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连几日,孙府不断传来噩耗,凡是进了孙太傅屋子的人皆未逃出一个“死”字。此事说来怪异,这间屋里并无任何异常,可接二连三的死人又说明了什么?孙府中传的沸沸扬扬的是说孙太傅的鬼魂作祟,先是害了娘子,又害了府内众人……接下来,他们不敢想象下去。如今,孙府已七零八散,百来个下人走的走,不能走的也会远离那间邪祟屋子。那间屋子已然成为了人们口中的禁忌,深怕这种祸事如瘟疫一般传染到自身来。
本打算前来吊唁的朝中众臣听闻此事俱是不住地摇头,虽不大信也不敢以身犯险。孙太傅的木棺只能在孙府停留七日便要被入殓,如今只余老管家支撑着整个府邸家业。他一直期盼着郎君回府,这个孙太傅的单传子,他打心眼里不相信郎君得了失心疯而离家出走的谣传。
今夜是孙太傅的头七之夜,乃阴盛阳衰之际,按理来说今夜孙太傅的魂魄定会回府来看看,因此他一直守在堂内木棺旁静候着。
这会儿,堂内几案上燃着煤油灯,隐隐绰绰可见案上摆着花果贡品,一旁立着两块灵位。风吹白犒,白帘卷动,案上的灯火被熄灭,屋外阵阵阴风继续卷着案上的物什。老管家满身犒素倚在红木椅上似是睡着了,并不知晓有透明魂魄从他身体中飞出。他的魂魄步向堂外,于一团黑暗中看见了一脸肃穆的孙太傅正凝望着他。见状他立即拜下,一脸老泪纵横之形容。
“阿郎,您终于来了!留下老叟一人守着这个大家好生辛苦啊!郎君如今不知所踪,这个家……”话到这儿,他哽咽了,早已是泣不成声。
孙太傅只定定瞧着他若有所思,半晌伸出手臂将他扶起,青紫的面上神色不定。“这些年来委实辛苦你了。我那不孝子务必要让他千万不要回来。还有,那名青楼小娘子有着孙家的血脉,一定要保住!明儿个,找人来为我和娘子做场法事,而后将那屋里一应物什全部烧毁……”
“老叟遵命!您和娘子……”他尚有许多疑问不知该不该问,只一双眼睛朦胧望着孙太傅。
“哎,都是报应!”孙太傅叹了口气,双手负立身后,沉吟了好一会儿又瞧向墙上那幅古画。“我该走了,我和娘子会好好的。记得我说的话。还有,多保重!”
来去匆匆,只一眨眼间,原本孙太傅站立的地方之余一缕青烟飘散走了。老管家这才从梦中惊醒,眼中仍有哀伤之意,双手抚上脸颊,满手的泪渍。他从椅上站起步向木案将煤油灯重新点燃,在香炉内插入几支檀香而后拜了拜。他又转过身朝两抬木棺走去,用带有老茧的双手抚上木棺,郑重其事道:“阿郎,老叟定会按您的吩咐去做的,放心走吧!”
翌日,两抬木棺仍停放于孙府内。老管家着人请了远近闻名的法师前来超度亡灵。这法师在长安城内颇负盛名,名曰“那罗法师”。他见人时一般只着黑衣黑袍,面上戴有一张狰狞的罗刹面具,据说还无人窥见过其真颜。人们出于对法师的敬畏,也从未有人要求法师以真颜示人,大抵得道高人都有这样那样的怪癖吧。
这一日,那罗法师携三五随从而来,被簇拥着挤进孙府大堂。老管家一见法师来了便朝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可总感觉哪里不对。这那罗法师身量矮小不说,走起路来婀娜多姿,离近了闻还有股脂粉味。老管家呆愣住了,莫非这传说中的那罗法师是个女子?可不管她是何来历,只要能做完了法事便好的。思及此,他便放下了重重疑窦,默默旁观着接下来的法事。
这场水陆****要持续三日。
第一日,这那罗法师布置了庭院,撤去院中一切芜杂物什便不准闲杂人等旁观,遂只留了老管家一人。见一切准备就绪,那罗法师取过从侍从手里接过拂尘,开坛做法。只见她口中念着一连串听不懂的咒文,拈起拂尘尾喃喃自语,待念完后坛上倏而跃起了三尺高的蓝色火焰。一阵银铃叮当作响,她用拂尘在坛上画了个符,那被画了符的空中立即现出了“佛”字。老管家这会儿看的目瞪口呆,心内暗暗称奇,料想着这那罗法师果然是得道高人,因而对之前对他的怀疑心中抱愧不已。半晌后,那罗法师又取来黄符纸,沾上特制的药水只轻轻一吹起便将符纸燃个灰烬。她在坛子前手舞足蹈地跳了个异域舞蹈,据说是为了以此沟通天神。这厢子,老管家只感觉一双眼睛晃个不停,竟将那罗法师看成了十个分身。
大约过了三个时辰,这场法事才算完成。末了,那罗法师要求将木棺抬至院中,老管家点头应了。在那罗法师离开之际,老管家本欲给她更多的报酬被她直接拒绝了,此番,那罗法师的形象在老管家心目中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第二日一早,那罗法师便按时来了。她依旧冷着一张狰狞的面孔不言不语,只是这一日里,她有些心不在焉,面具下的眼睛于院中四处扫着。老管家以为她有要求要提,忙启口问:“法师可是需要什么?我立即着人去办!”
