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完,舒尔茨特地绕道把陆还苏送回了教堂,还在教堂就着烛光做了一次祷告。
舒尔茨离开之前,陆还苏叫住了他。
“舒尔茨先生。”
“还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好奇,为什么您会帮我这么多。”
“多?”舒尔茨突然笑了起来,“这并不算帮你,其实也是为了解决我自己的麻烦,带给你的好处只是顺便罢了。我是商人,投资是我最喜欢做的事,与其把成本投给一个不认识的德国人,倒不如给你,我亲爱的学弟。”
“……”陆还苏接不上话了,想说谢谢,又觉得这样的情景说谢谢似乎有些奇怪。
“或许将来我能够收到一大笔的回报呢!哈哈哈哈……”舒尔茨大笑着转身上车,从车窗里伸出手摆了摆,然后坐着车离开了。
揉了揉眉心,陆还苏低低叹了口气:“真是个怪人……”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孙志奇的那一封长信拿到浴室烧毁,虽然他有整理收藏文字资料的习惯,这样的长信放在平时更是属于绝对不会丢的类型,把它烧掉十分心痛,但却不得不这么做,今天的事因为侥幸遇到舒尔茨先生得到了解决,如果再来一次,他不敢保证这样一封足以证明自己并非与孙志奇无关的信会不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还是早作打算比较好。
看着烧成黑灰的信纸随着水流冲进下水道,陆还苏松了口气,转身回房,开始誊抄那两张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拔牙总结。
然而写到手酸了他才发现,一份拔牙总结竟然不知不觉的被他写成了今天一天的总结,包括了以后再遇到类似事件自己该如何应对这种细节的问题,后面更是写了长达三页的自己对舒尔茨这个人的各种分析。
“原来我竟然观察他这么仔细吗?”
看着面前写得满满的纸张,陆还苏失笑,然后把有关拔牙的部分抽出来保存,其他部分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后又拿到浴室里烧掉。
这种东西,还是别留下文字资料的好。
累了一天,倒在床上的陆还苏很快进入了梦乡,一夜无梦,第二天被阳光照射到了眼睛才醒过来。
“糟糕,起太晚了!”
急急忙忙的收拾着装出门,谁想一开门就撞上了一个人。
“胡安苏?”摸着被门板撞疼的鼻子,汉斯眼泪汪汪的看着陆还苏,连说话都带上了鼻音,“你回来啦,前天晚上过来找你发现你不在,这么快就找到了可以外宿的地方?”
“抱歉,伊诺尔神父,我赶时间去一个地方,晚上回来再聊吧。”说完便像一阵风似的冲下了楼梯,连门都没关。
望着他的背影,汉斯呆了一下,放下捂着鼻子的手,发现手心里竟然有点血,一摸鼻子,果然流鼻血了,不由得笑骂出声:“这小子,跑的到快,回来再收拾你。”
教堂和仁爱医院虽然位于两个不同的租界内,但是直线距离并不远,只隔了四五条街,陆还苏从教堂出来到医院门口仅仅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莫老正在二楼自己的办公室里看书,看到他来还笑着打了声招呼:“小陆啊,来上班?”
陆还苏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把昨天下午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下,但隐去了舒尔茨邀请他做德语老师的事。
听到情报站被搜查,莫老沉默了一会儿,合上手中的书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什么?”
“小周他们在上海活动已经有三四年的时间,他是我认识的第二任情报站主任。他们的情报站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遭到搜查,有的时候比较幸运,就像这次一样提早得到消息避开了搜捕,但有的时候却几乎全军覆没,基本上每次我见到小周,他身后跟着的人都不一样。”
“……”陆还苏半张着嘴,消化着这些让人惊讶的信息。
“你先安心在我这里做一个医生吧,他们还会回来的,到时候自然知道过来找你。”
“我……”
“对了,你是不是还没有固定的住所?”
“我现在住在法租界的一个教堂里,和那里的一位神父认识。”
“你信教?”
“不信。”
“那教堂就不是久居之地,搬过来吧,医院三楼还有一层,上面有两间房,一间是医院的仓库,另一间以前是一个医生在住,不过他前不久去了重庆,现在空着,你收拾一下就可以住进去。”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这怎么会麻烦呢,我还要庆幸,晚上的医院多了一个人帮忙看守,如果半夜有急诊的病人还可以应对一下,以后就辛苦你了。”
“……”原来打的竟是这个主意吗?
