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里,正下着蒙蒙细雨,地上渐渐湿润,整个长安城似被笼罩在一片氤氲的巨大水幕里。直至下午,太阳星君一挥衣袖,天边乌云散去,暖阳始照拂大地。
秋日里天气变幻莫测,以阴雨天为主,出门游玩的百姓们渐渐少了起来。到了这个时节,农人们在自家田园里忙做一团,有着丰收的喜悦。而长安街上的商贩们则耷拉着脑袋望着路上打着油纸伞匆匆而过的行人嘴里不停地抱怨,时不时与周围商贩交头接耳地讨论着近日里来了多少客人,卖出了多少商品。而在长安城北郊的未央湖畔,歌舞楼台依旧热闹非凡,似乎风月场所无论何时俱是门庭若市。即便是遇上了改朝换代政治变革这等事儿,怕也依旧阻挡不了烟花之地的繁荣昌盛。这是唯一一个不受外界环境干扰的行业,除非当朝律法严明取缔狎妓业。
一辆宝马镶金的豪华马车扬长而去,卷起身后滚滚尘土。碧薇楼腰肢粗圆的老鸨手里挥着金丝锦帕,目送着马车离去,半晌才调整过来面上谄媚的笑容。这厢子,她掂量着手心沉甸甸的金子咯咯地笑出声来,而后扭着腰肢转身回了楼里。
孙府厢房内,有女子娇笑声遥遥传来,又有男子附和着的调笑声。
云鬓春烟的女子松软软的挽了发髻,脸上湿了薄薄一层粉黛,此时正歪倒于男子怀中。“妾身今儿个本来还说偷会儿懒的呢,倒是被你给搅合了。呐,你说该如何?”
男子伸手攥上女子细白皓腕细细摩挲,右手搂住怀中女子的纤腰轻声呵气在耳畔道:“你猜。”
女子偎在男子怀里,头倚着他宽厚的肩,伸手捉了男子一小撮墨发在手中把玩,远山微挑,半嗔半怒。“孙郎就舍得难为妾身?妾身比不得其他姑娘,不是个聪明人儿。”
男子立时起了逗她的兴致,眯起了眼儿,将她搂的更紧了些。“好汀儿,你说怎样就怎样,一切都依你。”
女子被他这番话弄得靥红如霞,柔荑环了他脖子倾身凑近,启唇露出晶莹贝齿,在他耳垂上轻轻一咬便松了口,黑瞳清澈,半是娇羞。“喏,这便是妾身罚你的。”
男子被这一咬,只觉怀中温香暖玉甚是烫手,几度心猿意马。“愚不介意你再多惩罚几下。”
怀中女子此刻已是青丝散乱,半撑着身子杏眼迷离,把头埋得更深了些。男子见她这般娇羞模样,忍不住将手从腰际滑向大腿根。一阵奇痒难耐,怀中女子娇吟出声,惹得男子放在女子身上的手更加放肆地游离开来。
“孙郎答应过妾身的事儿何时兑现?”女子大口喘息,一阵咯咯地笑,胸前衣襟半敞露出大片的雪白在男子眼前乱晃。
男子心神荡漾,又将手覆上女子胸口用力揉捏,咬其颈项,似有些恼她突然的一句话扫了自个儿的兴致。“父亲近来管的比较严,不过愚既是答应了你,定会纳了你的。”
女子唇畔笑意浮现,回首樱唇吻上男子两片薄唇,舌尖深入与其进行一番抵死缠绵。这厢子,男子明显感觉到了下身的变化,迫不及待地将她打横抱起步向锦榻。红烛灭,帘帐落,榻上的一对人儿彼此纠缠,愈演愈烈。屋内娇喘声、调笑声、床板晃动声此起彼伏。他们彼此交欢,予取予夺,各占一方城池互不相让。待二人互相追逐的累了,女子才将臻首枕在男子胸膛,低声轻喃。
他们尚且不知方才的一幕俱被门外的一人尽数听了去,怕是这会儿已禀告给了男子口中的父亲去了。
“啪!”
青花瓷底纹的茶盏被摔了出去,茶盏立时碎成满地的渣渣,溢出一屋茶香,那被茶汁浸过的地面只余缕缕热气升腾。屋内红木雕花的椅子上正坐着一位着墨色缎子锦袍木槿花镶边的中年男子,光是这身衣袍的料子来看便知其乃大富大贵之人。这厢子,他一对眉头拧成一团,那因愤怒而扭曲了的一张老脸此刻看上去涨得通红。他伸手去抓身旁几案上摆放茶盏的位置,发现再无茶盏可摔又起身踢翻了椅子旁的一张圆桌凳。
“逆子!我怎么生出你这个人畜不如的东西,真是丢尽了孙家的脸面!”
