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向着阳光的小屋子里,离槡睡得无知无觉。
我颤抖身子去听他的心跳……还好,他的心仍旧是跳动着的。
离槡的面色已不见死气,他静静躺在那里,看不见我,亦不知晓我在触碰他。我的手指拂过离槡的嘴唇,他的嘴唇见了血色,却是有一处破了皮的。那应该是我咬的。想到此处,我面上不禁热了起来。热归热,我的心仍旧是蠢蠢欲动。我蠢蠢欲动着想要趴下去亲他一口。
可惜,身后的抽气声打乱了我的计划。
我从离槡胸口爬起来,转头看身后的无常鬼与和尚。
他们……正不可思议把我看着,仿佛我是什么新奇的东西。
我有些不高兴,但想到他们救了我跟离槡,不高兴就化为了感激。“谢谢你们救了我们。”我真诚道。
老和尚摸胡子不语,只是笑。
白无常想要说话,却被黑无常一把扯去了身后。然后,黑无常面无表情道:“不过是把你们捡了回来。等他醒了,你们赶紧走。”
我面露不解神色。
老和尚终于开口说话了:“小姑娘,救他的是你。”
怎么可能?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我觉得是老和尚同那两只鬼太谦虚了,便用敬佩的眼神将他们看着。同时,不忘确认离槡的安危,“离槡他多久会醒呢?”
老和尚笑得高深莫测,却是答非所问:“小姑娘,世人穷极一生寻寻觅觅,却不知要寻找的往往就在自己身边。姑娘天性至纯良善,是有福报之人,是能助身边人消灾解业的命数。”
我巴巴看他,表示自己没听懂。
老和尚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也不多解释,只将视线落在了离槡的身上,“这一位执念深重,若任其一意孤行,恐会造就三界的灾祸。这一遭的劫难也是为点醒他……”说到此处,老和尚突然掐指一算,面上现出深思来,“按了命数推算,他是过不了这一劫的……”
老和尚又看向我,目光如炬。
我被他看得不安,我隐隐是有听出他话中深意的,可直觉告诉我,那对我来说不会是好话。我不由又是后退了一步,却脚下一个不稳,整个身子就向后倒去。幸好,我的身后便是床。怕压在离槡身上,我倒的时候还侧了侧身子。
结果,我的后背没接触的冷硬床板,却是有一双大手撑住了我倒下的身子。
“婴如。”熟悉的声音响在我身后,我的眼泪掉下来了。
醒来之后,不论是笑得如弥勒佛般的老和尚,还是面无表情的黑无常都不做声了。他们三个看着我们两个,面上神色是说不出的怪异。
最后,还是离槡打破了沉默:“出去。”
屋内剩了我们两个。
我有些呆愣,大半是被离槡的强大气场震慑的。亲爱的离槡,你怎能将“出去”两个字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呢?这里明明是人家的地盘。
握住我的手臂,离槡转过我的身子,同他面对着面,动作称不上轻柔。他半做在床上,屈起一条腿来,虽有长袍掩盖,但我这般居高临下将他看着,仍旧是能看见他优美的腿部线条的。
他目光灼灼,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
“哎!”脚下一个踉跄,我被他的力道带着直直往前扑去,一扑就扑到了他的腿上。
腿……我方才还在肖想他的腿呢?
抱着他的一条长腿,我开始想入非非。
下巴一紧,我被他迫得抬起脸来。我愣愣看他,他面色已好看了许多,只还要一丝丝难掩的疲惫。我想,我抱着他大腿不松手的样子一定很可笑,因为我看见他眼底浮起了笑意。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逡巡,突地,他眼内现出冷光来。“怎么回事?”他的手指触上我破皮的嘴唇。
我默了默,低头:“你咬的。”
他:“……”
我们并未急着离开,因为离槡需要恢复元气。离槡恢复元气的法子便是——晒太阳。
于是,老和尚同黑白无常两只鬼的看风景小院子便被我们两个霸占了。不过,据我的观察,平日里,老和尚找乐子的活动便是躲在自己的房子里念佛敲木鱼;黑白无常两只的乐子便是关起房门来啪啪啪。说到啪啪啪这件事情,我还被离槡训斥过。
事情是这样子的,黑白无常两只鬼每每躲进房子里半天不出来,而且次次都会自那房子里发出啪啪啪的诡异声响,每次震动幅度之大,持续时间之久都令我景仰不易。于是,我便问离槡他们在做什么。在关起房门来啪啪啪打架吗?
