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不是人人都能在发丝里
刻出“八仙过海”
然而
真正的能工巧匠
不在于针尖上变戏法
而在于在生命的道路上
把庸常演绎成神话
公交车后座上的人生
最近,常常想起在合肥工作的那些日子,每天早上五点半左右起床,赶公交车到一家晚报社上班,采访、写稿、简单排版、主编签稿、交付清样、晚上应酬,然后赶晚间的公交车回家,经常是最后一班公交车。
城市的夜景纷华绚丽,路边的街灯把树木瘦瘦的影子一片片投射在公交车内,像极了老式黑白默片里斑驳的光线。
公交车走走停停,沿途有乘客不断上上下下,我喜欢一个人选择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打量那些坐在我前面的乘客,他们也和我一样,为了生活、为了梦想穿行在夜幕里,做一个夜行者。
公交车时而会穿过涵洞,邻座的一对情侣借机拉了拉手,遇见比较长的涵洞,两人就亲吻了一下,这是发生在公交车上的小情致。俗中带着甜蜜,渗透了生活应有的味道。
抱着孩子的妇女,眼睛焦灼地望着远方,突然间落了一场雨,天气骤然变冷,她一手搂着孩子,一手拽着自己的衣角,在孩子的小肚皮上盖了又盖。
也有老人。多是相携相扶,上了车,老太婆撒娇得想个初恋的女人,把头枕在老头的肩膀上,车到站了,他们一同搀扶着,消失在夜幕里。
当然也有不速之客。他们是寄生在公交车上的蛀虫,接着夜色或拥挤下手,不劳而获,也有败露的,的确很难看,穿得周吴郑王的一位男子,看上去帅气,心底里却肮脏萎缩得厉害。
车载电视里在播放着娱乐消息,这似乎和公交车上的人们无关,但又似乎有关,人们用仰望的姿势看着明星八卦,娱乐自己在公交车上那段无聊的心境。时而也有重播的新闻,让整个车厢一下子陷入理性,如果是民生新闻,则是陷入结结实实的生活,某地火灾了,某地地震了,超市里的米又涨价了,某家喂养的鸡长了三条腿……林林总总,五花八门,这就是生活。
列车如一面犁铧,犁开夜幕,最后一个回家的人,永远是那个紧握方向盘的固定乘客,很少有人注意他们,却又严重需要他们。
坐在公交车的后座,如握住了一只放大镜,探看人生,探幽人性。
其实,在现实生活中,总有一部分人如我,坐在社会这辆公交车的后座上,在颠簸中连接白天和黑夜,走过生命中的苦暖寒热。
如今的我,回到了家乡小城,单位距离家很近,无需坐公交车,骑车二十分钟许就可以打个来回了,没有了坐在公交车后座的感觉了,穿梭在喧嚣的人流里,我发觉自己如一尾鱼,游动在生活的汪洋里……
让心灵舒展如宣纸
李敖在一档电视节目里说,德国人在一个时期衡量幸福的标准很简单,就是当清晨,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你会确信是送奶工,而不担心是盖世太保。
要我看,这个标准太低了,只要不危害生命,不危机安全就是幸福吗?如今,时代不同了,套用李大师的话说:在双休日,当电话响起的时候,你会确信是朋友喊你参加派对,而不是加班。
的确,随着就业压力的增大,工作逐渐成了压在人们心头的一块沉重方砖。没工作的想着就业,就业了的想着如何减轻工作压力,在工作之余,也能陪家人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在拉丁语中,“工作”( tripalium)的本意是“刑具”。
心理学家皮埃尔·布朗认为:“自从亚当与夏娃被驱逐出伊甸园,不得不靠自己的辛劳换取生存,工作就一直被看成是上帝对人类的诅咒。”
枷锁——诅咒。多可怕的字眼。
不可否认,现代生活中的很多人都是皱巴巴地活着。
他们放不开,凡事紧张,老是担心会出了差错。所以,这样的人不能心宽体胖,神经时刻处于紧绷状态,这样的生活也毫无优质和优雅可言。
