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四年七月下旬,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天地间没有一丝风,十分地闷热。李丹等三十七名知青,在地区知青办陈科长的带领下,挤坐在一辆半旧的客车上。
尽管玻璃窗已全部打开,但还是闷热异常。车上所有的人,都汗水直淌。坐在后排的男生,都把背心脱下,****着上身。
李丹觉得憋闷,与好友赵飞燕换了个座位,挨到靠窗口。
“陈兴,吹一曲,解解闷。”陈科长的手抬了抬,示意大伙掌声鼓励。
陈兴从行包里取出了用手帕包好的口风琴,车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一曲《东方红》奏完,大伙掌声再起,要求再来一曲。
陈兴甩甩口风琴内的口水,用手帕擦了擦,又吹响了悦耳的乐曲。
知青们随着乐曲,拍掌和着节奏,唱了起来。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雨露滋润禾苗壮,
干革命靠的是******思想。
车内气氛快乐起来,被闷热耷拉下来的脑袋,顿时长出了半截。仿佛车内掉下了一大块冰,化解了所有的闷热。三十八度的高温,顿时失去了它肆虐的威力。
男生开了个好头,女生也不示弱。李丹站起来,“我们这里有位很好的女高音歌手,大伙想不想听听她黄莺般的歌声?”
“好,欢迎赵飞燕!”郝文儒高呼起来。
“欢迎,欢迎!”一阵热烈的掌声。
赵飞燕站起来,转身面朝车尾,双手抱拳。“小女子声若狼嚎,有淆视听。为不辜负大家的掌声,在此献丑一曲,还望大家包涵。”不知在哪里学来了江湖腔调。
赵飞燕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
洪湖水呀,
浪呀么浪打浪,
洪湖岸边是家乡……
歌声嘹亮,音域宽阔,音色圆润。听得大家一个劲地鼓掌。
“这么动听的歌声,不再来一曲怕不行?”不知是谁叫了起来。
“不行,不行!”大家随声附和。
“飞燕,就再来一曲吧。”陈科长道。
赵飞燕拿过水壶,拧开壶帽,喝了几口水,清了清嗓子,又唱开了。
红岩上红梅开,
千里冰霜脚下踩。
三九严寒何所惧,
一片丹心向阳开。
……
歌声越过车窗,传送到了车外的田野。田野里正在劳作的农民,纷纷抬起头来倾听。
歌声、琴声、合唱声,你一唱罢他登场,车内气氛,活跃异常。大伙忘记了闷热,忘记了疲劳。
三个多小时过去了,车已到了县知青办。
陈科长嘱咐大伙原地休息,不要走远。径直朝县知青办办公室走去。办了交接手续,移交了知青档案。办公室的文秘书向陈科长汇报了知青的安置事宜。用手指着坐在办公室里的小伙子,介绍道:“这就是来接知青的雨岭公社、雨岭大队的党支部副书记,民兵营长张汉俊同志。”
张汉俊起身,“陈科长好,辛苦了!”随即伸过手来,很有劲道地握了握陈科长的手。
陈科长细一打量,眼前这后生不过十七八岁,约莫一米七五的个儿,国字型脸,一双活泼、闪烁着灵光的大眼睛,剑眉伸向眼角,眼睑宽阔,高鼻梁,阔嘴巴,整齐而洁白的牙齿。英俊中透着秀气,英武中涵藏着文雅,稚嫩中透着成熟,有着与年龄不很相当的沉稳。
陈科长职业性地向张汉俊介绍起了知青的一些基本情况:陈兴善吹弹,赵飞燕擅唱歌,郝文儒口才好,李丹画得一手好画。他们的这些特长,你要充分地利用。
陈科长停顿了一下,喝了口茶,用眼光扫了一下正在做记录的张汉俊,心想:这后生如此细心,难怪公社派这么个年青的后生来带知青。特意嘱托:李丹是南下干部的后代,爸爸过世得早,从小就患有胃病,身子比较瘦小,本来没安排她下乡,但她坚持要到农村来锻炼。如有可能的话,尽量少安排些体力活。
陈科长的话,张汉俊一一做了记录,以此作为今后开展工作的依据。
文秘书抬腕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一刻。忙收拾好办公桌上的东西,带陈科长一行去县招待所吃中餐。
陈科长要回地区,张汉俊热情地邀请陈科长到知青点看看,对知青今后在这里锻炼提供些指导性的意见。陈科长却不过眼前小青年的热情,只得奔办公室给地区知青办主任打电话。主任同意陈科长去知青点住两天。
张汉俊与陈科长商量:从县城到公社二十来公里,公社到知青点五六公里,约莫二个小时可到。现在天气太热,让知青们在此休息几个钟头,下午四点发车,以免途中中暑。陈科长同意,招呼司机,把车开到县委大院,停在一棵大樟树下。
樟树约有百年树龄,向东、向西、向南伸出三条枝杈,每条约四、五米长,枝繁叶茂,留下一片树荫,甚是凉爽。树兜用红砖围了一个半径约一米、高四十公分的圆台。红砖上铺了约四十公分宽的大理石。欲小睡的知青上了车,倚靠椅背,呼呼而睡。无睡意的十多个青年,用卫生纸揩掉了大理石上的灰尘,坐在树荫下聊着同学情谊,逸闻趣事。
下午四点,陈科长宣布集合,三十七名知青排成三排,清点人数。人已到齐,上车按原位坐下。
司机加满了水,上车发动了马达。张汉俊坐在前排导航。
离K县城四、五公里,汽车进入了山区。水泥路也变成了土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司机放慢了速度,一路颠簸。知青们透过车窗,看到高低起伏的山峦,群山含黛,竹木青翠。层层叠叠的梯田,甚是新奇,引颈张望。
尽管天气十分炎热,知青们仍然十分活跃,一路琴声、歌声。
汽车穿过几条山坳,来到雨岭公社,停在门前的操坪上。公社刘书记大步走来,上前握住了陈科长的手,互相礼节性地问候。陈科长招呼知青在操坪里站好,刘书记发表了简短的欢迎辞:
知青同志们:你们好!