“不过你放心,作为补偿,我会给你加夜班工资,晚上的医院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守夜的大爷,不过他住一楼后院,没事不会来打扰你,大爷喜欢吃宵夜,手艺还不错,你晚上饿的话可以去找他。”
“好。”
“今天医院没有预约病人,我也在这里,不会很忙,你可去把你的东西先搬过来,收拾一下房间,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你也认识一下我们医院的其他医生。”
医院里还有其他医生?
也对,这么大的医院不应该只有莫老一人,只不过为什么之前都没有见到呢?
“好,那我先去看看上面的房间吧。”
莫老打开抽屉扔给他了一把钥匙:“钥匙只有两把,一把给你,一把在守夜大爷那里,我这里也没有多余的,不要弄丢了。”
“谢谢莫老。”
上三楼的梯子很窄很陡,仅容一人通过,一个没踩稳就可能摔下去,换一个年龄大的人来或许都爬不上去,陆还苏爬的很小心。
所谓三楼其实就是在二楼楼顶的平台上多修出了两间房,房间不小,但构造简单,仓库大门紧锁着,陆还苏将来住的房间从外面看还算不错,窗子外还种的有爬山虎,但因为是冬天,只剩下枯藤挂在墙上,显得有些萧瑟。
楼顶的平台有几块种了菜的花坛,不知道是谁种的,能看出来是在精心照料,打扫的也很干净,楼顶边缘驾着三根长铁丝,应该是用来挂洗好的床单的,陆还苏上来的时候上面站了三只鸽子,见有人上来便扑棱扑棱飞走了。
打开房间门,并没有预想中的异味,房间里也收拾的很干净,一件多余的东西都没有,看来上一任主人是个会收拾的人。
陆还苏随意搬动了几样家具,将房间布置成自己习惯的模样,然后锁上门下楼和莫老道别,返回教堂搬行李。
刚回到教堂,陆还苏就看了到在大厅里穿着神父长袍和一位中年妇女说着什么的汉斯,一脸神圣的光辉让他忍不住腹诽,赶紧移开了视线打算从旁边绕到后院,但没走两步就听到汉斯高喊:“胡安苏!快过来!”
陆还苏无奈的撇撇嘴,脸上挂起微笑朝那边走去。
“有什么事吗?伊诺尔神父。”
轮船上长达三个月的接触,他自然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在人前充当神棍的汉斯,有的时候恨不得在自己头顶顶个灯泡好让自己也显得神圣起来。
等陆还苏靠近,汉斯温声用德语对那名穿着华贵的白人妇女说:“夫人,这位陆医生是我们教堂的特聘医生,跟我一样从德国来,毕业于德国最高学府,相信您的疑惑他可以为您解答。”
我什么时候变成了教堂的特聘医生?
不着痕迹的横了一眼汉斯,陆还苏微笑的点头,接话问道:“夫人是有什么关于疾病方面的困扰吗?我愿意为您解决困惑。”
那名夫人并未因为陆还苏的年龄而怀疑他,大概是觉得汉斯这样的神父很值得信任,忙不迭的把自己的苦恼都说了出来。
原来她的丈夫对酒精过敏,但是因为应酬又不得不常常喝酒,在外面装作没事,回家之后就吐的昏天黑地,浑身通红像被烫过一样,她很怕再这样下去,丈夫会因为酒精过敏丢掉性命,不得已下才来教堂祈祷,希望上帝能够帮助她想一个解决的办法。
酒精过敏来教堂祈祷?
看着妇人一脸虔诚的模样,陆还苏在心里皱起了眉头,但脸上却没有表露分毫,还不停地安慰她“放心吧夫人,上帝与你我同在。”好半天才让泫然欲泣的妇人恢复了平静。
“作为一个医生,我首先建议夫人劝劝先生不要强撑着喝酒,过敏体质是不可治疗的,只能避免接触过敏源,像您先生的情况,一旦饮酒过量,随时可能危及生命,家里要常备降低过敏症状的药,如果症状严重,请一定及时就医。”
耗费了许多口水终于劝走了那名妇人,陆还苏觉得整个人都没有精神了,加上早上没有吃早饭,更是有种四肢发软的感觉。
靠坐在教堂的长椅上,陆还苏忍不住想汉斯抱怨:“伊诺尔神父,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再来找我了,我并非教堂的特聘医生,对处理这些事情也不擅长。”
哪知道汉斯却露出了狐狸笑,坐到了陆还苏身边,看着他:“谁说你不是教堂的特聘医生?从今天开始就是了。”
“……你在开玩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