每个人都渴望诗意而丰满的一天,这是生活的高级追求,放得再宽松一些,至少每个人都希望没有太大压力地活着。清晨,我们睁开惺忪的睡眼,窗台上,一盆兰花幽幽地吐着香,起床后,有一个温馨的家,有一顿丰盛的早餐,或开车,或步行,不疾不徐地开启一天的工作。而不是被烦人的闹钟惊醒,不是被长期钳制下来的可怕生物钟被抓起来,不是被紧促的电话铃叫醒。
在米兰·昆德拉的著作《为了告别的聚会》中这样说:“在这个国家,人们不会欣赏早晨。闹钟打破了他们的美梦,他们突然醒来,就象是被斧头砍了一下。他们立刻使自己投入一种毫无乐趣的奔忙之中,请问,这样一种不适宜的紧张的早晨,怎么可能会有一个象样的白天!那些每天早晨伴着他们恰当地称为‘闹钟’的一阵铃声开始生活的人,他们发生了什么呢?他们一天天变得习惯于紧张,而不习惯于快活。相信我,人的性格是由他们的早晨决定的。”
是的,人的性格是由他们的早晨决定的。一天之计在于晨,清晨是我们生活衬衫上的第一粒纽扣。一天不开一个好头,就等于是扣错了第一粒纽扣,接下来的时光,将都是错位的。
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时代像现在一样这么关注养生,尤其是心理养生。朋友考了一个心理咨询师,下班后,帮一些都市白领解决心理问题,收入相当可观。可见,都市人光鲜的生活背后,藏着多么可怕的问题,说得吓人些,简直近乎危机四伏了。
我所效力的单位是一家电视台,近期,专题部的同事们在制作一档公益广告,大意是,朋友们,请放慢生活的脚步,让我们都舒缓一些,张弛有度一些。生活如书法,即便是狂草,也有快慢和法度,掌握生活的节奏,时刻不忘关照身边人的内心世界,让生活宣纸上的心情如行云流水般,跃然纸上。
好东西都是免费的
当我们一掷千金去挽回病榻上垂危的生命时,我们才知道健康是免费的;当我们买最好的防毒口罩和遮阳镜,抵御日本核污染和核辐射的时候,我们才知道新鲜洁净的空气是免费的;当我们用最昂贵的墙皮漆刷墙壁却不能立即入住的时候,我们才发现茅草屋是免费的……貌似很多好东西都是免费的。
那些在大地震后失去父母的孩子们,对着一片片废墟望穿秋水,废墟深处,影影绰绰地走来了一位亲人,哪怕是一位远亲,也如获至宝,有着从未有过的骨肉亲情,再回想劫难发生前围绕在父母膝下的时候,才发现亲情是多么的宝贵,而在先前,很多人都曾对免费的亲情熟视无睹。
那些被城市吞噬的村庄,绿草被践踏,池塘被掩埋,大片的树林被水泥丛林取代,人们的居所被“架高”了,但是,随着绿地面积减少,风沙四起,邻里关系淡漠,感情交流受阻,人们恍然发现,自己的生活品味被大大“降低”了。
那些在权色交易里挣扎的人们,一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壑不惜夭折自己的良心,一方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牺牲自己的色相和肉体。到头来,他们都付出了血的代价,收获了沉重的教训。
那些不堪挫折和失败重压的人们,因为一点点挫折就轻言放弃,因为一次很小的失败就一蹶不振的人,等到别人重走他曾经败北的道路时,发现别人咬咬牙也就过去了。这时候,他才后悔不已,恨自己没有“咬咬牙”,没有坚守信念,以致错失了大段美好的光阴。
时光如打马般飞逝,真到老了,才发现当初的青春是美丽的,却没有利用好那段没有成本的光阴。
子欲养而亲不待,真到一个个爱我们的亲人离我们而去,才开始垂首顿足,才发现自己的无依无靠,怪自己没有好好侍奉那些陪我们走过人生岁月的亲人。
阳光无价,也无架子。它对每一个人都不吝啬,缺少阳光,我们的生活将是晦涩的。
空气无形,也从不耍性子。它均匀地散布在人们周围,对谁都不少一些,也不多一些,缺少它,我们将会迅速窒息。
