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亚洲第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对林徽因最真挚的赞美与祝福。眼前的这位少女是如此美丽,也是如此蕙质兰心,她的风采,已令不少人为之折倒。徐志摩的苦苦追求,梁思成的亲密陪伴,她就像是一位公主,受尽人世的眷恋宠爱。
不久后,林徽因和梁思成赴美留学的事情尘埃落定,船票也已经订好。她即将再次离开祖国,奔赴大洋彼岸的远方。上一次,陪伴在她身边的是父亲,而今,是她一生的伴侣。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一去,有一个人会因此伤心失望。但是,既然无法给他承诺,又何必多说呢?他们注定要走向不同的人生啊!她也有许多话,想要同他说清楚,但有些事情,说得太清,反而不留余地,更加令人难过。林徽因选择将那些话沉淀在心里,任由时光稀释过往的一切,她期待的,不是未完的余音,而是彼此更成熟和灿烂的明天。
她站在夕照的余晖里,身侧有一个温暖踏实的肩膀,随时可以依靠。碧海茫茫,涛声萧萧如梦,迎接她的,将是一个崭新的未来,而这个未来,是由她和梁思成一同谱写的。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不由微微弯起,像做了一个甜美惬意的梦。
远行·万水千山永不失散
远方,彼岸。千山万水,跋涉而去,或许两地风霜的苦苦追寻,只为挨近一个传奇;或许亦是为圆一场梦,为暖一颗心。远行,总有千百种理由,离开一片伤心地,开始一段新旅程,看一路迥异风景。从三月飘摇至七月流火,从南国芬芳到北地幽茫,从潇湘碧海来到白塔钟声,寂寞的旅途,唯有天地无声,静默地常年相伴。
或许,追寻心中理想,去一座圣洁的城虔诚朝圣,是远行最温暖的理由。告别了熟悉的家乡,踏上陌生的路途,若是心中笼着一团炽热火焰,那么风尘仆仆的旅程,身体不会失去温度,也不负流景,不伤离情。
南国七月,最是炎热的酷暑。早熟的柑橘已点金般缀在枝繁叶茂的枝头,蝉声像匆匆的流水,不停歇,只高歌唯一令人心头一凉的,约莫只有幽深的竹林和山泉。而在七月的美利坚合众国的宾夕法尼亚州,这片秀美典雅的土地,却恰是好时光。风和日丽,天暖花开,空气里渗透出一种令人神清气爽、精气神儿一振的味道,行走在城市里的人们高挑且修长,隆鼻深目,是迥然的美和风情。
抵达美国的林徽因和梁思成,正是在最好的七月间。他们来不及打量这片陌生的国土,一下船就连忙赶到绮色佳的康奈尔大学。因为时间紧迫,他们要赶着在暑假期间去那里选修补习功课,通过之后才能到宾夕法尼亚大学进行注册。一行人里还有梁思成在清华时候的同窗陈植,他也是打算攻读建筑系,他们颇费了一番周折,终于在康奈尔大学落下脚来。
梁思成租了一间小小的寓所作为安顿之地。虽然小,林徽因却很喜欢。因为这间小公寓有一个精致的阳台,阳台外带黑色的雕花栏杆,线条流畅,像云彩一样优美。站在阳台上,可以眺望不远处的青山和森林,七月的绮色佳,山林深处,已略略透出一层枫叶的红,淡淡地间或其中,真是美不胜收。
在康奈尔大学,林徽因选修了两门课程,分别是户外写生和高等代数,而梁思成则报了户外写生、水彩和三角静物三门课程。他们时常在天气晴好时,背上画架去外面写生。绮色佳是一座典型的美国东部小城,全城不过万余人口,而康奈尔大学的学生就占了绝大多数。城中的建筑物只有两种颜色——奶黄色和浅灰色,都是极其温柔浅淡的颜色,林徽因远远眺望时,便觉得这里仿若一幅淡色的油彩画。
康奈尔大学坐落在两座峡谷之间,三面傍山,一面绕水,山翠水绿,明艳得宛如一颗自然淬炼的翡翠。迷人的风景令林徽因心醉神迷,然而最令她感到如鱼得水的是此地的教学方式,一种纯粹的、自由的、不设藩篱栅栏的教学方式,很能够发挥出学生的潜力。虽然都是国外,然而英国和美国还是有许多不同之处的,康奈尔的校风充满了人情味,也令林徽因不由自主地感到亲切。康奈尔大学校友会一幢奶黄色的楼房里,大厅里挂着的幅幅油画肖像,那是康校历届校长的肖像,一旁的长条桌上,陈列着每一届走出康大的毕业生名册,记录着他们在学术和社会事业上的成就,以及他们对母校的捐赠,毕业生和在校生捐赠的桌椅等物品都刻着姓名。每一个小细节,都令人觉得宾至如归。
新的生活,使林徽因的生命里焕发出新的光彩。然而,好景不长,总有那么些不愉快的事情萦绕在心头,令她惶然不安。梁思成的母亲并不喜欢她,这是林徽因一直都知道的。她并不像梁母,是旧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她渴盼新事物,渴望有自己的世界,希望自己可以自食其力,即使不能长成参天的大树,她也不喜欢成为柔弱的绿藤。那也是梁思成所不愿看见的。他钟情的,正是那个有主见、敢追寻的林徽因。林徽因以为,天长地久,自己终有一日可以打动未来婆婆的心,让她看见,思成选择自己是最完美的。