我代表公社党委,公社二万二千人民欢迎你们的到来。
你们一路风尘,车旅劳顿,在此向你们问候,并致以崇高的敬意!
一阵掌声。
你们响应党的号召,上山下乡,志愿到山区扎根,锻炼成长,你们的精神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我们要大力宣传、弘扬。抓革命,促生产,推动农业生产的发展。
刘书记习惯性地用手理了理前额有些脱落的头发,接着说:
我们公社自然条件比较差,农业基础薄弱,生产效益不太乐观。全公社比较起来,雨岭大队的收益稍好些,公社把你们安排在那里。那里有一果场,干岸劳作,比起水田劳作来,劳动强度相对小些。
大队决定由副书记张汉俊带领你们。别看他跟你们一般年纪,可他曾出席过省活学活用先进个人代表大会,是我们公社的骄傲。他有胆识,有思想,性格大方,待人和气,品质高尚,无私仁义,是个了不起的小伙子。我相信,他一定能带出个全县,全地区甚至全省的优秀知青团队来。
我衷心地希望你们:服从安排,扎根山区,勤奋锻炼,磨练意志,炼红思想,一步一个脚印,为山区建设贡献出你们的青春和力量。
刘书记拉过张汉俊的手,又作了一些交代。
太阳已跌下公社背后的山巅,感觉里明显地没有了上午的闷热。时间不早了,知青们上车赶往雨岭。
离果场还有二里多小路,张汉俊招呼知青们下车。知青们跟在张汉俊身后,一步步向果场走去。
夕阳西沉,天边的云被烧得绯红,仿佛披戴在湛蓝天空中的红丝巾,随风飘荡,不断变换着形态。
场部不大,只有一座十进的平房。五进为住房,五进为仓库。两边有两个耳房,靠仓库的为厨房,靠住房的为澡堂。厨房旁还有一间矮柴房。离仓库三、四十米远的地方,有一间烤烟房,紧靠烤烟房有一间供烤烟人员歇宿的矮房。果树挂果后,不再种植烤烟,房间里放些劳动工具之类的东西。
这里早就安排妥当,十八名女生加两名老知青住两进,十九名男生加一名老知青住两进。每进五张双层床。剩下两名老知青,与张汉俊住进留作场部办公室的里间。房子没铺楼板,可一眼瞧见瓦面。
知青们进屋放下行李,厨师招呼大伙吃晚餐。
乡下没有通电,知青们很不习惯。每个卧室点一盏有风罩的煤油灯,放在靠墙角的一张小桌上。
办公室的里间,放两张双人床。外间放两张书桌,场长、会计各占一张,放置文件、发票之类的东西。
张汉俊与陈科长坐在办公室的木椅上,聊起了场里的一些情况。
这个场始建于一九六七年。那年从城里来了二十几名知青,大队老书记张良,为给知青锻炼提供较好的环境,不顾红卫兵的批斗,在冬闲时间,带领全大队的劳力,把权属一、二、三队的这片山林开掘过来,栽上了桃、李、板栗、柚子树。山脚那八十多亩,原是邻近三个生产队的土。收归大队后,栽上了柑橘树。二十多个知青,就在这里战天斗地,松土锄草,培育果苗。慢慢地也就适应了环境。
张汉俊又进一步了解了知青的一些基本情况,便去厨房打了热水,送陈科长洗澡,歇息。
张汉俊的床上十分简单,一张旧竹席,一顶用纱布做的旧蚊帐,已烂了几个洞,用白纱布缝上了补疤;一条已洗得褪了色的蓝印花被单,一个用旧棉衣做的枕头。虽然简朴,但洗得干净、整洁。
陈科长经一天的颠簸,有些累了,上床睡了,不忘叮嘱张汉俊也早点歇息。
张汉俊口头应承,但又坐到办公桌前,捻了捻煤油灯芯,用一个小棍子剔去了灯花。心想,自己首次担此重任,关系到几十名与自己同龄的青年的锻炼、培养,生存、发展,一定要理清思路,做好计划,才能有的放矢地开展工作。明天上午党支部在这里召开安置知青的专题会议,一定得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张汉俊打开抽屉,拿出了纸笔,拟写着明天发言的纲要。时而凝眉静思,时而奋笔疾书。不知不觉,桌上的闹钟已指向了十二点。年青人毕竟是年青人,瞌睡袭来,说睡就睡,张汉俊伏在桌上睡过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张汉俊的脸上似有一只柔嫩的小手擦过,听到一个黄莺般的声音说:“你看这蚊子吃了多少血。”
