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个性意识的觉醒,摆脱传统束缚的自由精神,促进了人们对家的理解,于是现代小家庭渐次取代了传统的大家族。人们开始认识到追求真正的爱情,以自己的意志组织自己的家庭是正确的。“技术化、机械化、分工化、组织化等等,在人情淡薄、世道日衰的现代社会里,和小家庭连在一起的自然的爱情生活,对恢复人性、摆脱自我孤立等方面有很大的意义。现代家庭的意义,首先在于它是自我解放、内心得到宁静的场所,这正是现代小家庭的本来使命。换言之,小家庭的存在是以来自内部的自由要求和来自外部的人情淡薄的压力为关键的。”(《结婚心理学》)正是在这种自由的家庭生活中,家庭成员都能够较多地体会到人生的各种体验,并由此趋向成熟。例如,结婚的男女首先深深地体验了性爱,然后知道了男女相爱,共同生活是多么地快乐。两人必须站在各自立场上,为维持和发展生活,忘我地相互协作。如果有了孩子,以养育孩子为中心,便更强烈地要求夫妻协作。两人必须舍弃年轻时抱的种种观念和自我本位主义的态度,作为父母亲,必须自觉培养实际的服务的态度。为了给孩子以充分的营养和知识,因而自己也要提高社会和经济地位。还必须使自己年轻时的理想都渐渐地得到实现,必须适当地处理随着孩子的成长而产生的种种问题。在现代社会中,作为夫妇,作为父母,他们的生活态度越是严肃,就越是应该满足这些要求,从而才能体验到人生的意义。它的内容十分丰富,是独身生活无法相比的。这才是真正的、丰富的人生体验。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家庭真正与自己融为一体,家庭成员要彼此相爱。《结婚心理学》的作者认为:一夫一妻制才是真正培养人的优越制度,至少努力完善这一制度才是最富有人性的生活方式。
当然,婚姻有婚姻的苦恼。关于婚姻的隐痛,莫罗阿在论婚姻中曾旁征博引道:一说结婚是足以减少男子的勇气与道德的力量,白里安坚谓政治家永远不应当结婚:“看事实罢。”他说:“为何我能在艰难的历程中,长久保持我清明的意志?因为晚上在奋斗了一天之后,我能忘记;因为在我身旁没有一个野心勃勃的嫉妒的妻子,老是和我提起我的同僚的成功,或告诉我人家说我的坏话……这是孤独者的力量。”伦理家们不也屡言再没有比一个哲学家结婚更可笑的事吗?还有人说:“一对夫妇总依着两人中较庸碌的一人的水准而生活。”既然婚姻有诸多的缺憾和不幸,而不结婚又注定要忍受孤独,如何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呢?莫罗阿假定了下述几种男女关系的情形:
1.漫无节制的放纵。
2.更新换旧式的结合。
3.自由的婚姻。
4.合法的乱交。
5.林特赛的“伴侣式”结合。
但上述诸种关系之相应弊端皆十分昭然,所以莫罗阿得出结论说:“实际上,一夫一妻制的婚姻,在有些国家中加以离婚的救济,在有些国家中由于不贞的调剂,在西方社会中,成为大多数人不幸事件发生最少的解决法。”家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
——孟子谁能给家下个定义呢?家是人生的港湾、身心的栖息地,还是遮风避雨的所在呢?似乎是,又似乎都不是。
人们把当和尚、尼姑称为“出家”,这就意味着抛却世间的一切牵牵挂挂,四大皆空,六根清静,不食人间烟火。既然抛却人世间的烦恼的人就称为“出家”,可以想象“家”确乎是个是非之地无疑。家里装着满满的烦恼,所以能忍受者则在家里熬你的光景,享你的杂拌着辛酸的甜蜜吧:不能忍受的出路有一条——出家,当和尚、尼姑去。
开门七件事——油、盐、柴、米、酱、醋、茶,不容易,哪样不得花钱、不得操心?你以为吃饱了,喝足了就没事了,可以悠闲溜达,侃侃大山,搓几圈麻将,去公园遛遛鸟或在棋摊上战个天昏地暗?没门!孩子入托,老人生病,老婆单位发不出工资,小舅子工作没有着落……哪一样烦心的事不是出在这个“家”里?当你稍稍清闲一刻,趁着买烟或买酱油的工夫和朋友聊得忘了时辰,你听,老婆尖声细嗓地又喊开了——“你还要这个家吗?死在外头算了!” 瞧。“家”又来了…… 于是,托尔斯泰逃离家庭;画家高更抛弃了妻儿财产,独个到泰伊蒂岛上过活;艺术家李叔同变成了弘一大师,借此了断家的烦恼。