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琢磨着新菜肴的阿绿这厢眉心突突的跳,她右手纤指揉了揉眉心,思量半晌觉得似乎有事发生,赶忙唤过杨卿:“杨卿,吾总觉得出事了,我们现下立刻回城吧!”
“好,余跟你一同去。”杨卿捋捋袍子,不忘随手把桌案上的金刚经带上,快步走出屋子,叫了辆马车,载着阿绿一同进了城。
林昀在逃出松鹤楼之后,复又急速调转退回朝雅间,推开门,背起已昏迷不醒的方眠倾快步朝医馆行去。与此同时,他亦通知了方府前来接人。
姽婳为首个到达医馆之人,在看到方眠倾满身血迹浸染的上襟后,惊得面色苍白,然稍作镇定后朝床榻上的人儿走去。掀起床榻被褥,立时搭上了她的脉搏,可是脉搏几乎微不可闻。
愤怒担忧一一夹杂之下,她一个冷眼扫向低垂着脑袋的林昀,欲言又止。
被那道愤怒的视线压迫之下,林昀羞愧的不敢抬首去瞧姽婳此时形容,只低沉地开口言道:“十三娘乃是被余所伤,余自知罪孽深重,待救治过后送官也好报仇也罢任君处置。”
“呵,汝以为汝几条命可以拿来相抵?十三娘可曾亏欠汝一分一毫?”姽婳怨愤的声音中混杂着悲伤,接着言道:“那江家娘子的事儿不关乎十三娘,你林昀不仅懦弱更是糊涂!若十三娘有个三长两短,汝百死不得偿其命!”
林昀低首瞧着地板,似是觉着自个儿真的做错了,遂不再言语,也不敢看床榻上的人儿,只一心企盼上天能够让她好起来。
正待房间里每个人思绪纷杂之际,门外一声清脆的呼唤拉回了每个人的思绪。
“姽婳。”阿绿小跑进屋,瞧着屋内各人神色各异,又瞥见了床榻上的人儿,按捺不住地惊呼出声:“阿绿!”
这一声“阿绿”把屋内各人都弄得晕乎了。顾不得解释,她步至床榻,从袖口取出一盒紫粉,均匀抹上了床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转瞬间还原了她的本来面貌。而后又用剩余的粉扑上自个儿的脸,渐渐显露出一张绝色丽颜。
“十三娘,阿绿这……”姽婳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这会儿又接受了这一番“惊喜”,瞬间结巴的说不出话来,而林昀亦是瞧着这一番突如其来的变故瞪大了双目。
“还是让余来说吧。”杨卿抢先一步开口,将事情的始末经过娓娓道来。
事情约莫是这样的,方眠倾在得知林昀来长安寻她之后,便和阿绿商讨了个计策。沉香阁内有一种唤作“曼陀罗香”的香料,方眠倾将它做成香粉用来简单易容,除非十分相熟之人细看之下才可发现易容后的瑕疵,遂她以此与阿绿换了脸。换脸之后,她让阿绿顶着自个儿的名头去见林昀,果不其然林昀提出了他的要求,阿绿便将此事传书与方眠倾。与此同时,化身为阿绿的方眠倾返了慈恩寺山脚下寻找杨连朝并让他帮忙去偷江家的账薄,杨连朝为报方眠倾借经书之恩遂应下了。这杨连朝乃为修成人形的洋槐树精,他帮方眠倾成功偷取账薄后,与方眠倾在江府别院附近盘查了五天,一连搜集到江府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有了杨连朝的帮助,方眠倾的计划顺利多了,那偷来的账薄以及连带打探来的消息一并作为了要挟江家阿郎的筹码,而阿绿这边后来发生的意外却是方眠倾不曾料到的。
待杨连朝把事情始末经过说完后,众人长吁了一口气。姽婳却忽的站起身来,对着方眠倾愤忿道:“十三娘真真好计策,连身边人都被算计进去了!呵,恕姽婳不奉陪了!”言罢,一转身朝医馆门口走去。
方眠倾也未开口阻拦,杨连朝眼见如此,宽慰其道:“阿绿的伤未伤及心脉,十三娘自可放心。姽婳只是一时气恼被蒙在鼓里,过段时日便会好了。”
“嗯,由她去吧。她一时接受不了亦是人之常情。”方眠倾羽睫低垂,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十三娘……”几乎被人忽略了的林昀倏而开口,怔怔地望着真正的方眠倾,心底没来由地喟叹。
“林昀,吾不想见汝,汝走吧。阿绿之事吾亦不会追究。”
林昀还欲言语却被杨连朝一个“请”的手势阻断了话语,只得失落地拂袖而去。
床榻上的阿绿还未醒来,方眠倾一直守在榻旁不眠不休。这世间,最为关心方眠倾之人便是阿绿了吧,因为她的喜乐伤悲阿绿全都知晓。
一连过了三日,阿绿的情况有所好转,到了第五日,便能下地行走了。而那边,江家阿郎在收到方眠倾的匿名信与账薄后,果断答应了办理林昀与江燕燕的婚事,原本回了江府被禁足的江燕燕终于重获自由更是收获了意想不到的惊喜。
婚礼预定在下月初六举行,林江两家这会儿已是忙的不可开交,与此同时,关于方眠倾的传言似乎又多了一条。在长安百姓对林江两家的联姻津津乐道之时,方府陷入了另一个困境,那便是方眠倾的求亲者开始多了起来。
方府海棠苑。
刚刚恢复点血色的阿绿拖着羸弱的身子步入方眠倾屋内,见她正伏案阅读,不忍惊扰又踌躇不定,只得站她身后屏气凝神地观其阅读。方眠倾在阿绿刚踏进门槛时便已知晓,见她这般小心翼翼,估摸着猜出了一二,犹作关心道:“阿绿最近看起来气色不错。”
听其这么一说,阿绿不禁心虚腿软,然还是将林府送来的邀请函置于方眠倾面前道:“劳娘子挂心,阿绿一切安好。只是此次婚礼将近,汝亦受邀在内,不会又让奴去代为观礼吧?”