好好半躺在椅子上晒太阳的离槡闻言便懒洋洋抬起眼来,扫我一眼,声音怪异:“这不是该你关心的事。”
我遗憾地“哦”了一声,却是不甘心,找了个机会就趴他们窗户底下看究竟了。结果,我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他们两只脱得光光的,黑无常将白无常压在身下,狠狠抽打。
真是太惊悚了!
“你在做什么?”
“看啪啪啪。”完了之后我方意识到谁在同我说话,赶紧跳起来站好,对他笑。
离槡向我走来,这个时候,内里的啪啪啪声陡然响亮起来,其间还夹杂着白无常若有似无的痛哭呻吟。离槡的面色就是一变,“胆子肥了你。”他呵我一句,拎起我就走。
“看见什么了?”离槡语气不善。
我想了想,说:“看见黑白无常打架了。原来……”
他看着我,等着我继续往下说。
“原来他们的感情也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好嘛。还关起门来打架,真是死要面子!”
他:“……”
陪离槡晒太阳的时候,我问他知不知道这是哪里。离槡默了一默,告诉我这是冥界的僻静处,野草丛生的荒凉地段,也就是俗称的三不管地界。
我心说这三不管地界还真多,“那黑白无常怎么会在这里?还有那个和尚……”话说到此处,我就停住了,因离槡突然一把拉过来,让我坐在他的腿上。他埋首在我颈间,声音带了不满:“与其花恁多心力想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多关心关心我。”
这……我这不是好奇么!还有,离槡大神你可真直接。
不问便不问吧。于是,更多时间里,我跟离槡抱在一起,晒太阳。
日子如流水般滑过,离槡恢复之后,我们便要一起离开。
离开的时候,老和尚同那黑无常来与我们送别。
“阿弥陀佛,”老和尚双手合十,“相逢即是有缘,此处的大门永远为二位敞开。”
离槡朝那老和尚一颔首。
老和尚的目光本是投向那不知名的远处的,却突然地,他看向离槡,“施主身上封印本不该在这个时候解开,况且只解了一半,随时都有反噬的危险。”
离槡眼一眯,“那又如何?”
老和尚笑道:“贫僧不才,倒是可以帮到施主几分。只是,施主有个条件。”
离槡却是牵了我就走,“不必了,保重。”
我被离槡拉着踉跄往前走,因为好奇,我禁不住回了头,便看见那和尚仍旧立在原处,望着我们的方向,长吁短叹。若我听得不错,他叹的应该是:“浮生若梦,为欢几何?问世间情是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阿弥陀佛。”
“师父你越来越啰嗦了。”
再次回到那山野中唯一一户人家的小院中时,是夜半。面对着那间燃了火光的名叫小夏的姑娘的屋子,我只觉得物是人非。
角落里一阵响动,最先扑上来的是大白。大白摇着尾巴就要往我身上扑,可离槡一个巧劲将我带离,大白便扑了一个空。
大白睁大着老虎眼睛,困惑地将我同离槡看着,自它的老虎眼睛里,我看见了我同离槡相依偎的身形。我便有些脸热,这感情很奇怪,就好像是当妈的同人家亲嘴被自己儿子撞见了一般。复杂莫名的我便试图将手从离槡那儿抽出来,结果,换来了他凉凉一瞥。好吧,我不动就是了。
复杂莫名的我便试图将手从离槡那儿抽出来,结果,换来了他凉凉一瞥。好吧,我不动就是了。
再去看大白,大白突然就耷拉下了老虎耳朵,老虎眼睛里流露出某种名为悲伤的东西,可怜兮兮将我看着。
我多么想上前揉揉大白的老虎肚子啊!可是,有另一只抢了我的动作。是小红!
小红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奔过来了,奔过来就将大白扑倒在地,压在大白身上,舔它的肚子。
我不由用遗憾的眼神看大白,原来亲娘不在的时候你也过得很好嘛。唉,儿子养大了就不由娘啊!
