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太阳的光芒还没有照到四周群山的山顶,营地中笼罩着沉寂。我却早已醒来,登上了我在前天晚上发现哈里的岩石。
按照我们一个猎人的报告,红种人集中的数目比我们设想的还要大,因为他在下面的平地上经过了第二个营址,而且营地里还有马匹。
这样一来可以肯定地是,他们出师不是针对单个的某个人,而是针对整个聚居地,这样看来我们的境况就会很棘手了。
我们对马上要采取的措施进行了协商。在各种各样的建议被提出和又被摒弃之后,我们一致同意,无论如何应该尝试一下,告知兰德尔堡的驻防部队请求增援。如果不顾惜信使的马,信使可以在一天内到达兰德尔堡,并且一切顺利的话,援兵后天就可以来到。
迪克·斯通和威尔·帕克得到了送信的任务,十分钟后踏上了危险的行程。
对即将到来的袭击的防备将昨天下午和晚上的时间完全占满了,以致我们没有时间对俘虏的命运作出一个判决。帕拉诺被捆得结结实实地躺在一间石室中,受到了严密的监视。
我深思熟虑着目前的境况,这时走近的脚步声把我从思虑中唤醒了。
“早上好,先生!”哈里向我问候,“看来睡眠对你我同样选择了避开。”
我感谢他的问候:“清醒在这个充满危险的时刻是必要的。”
“您怕印第安人吧?”男孩微笑着问道。
“我知道,您问这个问题不是认真的,”我反击道,“但我们总共有二十四个人,我们要面对十倍强于我们的敌人。显然我们不能抵挡他们,我们唯一的希望在于不被发现,或者是驻军及时地赶来我们得到援助。”
“您看事情还是有点儿太悲观了。我们这样的二十四个人就已经能做出相当大的事情。如果红种人发现和进攻我们,他们只会碰得头破血流。”
“我的看法不同。他们气愤于我们在奈厄布拉勒堡插手,并且不管怎样,他们的酋长也在我们手中。”
“一切都完全正确,先生,但还没有理由担忧得要命。我毕竟也了解红种人一点点。我们仍旧保持着优势。”
我看着哈里,但什么都没回答,在我的目光中一定有一些像是怀疑的东西,因为在很短的间隔之后他接着说道:
“说说您想说的,先生。如果我们昨天到达了蜂河,您就会看到一座坟墓,它埋藏着我在这个广阔的世界上最亲爱的两个人。他们被残杀了,被黑头发和棕皮肤的男人们杀死了,虽然这伙人的头目是一个白人。从那些可怕的日子起,当我看到一个带发头皮的发卷在飘拂,我的手就抽搐。当手枪一闪,有留着血的印第安人从马上滑下来,而最致命的子弹就是从手枪里射出来穿过了我母亲的心脏。”
哈里从腰带里拔出武器,把它举在我的眼前。
“您肯定是一位好射手,先生,但用这枝旧管子您在十五步外不会打中一株山核桃的树干,而您在新韦南戈看到了,我是怎样运用这种铁器。您可以想象,为了瞄准我的目标,我练过多少次。我可以摆弄所有的武器。但如果是对付印第安人,我就只用这把手枪。因为我发过誓,打倒母亲的武器也是我报仇的工具!”
“您从温内图那里得到的手枪?”我插话道。
“他对您讲过了?”
“是的。”
“一切?”
“什么都没有,除了我刚才说过的。”
“是啊,手枪是从他那里得的。不过您坐下吧,先生!您应该知道最重要的事情。”
男孩在我旁边坐下,向位于我们下面的山谷注意地看了一眼,开始讲述:
“我的父亲在那边旧大陆中是森林技术管理员,同他的妻子和一个儿子过着清静的幸福生活,直到政治骚乱的时刻把父亲也推进了漩涡中,最终他只能逃亡。在横渡中他孩子的母亲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因为他登陆后身无分文,并且在另一个新世界中没有熟人,他只能作为猎人到西部去,并把他的儿子留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中,在那里小孩被像亲生的孩子一样收留。”
“父亲在危险和奇遇中渡过了几年,把他变成了一个为白人所尊敬但却被他的敌人所惧怕的西部人。这时一次猎行把他带到了奎考特阿西尼博音人的部落中间,在那里他第一次遇到温内图。温内图同他的父亲从怀俄明来,为了在密西西比为他们的部落的和平烟斗取走神圣的陶土。他们是酋长塔沙通加的客人和朋友,并在他的帐篷里认识了酋长的女儿里巴娜。里巴娜像朝霞一样美丽,像山中的玫瑰一样可爱。阿西尼博音人的女儿们中没有一个能像她一样那么轻柔地硝皮,那么整齐地缝制猎衣;当她去取本点火时,她苗条的身体就像女王一样在平地上走,长长的发绺从她的头上几乎一直垂到地上。她是大神的宠儿,部落的骄傲,年轻的战士们渴望着取来敌人的带发头皮,把它们放在她的脚下。”
“但是他们没有一个赢得她的欢心,因为她爱那个白人猎手,虽然他的年龄比所有向她求婚的人都大得多。而在他们中温内图是最年轻的,当时他几乎还是一个男孩。”
“爱情也进入了那个白人猎手的心灵中。他照顾里巴娜,并且像同一个白人的女儿一样同她说话。这时一天晚上温内图向他走去。”
这个白人总是对他的朋友温内图说实话:“我的红种人兄弟有一双强壮的手臂,你尽管年轻,却是在重大商议的火堆旁最有智慧的人。你不渴望无辜人的血,我向你伸出了朋友之手。你说吧!”
