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小姐要嫁人了!这一消息传出,全城惊动。大街小巷,茶楼酒肆,闺房深院,都在以此为话题,谈得个兴致勃勃不亦乐乎。苏唐那些烂桃花史再一次的被挖掘然后反复翻炒,她的酸甜苦辣被炒出个色香味俱全,供着那群无聊的人们咀嚼品味——想及此,苏唐觉得自己如此伟大,辛苦我一个,欢乐千万家,呜呼哀哉。
喜鹊却没那么大方,看着自家小姐还在闲闲的拨着算盘算着这个月的收支,不由撅起了那张肥嘟嘟的嘴道:“小姐,你怎么都不发话啊,刚才那些人实在是太无理了。”
苏唐挑了下眉,手指依然翻飞,“几个浪荡子而已,何需搭理。”
她苏唐经营苏记抛头露面三四年,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因着两三句闲言碎语就面红耳赤的小丫头了,这几句轻浮的话别说放在心上了,耳朵里都没来得及到就被风吹散了。如今啊,还是挣银子最重要。
想起挣银子,苏唐嘴角浮现出一丝狡猾的笑意。这几****又被丢到了风头浪尖上,那帮子人为了一堵这个传说中的人物,皆跑来苏记探头探脑,苏唐也不恼,大方招呼,结果就是这些人离开时,各个手上拎着点东西……哎呀,可不能白看,更何况她正研制了几种新式糕点,急需推广啊!
“小姐,你都要嫁去京城了,去做将军夫人了,你怎么还天天跑店里来呀。”这边喜鹊又换了个问题纠结了。也确实,婚期已经定了,下个月初六,也就一个月的事情了,可正主全没成亲的心思,还一心扑在店面上,喜鹊真心觉得难以理解。
苏唐却笑得更狡猾了,“你懂什么,正因为时间紧迫,我才要抓紧啊。等我一走,大姐夫就又接手了,到时候苏记只怕有要走下坡路,我辛辛苦苦打理了三年,如何舍得?”
喜鹊似乎听出了什么,疑惑道:“小姐,那你要怎么做啊?”小姐都要嫁去京城了,再厉害也管不到这里了。
苏唐放下笔,摩拳擦掌,目光闪亮,“我要做的事可多呢!姨娘不让我插手苏记,那我就如她所愿,反正平城这块地就那么大,苏记发展成这般已经是极限了,这可不是我苏唐想要的!如今那盘冷面既然要娶我,我正好借个东风!哈哈,京城呀,多好的地儿啊,我就不信凭我苏唐的本事,在那闯不出一片天来!”
苏唐说得慷慨激昂,可实实吓坏了喜鹊,“小小小姐,你做了将军夫人了还能出去抛头露面啊!”
苏唐诡异一笑,“放心,这将军夫人我做不长。”
“啊?”喜鹊越发疑惑,这小姐心思越来越难猜了。
……
九月初六,大晴,大吉。
苏唐一早就被唤醒,沐浴洗漱,匀面换妆。她看着众人来来往往忙得乱七八糟,再看看自己披红挂彩一片喜庆,不由有些恍惚。
——她这是,真要嫁人了?
宋世安怎么不来退亲?怎么不出意外?没道理这么一帆风顺啊。苏唐觉得匪夷所思,然后又想这次平城那帮无聊的家伙要哭丧个脸了,据说为着她又一次的婚事,那帮人竟然开起了赌局,赌的是她这次能不能顺利嫁出,而这赔率已经到了一赔一百!也就是一百个人中只有一个认为她苏唐这次能顺利嫁出啊!
苏唐黑下脸,因为她自己也是这一百人之中的一个……
苏唐有些咬牙切齿,但很快又释然,那盘冷面下的聘礼可真厚实,厚实到了让她老爹都惊诧的地步……不过,哼哼,下个聘礼都是让自己副将过来的算怎么回事!什么叫忙于国事不得空闲,既然忙成了这样还成个什么亲啊!