对此,莫罗阿说:“逃避家庭,即逃避那最初是自然的继而是志愿的结合,那无异是趋向另一种并不自然的生活,因为人是不能孤独地生活的。离开家,则将走向寺院,走向文学团体,但它们也有它们的宽容,它们的束缚,它们的淡漠呢。”他引用玛克·奥莱尔的话说,明哲之道,并非是处于日常事务之外保守明哲,而是在固有的环境之下保守明哲。逃避家庭生活是容易的,但也是徒然的。这倒颇有中国古代隐逸之士们所谓的“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的况味。莫罗阿在对家庭广泛讨论之后形成了下述结论:“我相信家庭是无可代替的,理由与婚姻一样;因为它能使个人的本能发生社会的情操。我们说过青年时离开家庭是有益的,但是无论何种人生.必须有一个时间,一个男人在经过了学习时期和必不可少的流浪生活之后,怀着欣喜与温柔的情绪,回到这最自然的集团中去,在晚餐席的周围,无论是大学生、哲学家、部长、士兵或艺术家,在淡漠的或冷酷的人群中过了一天之后,都回复成子女、父母、祖父母,或更简单地说,都回复了人。”
家确有家的温馨。莫罗阿说:“一个朋友能因你的聪慧而爱你.一个情妇能因你的魅力而爱你,但一个家庭能不为什么而爱你。因为你生长在其中,你是它的血肉之一部分。可是它比任何人群更能激你恼怒。有谁不在青年的某一时期说过:‘我感到窒息,我不能在家庭中生活下去了;他们不懂得我,我亦不懂得他们。’曼殊斐儿十八岁时在日记上写道:‘你应当走,不要留在这里!’但以后她逃出了家庭,在陌生人中间病倒时,她又在日记上写道:‘想象中所唯一值得热烈景慕的事是,我的祖母把我安放在床上,端给我一大杯热牛奶和面包,两手交叉着站在这里,用她曼妙的声音和我说:哦,亲爱的……’这难道不愉快么?啊!何等神奇的幸福。”(《人生五大问题》)没有了家庭,在广大的宇宙中,人会冷得发抖。
有人给“家”下定义,家=爱情+房子。但对具体的人来说,爱情与房子在家中并不是相等的量。对有房子的人来说,“爱情”更让他们孜孜以求,所谓筑巢引凤是也;而对有爱情的人来说,最要紧的却是房子。有爱情又有房子,按理该是幸福之家了,对于新婚佳丽来说,大概会作如是思想,但这多少属于涉世不深的浪漫,与实际状况每每相去甚远。“家”包含的内容多着呢。
作家刘心武说:“什么是家?从最宽泛的意义上说,家就是属于个人的私人空间。睡办公室,住集体宿舍,当然都不算有家。家至少是一间独立的屋子,门钥匙属于自己,里面的物品是个人的私有财物,非经同意,外人不得擅入……”(《有家可归》)
老舍先生在《我的理想家庭》一文中说:
我的理想家庭要有7间小平房,一间是客厅,古玩字画,全非必要,只要几张很舒服宽松的椅子,一二小桌。一间书房,书籍不少,不管什么版本与古本,而都是我所爱读的。一张书桌,桌面是中国漆的,放上热茶杯不致烫成个圆白印儿。文具不讲究,可是都很好用。桌上老有一两枝鲜花,插在小瓶里。两间卧室,我独居一间,没有臭虫,而有一张极大极软的床。在这个床上,横睡直睡都可以,不论怎么睡都一躺下就舒服合适,好像陷在棉花堆里,一点也不硬碰骨头。还有一间,是预备给客人住的。此外是一间厨房,一个厕所。家中不要电话,不要播音机,不要留声机,不要麻将牌,不要风扇,不要保险柜。缺乏的东西本来很多,不过这几项是故意不要的,有人白送给我也不要。院子必须很大。靠墙有几株小果木树。除了一块长方的土地,平坦无草,足够打开太极拳的,其他的地方就都种着花草——没有一种珍贵费事的,只求昌茂多花。屋中至少有一只花猫,院中至少有一两盆金鱼;小树上悬着小笼,二三绿蝈蝈随意地鸣着。
家的人口自然不能很多:一妻和一儿一女就正合适。先生管擦地板与玻璃,打扫院子,收拾花木,给鱼换水,给蝈蝈一两块绿黄瓜或几个毛豆;并管上街送信买书等事宜。太太管做饭,女儿任助手一一顶好是十二三岁,不准小也不准大,老是十二三岁。儿子顶好是三岁,既会讲话,又胖胖的会淘气。母女于做饭之外,就做点针线,看小弟弟……
这个家庭顶好是在北平,其次是成都或青岛,至坏也得在苏州。无论怎样吧,反正必须在中国,因为中国是顶文明顶平安的国家;理想的家庭必须在理想的国内也。
单就上属仅引的几种看法而言,对家的设想都不一样。第一种可归之于新婚之家,温馨有余,丰富不足。第二种颇像单身贵族之家,形单影只,终嫌孤寂。第三种老舍先生的理想之家则复杂得多,不仅有夫妇之乐,还有孩子。相比之下于热闹之中到底也授人忙乱之虞。能保证孩子不吵架、花鸟不得病吗?