“我的兄弟爱塔沙通加的女儿里巴娜吗?”
“对我来说,她比草原的兽群和敌人的带发头皮更可贵。”
“你会好好待她,不粗暴地对她讲话,而是会把你的心给她,在生活险恶的风暴前保护她?”
“我会把她捧在我的手心上,并在一切的艰难和危险中守在她的身边。”
“温内图了解天空,知道星辰的名字和语言,但我生命的星辰却陨落了,我的心灵变成了漆黑的夜。我想把奎考特的玫瑰带到我的帐篷中,并在我从野牛的小径或敌人的村落归来时,把我疲倦的头靠在她的胸脯上。但她的眼睛向你闪烁,她的嘴唇说着你的名字。我将走出幸福的田地,我的脚将孤独地在佩科斯河岸边停留。我的手将永不会触到一个女人的头,永不会有一个儿子的声音响在我的耳畔。不过当驼鹿经过隘口的时候,我会回来看看塔沙通加的女儿里巴娜是否幸福。”
“他转过身走进夜色中,并在第二天早晨同他的父亲消失了。”
当温内图春天回来的时候,他发现里巴娜做母亲了,她闪闪发光的眼睛比言语更好地向他讲述了她得到的幸福。温内图从她的怀中接过我,那个才几天大的孩子,把他的手放在我的头上申明:
“温内图会像一棵树一样保护在你的头上,我的生命就是你的生命,我的血就像你的血。为了奎考特玫瑰的儿子,我的呼吸永不会停滞,我胳膊的力量永远不会减弱。但愿清晨的露珠落在你的路上,太阳的光芒洒在你的小径上,这样阿帕奇人的白人兄弟就会喜欢你!”
很多年过去了,我长大了,但父亲对留在东部的儿子的思念也同样地增长了。我参加了男孩子们勇敢的游戏并充满了战斗的精神。这时父亲再也抑制不住他的渴望了,他到东部去并带上了我。在哥哥身边,在文明的生活中间,我认识了一个新的世界,我以为我不能离开它。父亲独自回去了,把我放在哥哥的养母家里。但不久我对西部又产生了强烈的思乡之情,我几乎不能克制住,于是在父亲再一次来访时又同他一起回到了西部的家。
“等我们回家,我们发现营地空荡荡的,完全被烧光了。在长时间的寻找之后,我们发现了一个贝壳串珠,是塔沙通加留下的,以便在我们到来时把发生的事通知我们。”
蒂姆·芬尼泰,一个白人猎手,从前多次到过我们的营地并很想娶奎考特的玫瑰里巴娜为妻。但阿西尼博音人对他没有好感,因为他是一个小偷,他被驱逐走时嘴里说着报仇的誓言。父亲同他在黑山中相遇,他从父亲那里得知,里巴娜成了父亲的女人,于是芬尼泰就求助于黑脚,说动他们对阿西尼博音人进行一次出征。
他们听从了芬尼泰的话,在我们的战士们因一次猎行不在的时候袭击、抢劫和焚烧了营地,杀死了老人和孩子,并抓住年轻女人和姑娘带走了。我们的战士回来看到烧成灰烬的营地后,就踉踪强盗们的踪迹,因为他们是在我们回来前几天开始的复仇远征,我们也许还能赶上他们。
让我长话短说吧!在路上我们碰到了温内图,他是翻过山来看望朋友的。他听了父亲的报告沉默地调转了马头,我一生都永远不会忘记这两个男人的样子,他们一言不发,心情焦灼,急迫地充满恐惧地忽忙的追寻着先离开的人的道路。
我们在蜂河旁遇到了我们的战士们。他们赶上了在河谷中扎营的黑脚,只等着夜里袭击他们。我应该待在马哨那里,但是我始终无法安宁。当袭击的时刻到来时,我偷偷地溜到前面去,第一声枪响的时候,我正好到达了树丛的边缘。那是一个可怕的夜。敌人胜过我们,天开始破晓时,战斗的呼喊声才沉寂下去。
我看到了狂暴混乱的人影,听到了受伤和垂死的人的呻吟和哀叹,并祈祷着伏在湿漉漉的草中。我回到岗哨那里去,他不见了,不可名状的恐惧攫住了我。当我这时听到敌人高兴的号叫时,我知道,我们战败了。
直到晚上我都藏着,然后才敢到战斗发生的地点去。
四周一片沉寂,月光落在丧失生命直挺挺地躺着的人影身上。我被可怕的场景所震慑,在他们之间到处乱走。母亲倒在那儿,被子弹射中了胸膛正中间,胳膊拼命地搂着小妹妹,她的小脑袋被一颗子弹打穿了。这情景使我失去了理智,我无力地倒在她们身上。
我在那儿躺了多久,我自己也不知道。过了白天和晚上又到了白天,这时我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在附近。我坐起来——哦,多么欣喜!——因为我看到了父亲和温内图,两人都衣衫褴褛,到处是伤。他们被敌人压倒并被捆绑着拖走了,但最终又脱身逃了出来。
哈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停下了,表情凝重地看向远处。然后他又转向我并问道:
“您的母亲还健在吗,先生?”