命运从不亏待每一个人。它会给我们每个人都提供免费的东西,然后,利用它们打造我们价值连城的人生。这些免费的东西当中,最具代表的就是我们的“生命”。
这样一种“免费使用”,是命运对每一个人的优待。
好东西都是免费的,换言之,花钱能买到的东西都不是弥足珍贵的东西。
人人都需要一个异乡
时光的小小推土机轰然向前推,太多的人难免会从原乡被“推”到异乡,异乡在年少的心境里是一片海市蜃楼,美好,却没有条件够着。长大了,异乡结结实实地摆在眼前,我们又开始怀念原乡的好,开始做还乡梦。直到有一天,我们突然发觉,自己所在的这座异乡的城市,也可以像原乡一样美好,甚至比原乡还要美好,我们开始离不开它,离开就会想念它,会流泪,会伤心,会不舍。
这时候,我们才惊觉,我们其实还需要一个异乡。
异乡的人相对陌生,在陌生的环境里,作为异客的我们在人群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谁也不会特别注意到我们,我们更随意,更自然,更自由,更自我。人一放开,一不拘束,心性自自然就美好了。
异乡的环境焕然一新,适合从头开始,从新开始。跌倒的人可以东山再起,创业的人可以甩开膀子干,一切都是新的,异乡对于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是一片处女地。
张爱玲曾经为了寻找胡兰成,从上海长途跋涉到温州,一路写成了《异乡记》。面世时,尽管是一部残稿,生前,未曾面世,但是,这却是张爱玲非常喜欢的一部作品。张爱玲曾在1950年代初对自己的好友说:“除了少数作品,我自己觉得非写不可(如旅行时写的《异乡记》),其余都是没法才写的。而我真正要写的,总是大多数人不要看的。”
一个“非写不可”,说明它的重要性。一句“而我真正要写的,总是大多数人不要看的”,再次道出了异乡的隐秘性,这是张爱玲心底的异乡,这样的异乡敝帚自珍,这样的异乡是需要在泛黄的日记里珍藏的,是铺在张爱玲心里的一层轻沙。
人生如寄。异乡的美好,在于它的可以寄托。异乡是一个匣子,是一个可以寄存我们小心思,小想法,小思绪的地方,掌灯时分,我们打开匣子,给自己看看,然后会心一笑,够了。
有句话说得小资,说得温婉:人人都需要一个异乡,放他的痴想。
我曾经无数次地想,我的异乡在哪里。我想,它应该藏在我午后慵懒的时光里,躲在我用心书写的文字里。
我的异乡里,也放着我一大摞痴想。
存人气,去火气
喜欢折扇的人都知道,一把好的折扇,除了好的扇面和扇骨,还不能成为高贵的艺术品,要想提升一只折扇的身价,还需要把折扇放在人的手里把玩,把玩久了,扇骨里的火气退尽,竹子的香透过扇骨一点点渗出来,一把好扇子就这样被“玩”出来了。
竹子是吸纳了天地阳气的植物,一朝被人宠幸,做成了扇骨,由于失去了根,植物内腔的阳气无法代谢,所以,就需要以人为根,完成一次新生的淬火。
去宜兴的紫砂市场,见有人在兜售上好的紫砂壶,这人不租门面,不打招牌,就用无纺布一只只包裹着。我问他,凭什么说你这些是上好的紫砂?
那人一副遗老做派说,这些都是先人留下来的,即便没有文物价值,也是经先人把玩过的,这样的紫砂就有了灵气,当然是上品紫砂了!
我不喜欢他那副做派,自然也没有买他的紫砂壶。
后来,就此事问起一位行家,行家告诉我说,你应该买,那些壶都是在人手里养出来的,茶香四溢,长期的冲泡和把玩,壶口自然也含着人气,理应是上品。
扇骨和紫砂如此,飞禽走兽也是一样。
周末去鸟市,看见形色各异的鸟笼里,许多斑斓羽毛的鸟雀鸟得喜人。我走上前去,近距离看这些鸟儿,发现有的泰然自若,旁若无人地欢畅鸣叫,有的则不然,一有人过去立刻噤若寒蝉,成了哑巴,还在笼子里不停地上下翻飞。我仔细看了看,是同一种鸟儿,为什么有的邀宠于人,有的却怕人?
