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深受老庄思想影响的苏轼,妙手创造出“雪泥鸿爪”这一形象,令人嗟叹生命的短其三:题画诗、和陶诗和酬唱诗。或自由生发,或寄寓胸怀,或讽刺现实,都信笔挥洒,自然真率。
苏轼博学多才,对诗歌技巧的掌握也达到得心应手的程度。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苏轼对诗歌风格主张兼收并蓄,以清雄奔放为主,兼以清逸简淡。十分重视阳刚之美与阴柔之美的相互渗透和调节。如《游金山寺》:“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入海。闻道潮头一丈高,天寒尚有沙痕在。中泠南畔石盘陀,古来出没随波涛。试登绝顶望乡国,江南江北青山多。羁愁畏晚寻归楫,山僧苦留看落日。微风万顷靴纹细,断霞半空鱼尾赤。是时江月初生魄,二更月落天深黑。江中似有炬火明,飞焰照山栖鸟惊。怅然归卧心莫识,非鬼非人竟何物?江山如此不归山,江神见怪警我顽。我谢江神岂得已,有田不归如江水。”
描写细致,层次分明,但笔次骞腾,兴象超妙。惆怅的心情与潇洒的风度融为一体,又流露出豪迈之气。
其二:善于比喻,想象新奇,意随笔到,语言爽利。如《赠陈守道》:“一气混沦生复生,有形有心即有情。共见利欲饮食事,各有爪牙头角争。争时怒发霹雳火,险处直在嵌岩坑。人伪相加有余怨,天真丧尽无纯诚。徒自取先用极力,谁知所得皆空名。少微处士松柏寒,蓬莱真人冰玉清。山是心兮海为腹,阳为神兮阴为精。渴饮灵泉水,饥食玉树枝。白虎化坎青龙离,锁禁奼女关婴儿。楼台十二红玻璃,木公金母相东西。纯铅真汞星光辉,乌升兔降无年期。停颜却老只如此,哀哉世人迷不迷。”即便写争名逐利的衰坏世风,也可以如此明快,化隐为显。赵冀《瓯北诗话》评价说:“(苏轼)尤其不可及者,天生健笔一枝,爽如哀梨,快如并剪,有必达之隐,无难显之情,此所以继李、杜后为一大家也。”
其三:发展了韩愈以文为师的传统,用典精熟,讲究才气、议论。苏诗的议论本极新奇,富有启发性,尤其借助形象增加了飘逸隽永的韵味。如《听僧昭素琴》: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纸上听?意在阐发美产生于主客观之间,回答了自己所提出的“不知微妙声,究竟从何出”的问题。
苏轼的词
苏轼对宋代文学乃至对中国文学的贡献主要在词。因在诗文领域里,苏轼以前已有显著成绩。而在词的领域里,至苏轼才在前人基础上有一个大的提高。因此,对苏词成就的认识主要不是就其个人而言,而是着眼于整个文学史意义的。他为推动词这种文体的自身发展,作出了历史性的贡献。从苏轼开始,词开始与诗有大致相同的文学史地位与功用,这是柳永所没有做到的。
概括地说,苏轼在柳永之后,对词体进行了全面改革,突破了词为“艳科”的传统格局,提高了词的文学地位,使词从音乐的附属品转变为一种独立的抒情诗体,从根本上改变了词史的发展方向。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提高了对词的认识与评价。苏轼对词的变革,基于他诗词一体的词学观念和“自成一家”创作主张。晚唐五代以来,词一直被视为“小道”,号为“诗余”。诗人以游戏心态作词,写成之后,“随亦自扫其迹,曰谑浪游戏而已”。在宋初文人心目中,也是“方之曲艺,犹不逮焉”。词与诗的地位不能等量齐观。苏轼在观念上破除了诗尊词卑的意识。他认为诗词同源一体,两者虽有形式的差别,但在艺术本质和表现功能上是一致的。他一再将词与诗相提并论,“新词,此古人长短句诗也。”从而为沟通诗词提供了条件。