“是的。”
“如果有人杀死了她,您会怎么做?”
“我会诉诸于法律。”
“好。而如果法律的力量太弱了,像在西部这里一样,那么人们只有借助自己的手臂。”
“这是惩罚和复仇之间的区别,哈里!惩罚是不公正的一种必然的结果,同神的和人的正义的概念紧密相连。但复仇是丑陋的。”
“您只是因为血管里没有流着印第安人的血才能这么说,”男孩反驳我,“如果人成为嗜血的猛兽,他也就只可以被作为畜牲对待,直到复仇的子弹夺走他的生命。我们在那一天把两个死者安葬进土里,使她们避免了猛禽的进攻之后,在我们的心中就没有别的情感,只有对那些剥夺我们的幸福的人最强烈的仇恨。当温内图以低沉的声音发誓时,他说的是我们所有人的誓言。”
“阿帕奇人的酋长在土里找到了复仇的箭。我的手强壮有力,我的脚轻盈敏捷,我的战斧锋利如闪电。我要找到杀害奎考特的玫瑰的凶手蒂姆·芬尼泰,为阿西尼博音人的女儿里巴娜取下他的带发头皮。”
“可以证实芬尼泰是凶手吗?”我探寻道。
“就是他!在战斗最初的时刻,当受到袭击的黑脚以为要败了,他枪杀了我们的亲人。温内图看到了,向他猛冲过去,夺下了他的武器并险些杀死了他。但温内图被其他人抓住了,在绝望的挣扎之后被制服和捆绑起来。为了嘲笑温内图,人们让他拿着打光了子弹的手枪。这把手枪后来他作为礼物送到了我的手中,并从此没有离开过我,无论我是在城市的石子路上还是在草原的草地上。”
“我必须对您说——”当我想继续说下去时。
哈里以一个匆忙的手势打断了我的话。
“您想对我说的我知道,并且已经一千次地对我自己说过了。那是无意义的理智的智慧。在文明化了的国家秩序能在这里站稳脚跟之前,无节制的意志必定像一片汹涌澎湃的巨浪一样倾注在平地上。在我的血管中也涌流着那种巨浪,我必须顺从它的欲望,虽然我知道,我会在洪流中沉没。”
哈里在这里所说的是预兆不祥的话,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沉寂的思考,最终我用一种不同的意见打破了沉寂。这个男孩思考、说话和做事都像一个成年人,这与我相抵触并让我反感。我温和地规劝他,他平静地听我说并摇摇头。他口若悬河地描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对他心灵产生的影响,描绘了他年轻的生命被无情的生活在野蛮和教养的对立中抛来抛去。我明白了,我没有权利谴责他。
这时从下面传来一声尖利的口哨声。哈里打断了自己:
“父亲在召集人。我们一起下去吧!是提审俘虏的时间了。”
我站起来抓住了他的手。
“您愿意满足我的一个要求吗,哈里?”
“很乐意,如果您不向我要求不可能的事的话。”
“把他交给男人们!”
“恰恰这一点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有成千上万次我渴望着能够跟凶手面对面地站着并把死亡抛向他,有成千上万次我设想这个时刻。它是我生活的目标,是我历尽和饱尝一切痛苦与困厄的代价。现在当我离实现我最大的愿望这么近的时候,我应该放弃吗?不,不,决不!”
“即使没有您直接的参与,您的愿望也会实现的。”
“您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先生,只是请让我保留自己的见解!”
这个天性丰富的男孩非同寻常的成长引起了我对他的一种浓厚的兴趣。我跟着他慢慢地向下面营址走去。
我先到“闪电”那里送去我早晨的问候之后,才向集会的人走去,他们围绕着绑在一根树干上的帕拉诺站着。人们正在商议着他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