几种家庭的共同点就是,都没忽视那个遮风避雨的房子。虽标准不一,或一间,或七间小平房,或单元套房,总之,“家”的表征看来莫过于“房子”。难怪流行歌曲《我想有个家》一开头就是“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既然家与房子之间如此密不可分,这就不难理解人们何以会对房子的建设投以那么大的热情了。我们的祖先首先把“家”安置在山洞里,而后又把家安置在篱笆茅舍里,就这样,我们从山林走向平畴,从守狩采集走向稼穑农耕。现在我们又把家迂进都市,乔迁于高楼大厦,告别手工走向现代工业。世代农耕的庄稼汉们,最大的心愿就是在自己的一生中,亲手盖上几间房子,那是自己亲手建造的人生丰碑。他们或许没有力量给子孙置办一些田产,但要是不能给儿孙留下几间老宅,那是奇耻大辱,死不瞑目。我们可以从鲁迅、沈从文、高晓声、路遥笔下读到这方面匠心的描写。 现代人对家庭的幸福观念在大众传媒的教唆下。变得干篇一律,人们都在向往着有一大套住宅(别墅更好),室内摆放着冰箱、彩电、豪华音响,装有进口空调、热水器……总以为拥有一切高档的东西后就能幸福;跷起二郎腿,端着白兰地,悠哉悠哉地听贝多芬或施特劳斯的谱曲就是幸福;把室内调至恒温18℃就是幸福……事实绝不是这回事,真正的情形,往往是这样的:当你耗尽半生心血拥有这一切之后,你发现,你的音响使用率极低,你的家庭小影院常常是连月不开,虽然家里十分豪华,但你还是想出去走走,想去朋友那里聊天,还想搓搓麻将或找人下棋,还想读一本闲书。我们总以为把房子装修得越豪华越幸福,不惜节衣缩食,也要比对门或楼上装潢得更富丽,结果,我们得到的每每不是享受而是别扭,是没完没了的换鞋,无休止的东擦西擦,是东西不得随手乱放。你总觉得自己太脏,有时你觉得自己不配房子,花钱的结果只是让你作践自己。我总以为房子不宜太装潢,人不可太讲究,如果你有几个朋友,你会发现,聚会往往是在最不讲究的一家,因为那儿随便,不必频繁换鞋,烟也可以抽,满身的自在。而装潢华贵的朋友家,不管主人何等客气,你总是别扭,总是不自在。所以,过分的装潢有逐人之嫌。
罗素在《建筑与社会问题》一文中说:“建筑,从最早的时代起,就有两个目的:一方面,纯粹是功利主义的,即御寒暑,避风雨;另一方面,是政治性的,即借沉沉巨石所表达出来的荣耀,给人以一种想象。前一个目的,作为穷人的居所,已绰绰有余;但是天神的庙宇和帝王的宫殿。设计得要激起对天上的权力和对他们地上宠儿们的敬畏。”倘若以罗素的论点来印证现代家庭的室内装饰,虽然多少有些牵强,但有一点是相似的,那就是,现代家庭装饰很大意义上是出于一种虚荣,借豪华的装饰来显示荣耀。
何秀煌先生在讨论传统家庭与现代家庭的差别时,指出了今日家庭与个人的六大危机:
1.由于我们的时代重科技,而科技上的知识又是日新月异进展不已,所以这方面的专家与权威不停地此起彼落新陈代谢。家庭中不再普遍出现像农业社会时代一样,依凭长时间的经验而形成的技能与知识上的权威。今日,我们的家庭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不足以充当生活技能的养成所,我们必须离开家庭到外面去获取生活的技能。
2.工业化和商业化也产生类似的结果。它令我们社会里的绝大多数人离开家庭在外谋生。
3.由于这是个重物质的时代,人们追求着感官上的享受,为了更丰富的物质供应,为了更多彩的感官享受,更多的人离家就业,无暇与家人多聚首,我们往往在一天当中最疲乏,最厌倦,最不想见人,最不愿意说话,最没有心情,最该休息的时刻,才有机会与家人团聚在一起。家成了旅店,成了旅人的客栈。
4.传统上一个家庭的成员,有着颇为固定的角色扮演。当父亲的应该做什么,当母亲的有什么责任。基于这样的构想,才衍生出五伦、八德等伦理观念。可是今天那样的角色已经渐渐模糊不清,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常常只降低到提供金钱的关系。
5.今天家庭教育是整个教育最弱的一环。由于专业化和分工化,许多父母不再觉得有“资格”教育子女,甚至觉得不再有“义务”教导子女。教育是学校的事,道德是社会的事,父母能做些什么呢?
6.最重要而且最紧迫而严重的是,今日的家庭似乎不足以负起孕育感情的责任——包括道德情感和其他方面的感情。家只是一个空壳,只是一个躯体的聚会所,我们的感情与道德价值往往得自家以外的集体或个人。父母不但不能给子女专业知识与专业经验,更严重的是父母不是子女的人生启蒙者,他们不是子女的精神导师,也不一定是他们的精神榜样。父母好像只成了子女们的生活保障而已。父母与子女的关系险些沦为金钱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