方眠倾先是卖了个关子,而后轻笑着摇摇脑袋,把邀请函往桌案上一推,直言道:“吾欲与杨卿去山间煮茶观日暮,此次邀请帮吾直接推拒吧。”
阿绿闻言即刻喜笑颜开,连带着脸蛋亦红润了起来。而这厢子,阍者来报杨连朝这厢正候于前厅,方眠倾闻言与阿绿挥别,即刻转身朝门外跑去。
前厅内,一身宽袖长袍的杨连朝显得丰神俊朗气韵抖擞,见方眠倾来了,取出袖中黄布包裹的经书恭敬递于面前:“十三娘,余今日特来还书,且在此多谢十三娘借阅。”
从那日借阅经书算起,今日整好是十日之期,方眠倾笑着伸手接过,回道:“杨卿不必多礼。这金刚经汝已阅过,可曾有何心得体会?”
杨连朝眼波儿转动,略加思量,答曰:“略有一二。佛学尚“无为法”,尚“空我法相”,自得菩提之心智。‘非法非非法、众生非众生’,等等,意似深奥,其实意旨为引人自见佛之本性,达无上遍正觉。佛学深奥,余尚不能深解,且自认很难达到“空空”之境,但唯觉佛学之修,实际上对中和之道,自利利人等人的修为大有裨益。”
“甚是在理。此乃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杨卿有如此感悟,可喜可贺。”方眠倾对此赞叹有加,然思及旁事,又言:“杨卿可曾去过灵岩山?”
“未曾。”杨连朝诚实答道,忽明晓过来,心有默契地点头示意,又言道:“待灵岩山归来,余也该回去继续修行了。”闻及此,方眠倾只是浅笑不语。
大婚之日如期而至,林昀早已着了一身摄盛骑马去江家迎亲。虽说林昀与江燕燕早已有夫妻之实,然此次回长安能得林江二家不计前嫌接纳自个儿,礼数方面自是不可少,因而婚礼隆重而热闹。
婚车一路吹吹打打,林昀骑马前引,傧相从众簇拥,直至林府门前方止。入了青庐,新娘由侍娘以团扇遮面,开始行礼。这厢,林昀的心情可谓紧张而激动,他以左手拳头敲击着右手掌心以驱逐紧张,望着团扇后美的天地失色的江燕燕,心道:十三娘,余此次又欠汝一个人情。
正值榴月初六,灵岩山上开着漫山遍野的不知名的小花。山顶一处草堂前,方眠倾弓着身子往石桌上一只红木樨盏里倒半盏桂枝杏仁茶。杨连朝执了木樨盏见绛红色茶水囿在宝石红色里,道:“这乾坤壶倒省了不少功夫。”
方眠倾笑说:“还不是特意拿来泡给杨卿你尝的。”
杨连朝心下一暖,道:“汝倒是会享受,怕是自个儿尝的更多吧。”
见心思被拆穿,方眠倾不恼,反加了一粒冰糖在茶里。“这茶水太苦涩了,汝若不习惯,可加一粒糖。”
“这倒是个好想法。余瞧这山上的野蔷薇爬满了枝桠,待会儿可一同去摘些回来泡茶做茶饼。”
“茶饼是怎么个做法?”
“就让余来教你。”
“甚好,吾等这厢便去吧。”
“看汝急的,这花采摘下来还得晾晒几天做成干花才可食用。”
方眠倾抿了抿杯盏中的桂枝杏仁茶,又往茶壶里置了一粒冰糖。看着远处日暮西垂以及对面石凳上滔滔不绝的某人,不禁想到了一个词:景美人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