一阵凉风吹来,张汉俊似乎清醒了一些。用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到面前站着两个如花似玉般的少女,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瘦小个正拿着蒲扇给自己扇风。
张汉俊回过神来,细一打量,瘦小个约一米六,鹅蛋型脸,眼睛不太大,乌黑的眸子不断地转动,一闪一闪,泛着无限的柔情和关爱。白皙的脸庞,羊脂般娇嫩的皮肤;娇小正直的葱管鼻;樱桃小嘴,绛点薄唇;整齐雪白的小鱼牙;乌黑闪亮的头发,扎成一条长辫,垂到腰际。着一件湖色的确凉短袖衬衫,白底黑花西装短裤,束一根黄色牛皮带,更显出纤纤细腰,婀娜动人。
稍胖一点的,约一米六五的样子。苹果脸,面颊带着青春少女的潮红。一双丹凤大眼,看人火辣辣的,随时随地都有掩饰不住的热情和直率。
张汉俊认出了两人——稍胖的是在车上唱歌的赵飞燕,稍瘦的是陈科长嘱咐给予照顾的李丹。用手指着桌对面的长条凳,示意她俩坐下,关切地问:
“你俩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她俩倚靠书桌旁,并没有坐下来的意思,李丹继续为张汉俊扇着风。
“你不也没睡吗?”赵飞燕反问。
“我要准备明天的会议,你们怎么……”
“丹丹也许不服水土,肚腹不和,我陪她起来方便,看到这里门未关,灯不熄,就顺便来看看,谁知你把书案当作了床。张书记,你工作这么勤奋,难怪这么年青就出席了省先代会。我们一到这里,就耳濡目染,确实感人肺腑,教育深刻。”赵飞燕似扣发了机关枪的扳机,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
张汉俊听说李丹拉肚子,对李丹说:“把手伸过来,我给你掐掐。”张汉俊大拇指抵住了合谷穴,用力挤压。边掐边介绍按摩的治病功能。又撩开自己的汗衫,告诉李丹上脘、中脘、下脘的位置,要她自己回去按压。李丹把手伸进衣内,连说“找不到。”
赵飞燕拉了张汉俊的手,请汉俊亲手按摩。张汉俊面露难色,迟迟不肯下手。“我一个青年小伙,怎能随便摸少女的身子?”
“这是治病,不是乱摸。才睡了两、三个小时,她这是第三次起床了,这深更半夜的,我们到哪里去找医生?你既懂,难道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一来到这里,就一晚上不睡?难道男医生就不能给女青年看病?看病还要选择部位?”赵飞燕毫不隐讳,咄咄逼人。
张汉俊只好隔了衬衫,给李丹按揉。二十分钟后,又要李丹伸出脚,依次给她按摩了关元、三足里、三阴交。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李丹放了几个臭屁,说肚腹轻松多了。
张汉俊一边按,赵飞燕一边说:“我叫……”
“赵飞燕。”没等赵飞燕说出,张汉俊立即补充。
“她叫……”
“李丹。”
“你这人真神了。我在车上唱歌,有人叫我名,你记住了,不足为怪,可李丹晕车,谁也没有叫她,你怎么知道?”赵飞燕莫名惊诧。
“我并不神,是陈科长告诉我的,我还知道陈兴、郝文儒、马星亮。”
“我们俩是同学,好朋友。我们到这里来,一定会给你们带来很多的麻烦,请多多教育、指导。”赵飞燕诚恳地说。
李丹一脸的沉稳,一句话也没说。时不时地用眼瞅瞅眼前的帅哥。
张汉俊微微一笑,满脸春色,给人一种和蔼、亲切、平易近人的感染。“我们已经认识,你们远离亲人到这里来,我就是你们的亲人。今后我们互相帮助、互相支持、互相关照。你俩一个擅歌,一个擅画,难得的女才子。今后山里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望你们尽施其才,为山区建设做贡献。初来乍到,有什么不懂,有什么困难,尽管说给我听,我必尽力而为。”
李丹站在张汉俊身旁,闪烁着眼,微微含笑,时刻不忘为张汉俊扇风,赶跑蚊子。
“时候不早了,你们回去歇息吧,明天还得开会。”
李丹善解人意,知道张汉俊要去上厕所,便拿过桌上的电筒递过来。
张汉俊回到房间,把电筒还给李丹,嘱咐她们休息,自己也关门上拴,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