却突然地,大白一声怒吼,翻身而起的瞬间就将小红掀翻在地。大白朝小红吼,老虎爪子毫不留情拍向它,那凶悍的力道……绝不是小打小闹。
小红则耷拉着脑袋,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
望着大白好似迁怒一般咆哮的样子,我便困惑了。这两只是怎么了?明明刚刚还恩爱得要死来着。
我便将心内的疑惑同离槡分享了。如今,我同离槡的关系今非昔比,他说我有了麻烦都可以找他的。
我眼巴巴看他,他扯了扯嘴角,牵了我就朝那房门走去,“不过两只畜生,你的那么些心力该用在正事上。”
我张口就要问他正事是什么,可看见月色下他如刀削一般俊朗的下巴,我便突然悟了。他这是提醒我要将心神多多放在他身上吗?
好吧,我明白了。
想想也是,大白都已经有媳妇了,我是应该放手让它们过小日子才是。
走到门边的时候,我听见有稚嫩的童音在说话。
离槡带着我入到室内,我果然看见了那一只翘着尾巴,趴在床边,叽里呱啦说着话的小猪。
有女子静静平躺在床上,窗户大开,盈盈月光照在女人脸上,给她惨白的脸色添了几分生气。她闭着眼睛,无声无息地沉睡。
“娘亲,爹爹死了。”粉色小猪说话的声音难掩伤悲,“仔仔找不到爹爹的尸体,爹爹把自己变成了碎渣渣呜呜呜……”
小猪呜呜哭,我不可思议将它看着,这……真的是一只猪吗?
“半人半……猪吧。”离槡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我抬头看离槡,虽然只死了一只猪,不,是孟槐,但离槡是要抓了孟槐去的啊,他不难过,怎么反笑起来了?
离槡抬手过来,捏捏我粉嫩的面颊。在我愣愣的视线下,他咳了一声,径自走去床边。
离槡走动时,悄无声息。他立在床边,张开衣袖时,就有一团暗黑的影子自他袖中飞出。那影子飞向半空当中,在月光与火光的映照下,渐渐透明起来。我依稀辨得,那是一个女人。女人着碎花的长裙,一张小脸质朴而又清新。
影子在房门逡巡了一瞬,而后,毫不犹豫扑向床上的女人,没入她的身体里,消失不见了。
离槡告诉我,那便是床上的女人——小夏的半个魂魄。之前,孟槐同那魔物之所以久寻小夏的魂魄不到,是因为,小夏的半个魂魄,同那魔物的魂魄融合在了一起。一方的离去必会造成另一方的消亡,两个魂魄,谁也离不开谁。
“那魔物替我挡了无怨之崖下的怨灵,作为交易,我则将那女人的一半魂魄带回。”
我“哦”了一声,心里有些惆怅。
按了我的意思,是要待小夏醒来才离开的,可离槡不多时便拉了我出来。他的理由是——非礼勿视。
我懵懵懂懂被他拉着走,我怎么记得“非礼勿视”不该是这样子用的呢?
我抱着离槡的手臂,被他拖着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我心中由来一股喜悦,原来有一天,我也是可以触摸到离槡的背的。我希望以后再也不用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远远消失,而无能为力了。
“离槡哥哥,老孟槐真的死了吗?”
“嗯。”
“你没抓到它……会不会觉得挺可惜的?”
“不会。”
“哎,你轻一点,我的手要被你捏断了。”
“嗯。”
“离槡哥哥,你会抓了小猪……啊不是……小孟槐回去充数吗?”
离槡突然停下脚步,我一个止步不住,脑门就磕上了他的背。他将我拉去他身前站好,俯身下来同我说话:“你想问什么?”
被他那样亮的紫眸注视着,我突然觉得无所遁形。我对手指:“你还是要去找你……嗯……那个谁的吧,我觉得我们这样……会不会有问题?”
他将我的下巴托起,如此,我方能看见他的脸。如此近距离接触下,我才发现,他真的好高好高。
他的声音温和而醉人,带着蛊惑的意味:“婴如,对你,我想之前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该做之事我仍会去做,该找之人我也会尽力去找。”他的视线愈发灼灼,“同样的,想要之人,我会穷我之力去守护。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想点头又忍住了,只愣愣问他:“我是你想要的人吗?”
“是的。”
我以为他至少会谦虚一下,或者来个“你以为呢”的反问之类的,没想他竟然就这么直白承认了。我低头看脚尖,有些不好意思;可面上又止不住浮现起快活的红晕。
我忍了忍,到底没忍住,飞快抬头看他一眼,说了三个字,“我也是。”你也是我想要的人,你一直一直都是我想要的人。
离槡离槡,你让我的心,暖花盛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