苏唐心中又燃起了小火苗,不过转瞬又被熄灭,估计也是不甘不愿被逼无奈,既然如此,那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啊哈哈哈……咳咳——呛着了。
……
闺房之中还在忙活,苏唐被伺候着穿那一层层的吉服,只觉头晕胸闷,想想待会还有个十来斤重的凤冠要戴头上,不由腿软。
三姑六婆还在罗里八嗦,告诫着这样那样的为妻之道,苏唐听了一会,竟听出了些心酸。这些话本该是娘亲说的,只可惜娘亲已经不在了。苏唐想要忆出娘亲的模样,可是年代实在太久远,她想了好一会儿,只回忆出个大致轮廓。
周姨娘倒是欢天喜地,比亲生女儿出嫁还高兴,见苏唐整妆完毕,从袖中掏出个手镯给她戴上,笑道:“这是姨娘给你的。”
苏唐收回神思,瞥了眼手腕上的金镯子,笑嘻嘻道:“谢谢姨娘,苏唐手腕子细,戴这么大小的正合适。”别以为我不知道老爹给了你多少银子去买这镯子!
周姨娘嘴巴一僵,知道苏唐是知道她克扣了,想着说点漂亮话解释一下,谁知却被苏唐打断了。
“我这回只怕是真嫁出去了,爹爹年老体弱,姐妹们都已出嫁,弟弟尚年幼,二姐跟江先生走后,孙姨娘又素来吃斋念佛不管事,我这一走,只怕这家子都要麻烦姨娘你了。”
周姨娘不知苏唐怎么说这话了,不敢应答,只道:“三儿说什么话,这还不是姨娘应该做的。”
苏唐眼眸一动,笑了,“这便好。咱们苏家看着殷实,其实已不如往昔,如今全靠着苏记撑着,倘若苏记再有点什么,只怕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姨娘还得记得。”
这话说得明白,可总觉得话里有话,周姨娘看着苏唐清澈见底的眸子,有些发怵。
苏唐笑得更明媚,“虽说我这一嫁也不知嫁出什么结果,但好歹是个将军夫人,做起事来也会容易些,倘若这里有个什么问题,苏唐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周姨娘可算听明白了,这妮子是给她警告呢!
苏唐见说得差不多了,也不再多说,悠悠的抛了最后一句话便袅袅婷婷的走开了。
“姨娘,咱苏家除了爹爹,就小五一个男丁了,咱得给他留点什么不是……”
周姨娘看着站在屏风边跟丫鬟喜鹊低头说笑着,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你个嫁不出的老姑娘!还威胁教训起老娘了!气死我了!看你趾高气扬的样子,别被休了才好!哼!
倘若苏唐能听到周姨娘这几句心里话,只怕会更加乐不可支,再来句“借您吉言”,不过她现在看着周姨娘气呼呼的走了,也够乐半天了——哼哼,拿个减了料的镯子来恶心我,那我也得礼尚往来,恶心恶心你不是?吼吼!
喜鹊见自家小姐笑得莫名其妙,有点头皮发麻,“那个,小姐,喜鹊按你的吩咐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放在了那只雕着‘花开富贵’的那只红木箱子里的那件藕色绣梅花的衣赏里,缝得可密实了,不会掉,也不会被人发现。”
苏唐笑得更欢乐了,伸手捏了捏喜鹊肉乎乎的小白脸,促狭道:“小胖子,你最乖了。”
喜鹊的嘴顿时瘪下来了,怒目道:“小姐!人家不是小胖子!”
“嘻嘻。”
苏唐烦着众人的唧唧喳喳,便窝在屏风后逗喜鹊,三姑六婶平时也有点怕这位主,见她刻意避开,也识相的不再去聒噪。
喜鹊正数着凤冠上有几颗珠子的时候,外边突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苏唐下意识的就问了一句:“怎么这么热闹?”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嗖”的一下溜了进来,却是苏唐的幼弟,苏明。
苏明长得跟苏唐有几分相似,都是身材高挑天庭饱满,尤其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双凤眼,此时他穿着簇新的铁锈红长衫,脸上止不住的欢喜,“三姐,新郎倌到了!”
