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说:“正是。”
高方林满怀狐疑的走进大殿后面的院子里,一个老和尚正在闭目养神,阳光温熙的照在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神秘的光泽。高方林没有出声,他怕打扰老和尚。良久,老和尚张开眼,慢慢的说:“施主就是暖心居主人?”
高方林心里忽然明白:他等待的不是自己。
高方林说:“小生非暖心居主人。路过的穷酸而已。”
和尚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嗯,果然不是暖心居的人。不过,施主与佛门很有缘啊。”
高方林说:“从何说起?”
老和尚说:“从前,五台山中有一个头陀,法名悟正,道号孤峰。他原是一个有名诸生。只因性带善根,当其在襁褓之中不住的咿咿晤晤就像学生背书一般。父母不解其故。有个行脚僧上门抄化,见了丫鬟抱在手中的他,似啼非啼似笑非笑。僧人细听之,说他念的是《楞严大藏真经》,此子乃高僧转世。就回他父母乞为弟子。父母以为妖言,不信。后来大了,教他读书,过目成诵。但对功名之事看的很淡,屡次弃儒学佛,被父母痛惩而止。不得已出来应试。一试便及第。可是不想为官,无奈父母压力,勉强为之,及至父母亡后,他待二年服阙,将万金家产尽散与族人。自己缝一个大皮袋,盛了木鱼经藏等物,落去头发,竟入山修行。知道者称为孤峰长老,不知道的只叫他做皮布袋和尚。”
高方林笑道:“师傅觉得我就是这个布袋和尚否?”
老和尚说:“像矣。”
高方林说:“布袋和尚与众不同啊。”
老和尚说:“不是与众不同,是与众僧不同,他的佛门中,不但酒**邪之事戒得甚坚。就于僧家本等事业之中也有三戒。”
高方林说:“哪三戒?
老和尚说:“那三戒是:不募缘,不讲经,不住名山。人问他为什么不募缘,他道:学佛之事大抵要从苦行入门。须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使饥寒之虑日迫。饥寒之虑日迫则**之念不生,**之念不生则秽浊日去,清静日来。久之自然成佛。若还不耕而食,不织而衣,终日靠着施主拿来供养。腹饱则思闲步,体暖则爰安眠。闲步而见可欲,安眠即成梦想。无论学佛不成,种种入地狱之事不求而自至矣。我所以自食其力,戒不募缘。人问他为甚麽不讲经,他道:经忏上的言语是佛菩萨说出来的,除非是佛菩萨才解得出。其余俗口讲经,尤如痴人说梦。昔陶渊明读书不求甚解。夫以中国之人读中国之书,尚且不敢求甚解,况以中国之人读外国之书,而再妄加翻译乎?我不敢求为菩萨之功臣,但免为佛菩萨之罪人而已。以此知愚守拙,戒不讲经。人又问何不住名山,他道:修行之人须要不见可欲,使心不乱。天下可欲之事不独声色货利。就是适体之清风,娱情之皎月,悦耳之禽鸟,可口之薇蕨,一切可爱可恋者皆是可欲。一居胜地,便有山灵水怪引我寻诗,月姊风姨搅人入定,所以如名山读书者学业不成,如名山学道者名根难净。况且哪一处名山没有烧香的女子随喜的仕官?我所以撇了名刹来住荒山,不过要使耳目之前无可沽滞的意思。问者深服其言,以为从古高僧所未发。他因有此三戒,不求名而名日彰。远近之人发心皈依者甚众,他却不肯轻收弟子,要察他果有善根绝无尘念者,方才剃度。略有一毫信不过,便拒绝不收。所以出家多年,徒弟甚少,独自一个在山涧之旁构几间第屋,耕田而食,吸泉而饮。”
高方林两眼看着老和尚,炯炯有神。这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好个三戒和尚。”
高方林转身一看,竟然是个熟人。你猜是谁?就是去年高方林还是李石原貌时,在去洛阳城路上遇到的小伊的那个手把美玉的哥哥。当时两人还大论围棋之最高境界。
现在李石已经易容为高方林,高方林想:他应该认不出来了。
老和尚说:“暖心居主人?”
来人说:“正是。师傅看看我与佛有缘否?”
老和尚闭上眼,慢慢的转过身去,还在那束温熙的阳光下静静的享受着,院子变得安静,小虫在地上爬行的声音都传来高方林的耳膜中。
良久,老和尚慢慢的说:“天下不平,施主何以成佛?”
那个男子嘻嘻笑道:“师傅就直说我与佛无缘就是啦,何必推说天下不平?难道天下不平,人人都不当和尚啦?”