然而,在抵达康奈尔大学不久后,梁思成收到了长姐梁思顺的一封来信,信中对林徽因颇有非难。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样的来信并未终止,甚至其中有一封中说,梁母是绝对不会接受她的,至死也没有可能。这样冰冷残酷的词汇,令林徽因十分难过。她自幼就渴望一个幸福健全的家庭,但她的家庭始终是畸形的,她的母亲也始终是不幸福的。她渴望的家庭生活,和睦的家人,友好的气氛,在梁思成母亲与长姐的苛责里化为了泡影,这是多么难以接受的认知。
她细腻、柔婉的心灵,似乎不能承受这样的痛楚。在深重的压力之下,林徽因开始辗转难眠,整夜整夜地失眠,令她迅速地憔悴下去。母亲的施压、恋人的痛苦,梁思成亦是心如刀割,他不能强硬地回应母亲,也无法放开心爱的恋人,进退两难的折磨,令这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也极快地消瘦下去。他在给梁思顺的回信中写道:感觉做错多少事,便受到多少惩罚,非受完了不会转过来。这是宇宙间唯一的真理,佛教说“业”和“报”就是这个真理。
这场痛楚,令深爱的二人万分难过。为此,林徽因甚至向梁思成提出,让他自己去宾夕法尼亚大学,她则留在康奈尔大学,这就是想要分开的预兆了。她深信,只有这里的青山绿水,才能治疗她心灵上的创伤。情到深处,却要经历这样的纠结凄楚,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了。梁思成自然无法同意,他们千里迢迢地来,并不是为了失散在异国的土地上。于是,二人陷入了冷战。
内外交困下,林徽因病倒了。病来如山倒。林徽因连着许多天都在发高烧,始终不退,时而冰冷,时而滚烫。诡谲的幻梦宛如狞笑着的恶魔、幽深的海底、血盆大口的怪兽、阴冷无边的狭长山谷……她紧闭着双眼,泪流不止。那样的痛苦,就连梦中都深深地蔓延进去。
许多天后,她的病才一点点退去。梁思成始终陪伴在她身边,一如当年她照顾他。看到林徽因缓缓睁开眼睛,他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双眸里流露出感激和如释重负。好几次,他都担忧,她会不会不再醒来?若此生再不能看到她依偎在自己怀里,笑得清亮明媚,那么他取得再多的成绩又有什么意义呢?可笑他这样傻气,到此刻,才明白谁才是生命中最举足轻重的存在。
那是林徽因,那是将要成为他的妻子和他儿女的母亲的女人,是要陪伴他一生一世到白头的人!而这段时间,他居然忍心将她丢弃到绝望的黑暗里。他摘来一束野花,静静地放在她的床头,重新向她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实际上,在她生病的时候,梁思成家里发来了一封电报,说母亲病重,让他赶紧回去。他却无法丢下她,任她独自一人孑然地在异国他乡生活。他回电报说,自己不回去了。在母亲和恋人之间沉默了许久的梁思成,终于做出了一个重要的选择。那束自山野而来的鲜花,还带着清晨的山露,开得娇艳又明烈。林徽因望着那束花,抬眸凝望着思成,一切都尽在不言中。她抿了抿嘴角,暌违多时的笑意,终于再度出现在二人脸上。
在完成了一个多月的补习之后,林徽因和梁思成来到了宾夕法尼亚大学。宾大坐落在该州的首府费城。这里曾经是美国第一个首都,亦是美国历史最为悠久的城市。它处于两条河流涨潮时的交汇处,风景独特,宾夕法尼亚大学就建立在其中一条河流的西侧。它与哈佛、斯坦福,是美国人公认的最好的三所学校。尤其是梁思成后来就读的建筑研究院,更是宾大各类学科中的翘楚。
他们顺利完成了注册——除了遇上了一点儿小问题。他们原计划都报读宾大的建筑系,然而却被校方告知,建筑系向来不收女生,这并不是歧视或其他什么原因,而是因为建筑系的画室开放到很晚,若是女生留在画室到夜深,不安全,也不方便。综合多方面原因,林徽因改报了宾大的美术系,而建筑系的功课,他们则通过选修来进行学习。
人生旅途上,谁能不承受点风雨?再顺遂的人,也会有过凄凉的长夜。可是,那又何妨?从谷底到山尖,其间风景辽阔,从山脚湖泊采撷到山腰遍野的花,继而一览众山。
生命,不正是这样一个循环不息的过程吗?只要记得当年窗外,那轮明月,只要记得从前脸上的坚定笑颜,只要记得往昔心中炙热火焰,这一切,都不过尔尔。经历了这些风雨,林徽因更加坚忍地成长,她已明白,痛苦只是一时伤痕,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再尖锐的风也无法令她憔悴和萎落,她爱的,想要的,不愿分散的,只要她想,世间并没有什么能分开两颗相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