新郎倌?苏唐疑惑了半瞬后明白过来,而后这心莫名的就“砰砰”跳起来,她意识到——她真要嫁人了。
苏明前脚刚到,后脚又有人进来,却是来传话开宴的。一众女眷闻言,跟苏唐说了些告辞恭喜的话便出去了。苏明也要走,却被喜鹊一把抓住——
“五小爷,那宋将军长什么样啊?”
苏唐嘴角抽了抽,她就知道喜鹊会来这么一句,不过当苏明开口讲时,她的耳朵也微微竖起来了——说到底,她也有十来年没见过这盘冷面了,听说他常年跟延国打仗,也不知道有没有缺胳膊断腿破相什么的。
苏明笑嘻嘻的道:“三姐夫长得可好看了,一点都不像个将军。”在苏明十三岁的脑海里,将军之流是该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恩,反正就该是个猛人。
“四肢俱全五官皆有?”苏唐还是有些不放心。
“当然了,全部好好的。”苏明之前可也有这担忧的。
苏唐却不爽了,“他宋世安打仗肯定不积极,这么多年戎马生活,居然还留个完整,太不象话了!”
“嘭”,最后一位走出去赴宴的不知道算哪门子亲戚的妇人闻言,华丽丽的摔倒了——这三姑娘的脑子果然有问题啊!
别人去吃宴席了,苏唐自然没法插一脚,虽然她很想,为此她有些忿忿不平,明明是她的婚姻大事,明明她是至关重要的人物,可为啥她要跟个没事人似的窝在这屋里?
——嗷,她也很想去凑热闹嘛!
喜鹊死死拉着一心想扑出去“开开眼界”的苏唐,“小姐——求你了,别再今天去做些惊世骇俗的事了!”
苏唐刷的顿下脚步,满脸欣喜:“呀,小喜鹊学问见长了嘛都会用成语了。”
喜鹊满脸郁闷。
苏唐想了想,决定不再为难喜鹊,也对,今天得安分点,惊世骇俗的事,以后有的事时间干……嘻嘻。
迎亲队来得比较晚,因此宴席开得晚,结束的也快,毕竟得掐着良辰回夫家。于是苏唐正啃着一只鸡翅膀吃得不堪入目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一众女眷又蜂拥挤进来。
外边锣鼓又响,苏唐左手喜鹊又手苏明的被搀出了门。极重的凤冠压得脖子疼,苏唐垂着脑袋看着地面上一双双脚,也辨不得谁是谁——这成亲非得遮个脸作甚,走路都不利索——苏唐又开始腹诽起这延续了上千年的婚姻习俗。
及至看到一双暗红色的鞋,苏唐才得以停下。她看着这大红色的绣着祥云图案的衣袂,估摸着这大概就是那盘冷面了,于是,苏唐以一种状似无意极其小心的步子,轻轻的,又狠狠的碾上了那双脚面……
嗷——冷面的脸色顷刻间变了……
锣鼓敲起来,鞭炮放起来,按着习俗给长辈磕完头,苏三姑娘便又被携着出门入轿。
跨出门槛的时候,苏唐突然想起自己该做点什么,好似大姐四妹出嫁的时候都哭得个梨花带雨,说得个缠绵悱恻,于是自己是不是也该表达些什么不舍呢?好歹以后自己就是泼出去的水了……
想及此,苏唐酝酿了一下感情,试图想要挤出几点眼泪,奈何眼睛实在不配合,于是只得装着抽泣状。只是还没等到她回头发表不舍之情,人群里已传来一句话——
“哎,终于嫁出去了!”
苏唐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僵着脖子恨恨转身,彻底死了那份抒情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