屋内还有另一位年轻男子,这会儿正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一声。因沉浸在方才震怒中的一张面容透着青紫,而纤细的骨节泛着白,用力支撑着颤颤巍巍的身子。
“父亲,您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跪着的男子抬起首,战战兢兢地望向正怒气冲天的中年男子,身子不由得向后一缩。
“你,你还有脸说!把那个风尘女子送回去,以后别再让我见到她!”中年男子手指着年轻男子开口破骂,伸手便要掌掴他。
“父亲,儿真心欢喜汀儿的,求父亲成全!”年轻男子声音中透着坚毅,埋首朝地面磕上三响。
中年男子怒不可遏,一双圆眼瞪得老大,转身置于床榻下的长棍作势朝他身上打去。
“闷哼”一声,年轻男子也不闪躲,一双眼睛有一瞬的死灰,伸手抱住中年男子的左腿半是哭诉。“父亲,儿求您了,不要送走汀儿。儿不能没有她,她,已有了孩儿的骨肉!”
闻言,中年男子停下手中的动作,伸出另一条腿踹开他,沉声道:“好啊你个兔崽子,胆儿愈来愈肥了。我绝不可能让她生下来那个逆种!”
“父亲,您别逼孩儿!若说为孙家蒙羞的事,十五年前……”年轻男子话还未完便被中年男子打断。中年男子拎起他的衣领,逼视地询问:“你都知晓了些什么?”
年轻男子无力地闭了闭眼,一字一句冷若冰霜。“儿什么都已知晓了。”
“哼!”中年男子一把放开他的衣领,将左手中长棍扔到到地上,负手于屋内来回踱着步子。他心绪不宁,步伐紊乱。年轻男子依旧跪于原地,这会儿望着地面不知在沉思些什么。中年男子抬首望见墙上悬挂的泛黄画卷,忽而胸口传来一阵抽痛。这抽痛绞着心脏如万蚁噬心,只几秒的时间,他一张老脸涨的青紫,呼吸渐渐困难起来,左手压着心口拼命地大口喘气仍不能缓止。蓦地,他抑制不住地跌倒在地,全身痉挛不止。
跪在地上的年轻男子见状连忙去扶,见其瞳孔骤而放大赶忙去掐人中。只见中年男子胸口上下起伏,右手紧握住年轻男子的手,张开欲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急恼之下立时昏厥过去。
一瞬间的呆愣,年轻男子感觉自个儿的胸膛被灌进了千斤铅,不敢置信地紧盯着昏厥的中年男子。半晌,他方才如梦初醒般伸出手指去试中年男子鼻下的呼吸,终于惊得跌坐回原地。
屋内顿时一片静默。
一炷香时间后,路过屋子的中年贵妇推门而入便见这样一副场景,年轻男子跪伏在中年男子身旁傻了一般地一动不动,一双眼睛内失去了所有色彩。
“阿郎啊!”中年贵妇呆愣了片刻立时扑向中年男子,鼻涕眼泪抹了半身。稍后转身去瞧仍一脸呆滞的年轻男子,狐疑地目光扫过他脸庞。“枫儿,这到底怎么回事?”
“阿娘,父亲不是我杀的,父亲不是我杀的……”他口中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一把抱住年轻贵妇的胳膊,魔怔一般喃喃自语。
中年贵妇似是会悟了些什么,推搡着他将他赶往门外。“枫儿,趁现在大家还未发现,赶紧走,走的愈远愈好!记住不要再回来!”
那被唤作枫儿的男子被赶出屋子,仰天大笑几声,笑着笑着连带眼泪一起飙了出来。他抓乱了一头墨发,疯疯癫癫地逃出孙府。
翌日,孙太傅过世的消息传了开来,孙府上下皆披麻戴孝。唢呐喇叭吹了很久很久,而孙家娘子一直把自个儿关在屋内不出来。
孙阿郎过世,孙郎君失踪,这其中联系不得不让人妄加揣测。这孙阿郎乃当朝太傅孙之镜,先帝托孤之臣,德高望重。这会儿朝中大臣得知此事皆议论纷纷,不论是病发猝死或遭人谋害俱是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倒是平日里那些仰仗了他的大臣们一时间群龙无首,正寻思着倒戈他人。按说这么一位朝中重臣出了这等大事,本该是会惊天动地,如今看来又被上面生生压了下去。朝众众臣都心照不宣,知晓此事的利害关系,也就没再继续议论下去。
又过了两天,正当此事渐渐消停下去时传出孙府的又一噩耗,孙家娘子戚氏于昨夜凌晨猝死于房内,与孙太傅是一样的死因。如此一来,这般的怪事真可谓是举世无双。孙府一连三天走了两位,失踪了一位,谁能道这不是天大的奇闻轶事?那位孙郎君至今还未被寻回,如今听闻此等噩耗怕是就快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