她伸出纤指左右摆了摆,又继续去瞧院中景致。直到午时,日头最烈之际法事才算开始。这一日,她没再开坛做法,右手取过侍从手捧的佛经一遍遍地对着木棺念诵。念无量经超度一般针对这个世间造作极重罪业之人,若只是忏除罪业,最有效的就是念佛。世尊说“法门平等,天有高下”,可是众生的根性并不相同,尤其是无始劫以来,业障差别甚大。对于这种情况,又要分别对待。这厢子,那罗法师手执《金刚经》、《地藏经》一一念诵并要求在场所有人等一律跪下聆听佛音。老管家因知晓孙太傅生前所做之事,更加虔诚地跪拜聆听。
这场法事一直持续到夜半,直到众人都跪的双腿麻木浑身毫无知觉才作罢。末了,那罗法师要求前去孙太傅所居屋舍参观一下,老管家对她讲了那个禁忌,她还是执意去了。
一路漆黑无边,老管家手提个八角玲珑灯在前面领路。树上乌啼声声听在耳里不禁有些毛骨悚然,周围安静到诡异,只能听见胸膛内传来的强有力的心跳声。在孙太傅过世之后屋内便未有人打扫过了,此时积了一层浅浅的薄灰。这会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老管家上前将几案上的煤油灯点燃,屋内瞬时亮堂了起来。那罗法师遥望了四周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最后又将目光定格在床头案上。
“法师是否发现有何不妥?”老管家苍老沉稳的声音落地。
那罗法师摇摇头,面具下的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床头案不语。与她一起进来的还有个侍从,这侍从着一身玄色斗篷,面部由一块玄色方巾蒙住,但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却光彩夺目。老管家看着这侍从有些发怔,他的身形是那般的眼熟,可又揉揉眼睛告诉自个儿只是老眼昏花了。这厢子,那罗法师步向锦榻,泛白的骨节抚上床头案,摸索了好一会儿才离开。而跟在身后的侍从双肩不住地颤抖,眼里包了包眼泪强忍住才未流下来。
“这屋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暂时不能将它烧毁。待明日法事结束后我再来驱除邪祟。”那罗法师用极尽低哑的嗓音对老管家道,这声音怎么听都有些阴阳怪气,令人浑身不舒服。
“一切悉听法师吩咐。”老管家最后看了一眼屋内便转身领着二人出去。他在门上扣上了厚重的门闩,又加了一把铁铸的锁才安心离去。
屋外寒鸦夜啼,声声刺耳若鬼哭狼嚎,给这寂静的夜抹上一层诡异色彩。这时候人们早已歇下了,只有在夜里行走的夜行者飞跃墙头一闪而过。玄色斗篷下是一张俏丽的面容,这面容上有几分妖娆魅惑。她抽出袖中的一只香囊细细打量,眼中神色愈加高深莫测。
第三日,老管家发现停在院中的一只棺材昨夜有被人撬开过,但孙太傅的遗体却保存完好,可见来人的目的并不在遗体上而是欲从遗体上寻找出什么线索。老管家心中更为不安,严令府内加派人手仔细看护着两抬木棺。
这一日,那罗法师不见了踪影,老管家于府内急得团团转,派了人手去法师的住所去寻仍未发现其踪迹。正当他焦头烂额之际,府外有一队官兵鱼贯而入,走在前头的便是一身玄色朝服的慕玄。
老管家并不是不知轻重的昏人,连忙出门迎接之。
“这位是圣上亲派的太卜令慕公,特来凭吊孙太傅,麻烦管家带个路。”慕玄身后的一身着暗色朝服的中年男子首先开了口,眼神看向老管家带有一丝轻蔑。
“老奴遵命!慕公请。”老管家做了个请的姿势,转身前去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