为了提高词的美学品格,他提出了词须“别是一家”的主张,其内涵主要是“壮观”,即追求壮美的风格与阔大的意境。此是针对柳永词的风味提出来的,旨在要求词与诗一样,能抒发自我性情与人生感受。在这种情况下,词的内在封闭特征被冲破,其固有的外在形式特征也要为抒情言志的目的服务,词亦变成广义的诗体,使与诗的本质融合。
在做法上,他大力开拓词境,扩大了词的表现功能。所谓开拓词境,即风格的创新。他将传统的女性化柔情之词扩展为男性化的豪情之词,将传统的表现爱情之词变革为表现性情之词,使词可以充分表现作者的性情怀抱和人格个性,如爱国之情、从政之情、怀古之情以及人伦之情。金元好问称之为“情性之外,不知有文字”。这主要体现在他希望保卫边疆,以身许国决心的爱国词作《江城子密州出猎》上,曰: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亲射虎”的太守与“挽雕弓”、“射天狼”的壮士,继范仲淹《渔家傲》之后,进一步改变了以红粉佳人、绮筵公子为主人公的词坛格局。让胸怀大志,富有激情和生命力的仁人志士走进词世界,改变了词的柔软情调,开启了辛派词人的先河。
苏轼以词抒发凭吊江山古人的怀古之情,数量大、成就高。如《念奴娇赤壁怀古》。另外,相思恨别是词的传统题材,但大都是写给歌妓的,内容不外痴男怨女的柔情蜜意。而苏轼把广泛的人伦之情引入词中,表达朋友、兄弟、夫妻、师生之间的赠别酬答与离别思念,是前所未有的一种开拓。如《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写兄弟之情,《西江月三过平山堂下》写师生之情;以词悼亡更是绝唱,如做于密州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苏词进而抒发了源于出世入世复杂矛盾的从政之情,这也是苏轼的首创。而且他极少写政治上进取的一面,而多写退隐之情及悠游闲适的生活态度,更能反映真实思想。《卜算子缺月挂疏桐》云: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词序云:“黄州定慧院寓居作。”正是苏轼人生遭遇重大转折的时期。《蓼园词选》说:“乃东坡自写在黄州寂寞耳。初从人说起,言如孤鸿之冷落。第二阕专就鸿谈,语语双关。”形象地写出了被贬黄州后,“惊魂未定,梦游缧绁之中;只影自怜,命寄江湖之上”的心情与遭遇,寄托遥深。
他的咏物词、农村词也具有开创意义。最终,他以创作实践扩大了词的表现功能,拓展了词的时空场景,丰富了词的情感内涵,从而提高了词的艺术品格,使词成为一种与诗有着同等地位的抒情文体。
第二,是采用了“以诗为词”的手法进行创作,表现在用题序和用典两个方面。用题序,一方面是交代创作缘起与动机,一方面是在内容上与词本文形成互补。总起来说,题序叙事,词文抒情,两者在功能上是互补的。在词中用典也始于苏轼。用典既是一种浓缩式的叙事方式,又是一种曲折的抒情方式,对于增加词的内涵与历史感,丰富词的表现手法是有作用的。
总之,这些手法使词摆脱了对音乐的依赖,成长为一种独立的文体。即苏词主要是供人阅读的,而非求人演唱,故注重抒情言志的自由,而不为音律所拘。正因如此,苏词才具有充沛的激情,丰富的想像力和变化自如、多姿多彩的语言风格,而且除了传统的婉约柔美之风外,还有奔放豪迈、坦荡磊落的新风格。如《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苏轼是两宋词风转变过程中的关键人物。王灼《碧鸡漫志》说:“东坡先生非心醉于音律者,偶乐作歌,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弄笔者始知自振。”强化词的文学性,弱化词对音乐的依附性,就是苏轼为后人指出的向上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