我问了卖鸟人何故,卖鸟人告诉我,很简单,因为,不怕人的鸟儿是人工养殖出来的,打小就是人养大的,当然不怕人;怕人的鸟儿是从树上抓来的,正一肚子火呢,当然怕人。
我旋即明白,再问,如何能够让这些鸟儿不怕人,卖鸟人说,这些鸟儿的火气大着呢,一时半会儿去不掉,只能慢慢处,处着处着就不怕了。
我的心底瞬间冒出一股苍凉,好贞烈的鸟儿。
人气与人气也不同,换了人,一样会生出火气来。我不禁想起童年时分从外婆家领养的一只猫。
童年时,家中遭鼠患,母亲便要我从外婆家抱一只猫回来。那是一只三个月大的白猫,被外婆装在了尼龙袋里,白猫在尼龙袋里拼命地扑腾,还用惨烈的叫声向我示威。我终于把它带到了家,走了尼龙袋一看,换了新环境,白猫好不气恼,愤然冲着我两声恶狠狠的叫,然后就一溜烟儿钻到了竹床底下,五六天才见它出来。这时再看它,皮毛失去了光泽,身子也瘦了一圈,母亲说,这只猫气性真大,看,都把自己给气瘦了。
可见,换了人气,一只白猫也会怒火中烧。好在猫是见异思迁的动物,半个月后,就和我熟络得像一对故人了。
人气是个好东西,人气旺了,自然就满,人气不旺,脊背不舒展。
在老城区看到一家别墅,少说也有百把年,别墅主人不缺吃不缺穿,偏偏要把二楼的房子租出去,他说,自家住着,老觉人气不旺,夜半起来,院落里风吹白杨,他总觉得无限寂寥。
房子真给租了出去,别墅主人逢人且说,人气满了,我的精神劲儿也足了,邻里关系也和谐了,你说怪不怪?
人不神秘,但人气却是一种很神秘的磁场,说不清道不明,也许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吧,只知人气要存、要养,又说不出高深的道道来,姑且存之养之吧,权当给心灵去去火。
挑灯来看的诗意
有些很多诗意都与物质条件的发达程度无关,相反,物质条件越优越,反倒会越绊倒诗意的长裙。
看新版《水浒传》,吴用为劝服阮氏三兄弟和晁盖一起去劫取生辰纲,不惜走水路到了石碣村,不料,朱仝等人率领官兵早已在这里设下埋伏,为了甩掉朱仝,阮小二划船载着吴用到了芦苇荡里,一番转悠之后,另外负责引开官兵的两兄弟好久都没有回来,吴用好是担忧,阮小二若无其事地对吴用说:“学究不必担忧,一盏茶的工夫,他们准回来!”然后,阮小二举壶倒了一陶碗茶给吴用。风清气朗的芦苇荡里,水天一色,只有几只水鸟的啁啾声,吴用且品茗且等阮氏其余两兄弟,茶刚露出碗底,桨声咿呀,阮氏兄弟就出现了。
我仔细看了这样一个章节,吴用自打端起茶碗的瞬间,神情都是优哉游哉的,完全没有一丝焦虑,为什么这样呢?是因为那盏茶吗?不能不说没有它的功劳。
我们不妨做这样一种假设,加入宋代已经有了钟表,阮小二对着吴用说:“学究不必着急,看着钟表吧,十分钟他们就回来了!”试想,这样会有怎样的效果?始终缓慢滴滴答答,每一声滴答都会令人心焦,这就是度分如年啊!
“一盏茶的工夫”,多么诗意!一盏茶约摸等于十分钟,等待时嫌长,这样“漫长”的十分钟做什么好呢?品一盏香茶,让一盏茶的清香赶走等待的焦灼和寂寞,岂不是人生的大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