她承诺，可是，现在那个人，不在身边，在遥远的另外一个国度。
墨青望着如意的侧脸，陷入了沉思。
夜幕降临的时候，君忆忽然过来了。今日的他没有穿着朝服，反而着了一身白衣，宛如当日初见那般俊雅依旧，只是眉宇之间已经多了君王的凌厉之气。
他温柔地看着她，笑道，“如意，我在花园里设了酒席，和我一起吃个晚膳吧。”对她，他从来都只是用“我”，如意抿唇，和他并肩走了过去。
今天宫里还是一如既往静谧，只是平常巡逻的士兵却好像少了一些，如意心里有些疑窦，却还是跟着君忆的脚步走到花园中。
没有掌灯的侍女，反倒是四周的树枝树干之上均悬挂了大大小小不一的花灯，炫目非常，远远望去，好像每一棵树上都结满了发光的果实，那果实大小各异，泛着柔和的光芒，映入眼帘。
君忆伸出手，如意怔了怔，将手放进他的掌心，他的手掌很大，很温暖，没有多少茧子。
“今天是中秋，北国这边没有这习俗，我却是记着的。”君忆拉着她，慢慢走上台阶，在满树柔光中穿梭。
如意看着四周的花灯，嘴里慢慢勾出一抹弧度。
“怀阳的花灯节，你还记得吗——”君忆停住脚步，返身看她。
如意差点跌进他的怀里，稳住身子，就像当日在河边那番情景，却少了什么。
“你有心了。”如意笑着看他，笑得恬淡，瞥向四周，道，“很美。”
君忆嘴角一抿，带她走到石桌边，几道小菜，一壶清酒，一盏精致的小花灯置于一旁。
君忆替两人满上酒杯，对酌赏月。月斜挂天边，皎洁明亮，月华如练，照射着大地，为两人镀上一层柔和莹白的光芒，好像身在雾气之中，明明亮亮却依稀有些模糊起来。
“为什么不喊上成玉一起？”如意看着满桌的菜样，忽然出声。
君忆饮酒的动作一顿，复又一饮而下，“他呀，不知道又到哪里去了。”他虽说的淡淡的，如意却感觉到一股惆怅横贯在他眉宇之间。
君忆酒一杯续着一杯，菜却始终没动一下，如意轻轻皱眉，按住他斟酒的手，那手一僵，没动，君忆拿眼瞧她，那眸光里因着酒意变得有些深邃起来，看得如意有些慌。
如意想要放开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握住，轻轻一带，这次真的跌进了他的怀抱，浓重的气息伴随着酒意扑面，如意被他牢牢锁住身子，不得动弹一分。
君忆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圈住她的身子，那柔软倚靠在他身上，让他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双眸更是不复清明，可是他心底却有个声音在明确地提醒他，提醒着他……
君忆不知道，半年了，他慢慢变得这么不从容了……不再像以前在南楚那样，即使见到她和那个人在一起，他也只是一笑而过。如今，她只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句话，他都可以溃不成军……
原来，很多事情都可以控制自如，除了感情……
发丝的馨香盈满鼻间，君忆闭眼摇了摇头，想要挥去那些杂乱的心思，如意在她话里挣开了些，目光突然对上他。
君忆望进她的眼睛之中，那里黑亮黑亮的，好像一湾深不见底的水潭，将他整个人倒映在其中，看不见其它。
如意遽然对上他直视的目光，也是有些惊讶，可是那讶异来得快也很快消失，她在他眼中看到了隐忍的情愫慢慢蔓延，蔓延至双眼，扩散到眼角，她注视着他，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看他，有些惊慌失措起来，想要撑开双手站起来，腰身却被他扣住，没法全然挣开，如意眼底一慌，垂下的眼帘又再度抬起，眼前却一花，唇上一片温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