高方林笑了,他知道这个暖心居主人是个很有独特理念的人,他的下棋观念的就很与众不同。
门外的小和尚端来棋盘,放在院子中间,高方林心想:原来这两人约好在此下棋的。
他很想看看小伊的哥哥的棋力——小伊当时说是天下第一棋手啊。
两人的棋下得很慢很慢,没有定式,随心而下,序盘一过,不到七八十手,老和尚就明显落了下风了。暖心居主人棋力果然惊人的高。
高方林自忖:我和他下,混战之力差他很远,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他比栖霞精舍那个老和尚的棋力还高,如果他懂得跟下之法——(就是你一手,我就在你对面一手同样方位的,到中间时再厮杀,那时棋力强弱就分明了)。
高方林的棋力强,就强在定式上。中盘缠斗的棋力并不强。他是后世的人集体研究出的定式熟记胸中之人。就是持着有李昌镐吴清源武宫正树大竹英雄聂卫平等等的棋谱定式,一来就把对手逼到手忙脚乱的地步,无往而不胜。原以为,拿着那些定式就能天下无敌了。现在看来,那个时代围棋高人还是有的。
老和尚慢慢的沉入静定的境界了。高方林看着盘中局势,竟然是与现在混乱的天下局势一样的诡异——从老和尚的方向看去,上方为北,下方为南,左为西,右为东,现在大龙被困在中间,除了东面还有空位,其余的路已死。
老和尚眼睛看着暖心居主人,静静的说:“此局可是必输了啊。”
暖心居主人也在沉思,不语。
高方林说:“未必是死局,关键在东面。”
此语一出,老和尚与暖心居主人顿时大惊:“你知道我们说的是什么吗?”
高方林说:“天下时局也。你们在探讨天下大势。”
暖心居主人问道:“敢问出路在何方?”
高方林指着棋盘右面说:“东面就是棋筋所在。”
两人异口同声:“通州?”
高方林说:“对。表面上看,南北夹击着中腹的棋,可是分开看也可以另外一个解释啊。”
暖心居主人说:“愿闻其详。”
高方林说:“不知兄台站在那个方面的立场说话?”
暖心居主人笑了:“洛阳。”
高方林也猜到他是洛阳的了,因为小伊上次就说洛阳有家。他放心的说:“那我就斗胆胡言乱语一番吧。其实最危险的是常家军和张家军。”
老和尚闭上了眼睛,开始入定。暖心居主人也笑了:“可是现在明摆着的是南北东都指向中间的洛阳啊。”
高方林说:“时机而已。你看-----常家军张家军的位置,他们其实处在最危险的位置------如果南面徐温与北面洛阳的力量加上东面通州以及西面楚王的力量夹击他们,他们连喘气的地方都没有。你为何总把洛阳摆在被人鱼肉的位置?你要知道,那可是天下第一的许显将军的队伍,铁军啊。他的位置能南袭常家军张家军,北据燕赵,东吃渤海郡,西进长安城。你们总觉得被人夹击着,换个思维,就是他围着人家了。”
暖心居主人眼睛一亮,老和尚也张开眼睛,一时目光如炬。暖心居主人说:“请问先生,计将安出?”
高方林说:“毫不犹豫的联合徐温、楚国以及通州的力量。在敌人发动前干掉他。”
暖心居主人抚掌笑道:“兄台的想法与舍妹一摸一样,哈哈哈。缘分啊。”
高方林脱口而出:“小伊姑娘也是这样想的?”
此话一出,暖心居主人睁大眼睛,定定的看着高方林,一股暖暖的气息笼罩着院子里棋盘方圆一丈许的地方,清凉的春天,高方林却感到有些热了,暖心居主人说:“兄台认识舍妹?”
高方林淡定的说:“与之下过棋。一面之缘。”
暖心居主人笑了:“小兄弟,我记得你是谁了。哈哈哈。好。把我说的棋局如战局用到如火纯青了。不错,比上次的上次的什么踏雪寻梅好多了。小兄弟干嘛易容成这个样子?”
高方林也笑了。看看旁边入定般的老和尚。暖心居主人说:“这是我先师的朋友,先师吩咐过,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就来问他。自己人。”
高方林说:“我现在是皇上的老师啊。样子太年轻,太傅不信任我。所以扮的老成些,混口饭吃。嘻嘻。”
暖心居主人说:“原来如此。兄台来自何处?”
高方林说:“通州。”
暖心居主人看着高方林:“如果没有猜错,兄台应该叫李石吧?”
高方林笑道:“对。”
暖心居主人哈哈大笑:“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好。在下许显。”
老和尚笑了:“棋局的筋果然在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