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日,四个老知青约齐了,去看林丽萍的妈。四人对赵路梅一向有些看法,所以没有约她。来到林丽萍家,已经破烂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妪。头发苍白,目光呆滞,脸上毫无表情。四人进屋,也不知道让座,只是一个劲地傻出神。
“大妈。”四人齐声叫老妪。半晌,老妪也没什么反应。瞪着呆滞的目光看着曾玉琼,好大一会,才喃喃地说:“丽萍,是你回来看妈了?”
“我是曾玉琼,丽萍她工作忙,没能回来看你,嘱咐我们前来看望大妈。大妈,你身体好吗?”
曾玉琼怕林大妈承受不起打击,没把林丽萍的事告诉她。
“丽萍没回来,你们……”
“我们是丽萍的同事,丽萍工作很忙,说下次一定抽空回来看你。”
“丽萍她爸忙,丽萍也忙,丢下我一个老太婆,不要我了……”呜呜呜地哭了起来。曾玉琼忙给她捶背。拉着老人的手,劝慰老人。
郭大勇拿出了钱,要塞给大妈,被曾玉琼阻止了。“她这副样子,你给她,她自己会去请保姆?她今天丢这里,明天丢那里,还不等于浪费?”
“那怎么办?”
“我们先去找街道办。”
郭大勇和曾玉琼去找街道办,陈亚杰、王智成留下来劝慰大妈。曾玉琼嘱咐他们两人不可把林丽萍的死讯告诉林大妈。
来到街道办,已经放了春节假,没人上班。经打听,好不容易才找到主任家。
见到主任,主任正在杀鸡,手上一手鸡毛。两人说明了来意,主任一边褪毛,一边叹了口气。“这个事,不是我们不管,而是我们不敢管,没有能力管。她老伴本是革命的功臣,怎么一句话就成了现行***?她老伴死了,她精神崩溃,不能上班,停发了工资。街坊上与她相处得好的,过去受过她家资助的人,常给她凑点粮食,买点小菜。现在丽萍又死了,岂不要了她的命?”
曾玉琼说:“我们知道她生活不能自理,来请街道办帮忙,找个人照顾她。”
“找个人不难,但人家要生活,要挣钱。我们街道办可没有这方面的经费。”
“钱,不用你担心,我们知青自愿捐款,这里一共有四百五十元钱,足够两人一年的开销。如果把钱给了大妈,恐怕连买米买菜都难成行。万一把钱丢三落四,岂不辜负了知青们的一番心意?因此,我们想把钱放街道办保管,请一个热心的人,按月给她生活费。我们大家也就放心了。”
“林专员在的时候,曾接济过一个姓冯的大嫂。她是从农村嫁到城里来的,没有户口,没有工作。前些年丈夫死了,靠拾些废品什么的,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她来。你们当面谈。”主任被知青们的热情感染了,放下了还没忙完的家务活。洗了手,在围裙上擦擦,走出了门。
约莫半个钟头,主任领来了冯大妈。五十多岁年纪,花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脸上,虽刻印着岁月的沧桑,但掩饰不了她清秀的容颜。穿一身补了又补的衣裤,但浆洗干净。看一眼,就知是个能干的人。
彼此坐下,互相介绍,免不了一番热情。曾玉琼开门见山地说:“我们请你来,是想请你照顾林大妈。每月给你二十元的工钱,大妈每月十五元钱的生活费,每月一号到主任这里拿。这里有四百五十元,一年下来,还剩三十元,你就给林大妈添点衣服鞋袜。”
冯大妈说:“林专员一家对我家有恩,我们永世也忘不了。只是我太穷,没能把她照顾好。但是擦洗收拾,我还是天天去了。”
“原来这些年是你在照顾她?”主任插话说。
“是啊。林专员的去世,给她的打击多大,整个就变了个人,过去那么漂亮、能干的一个人,如今疯疯傻傻,神志不清,我不去照顾,恐怕早就饿死了。”
曾玉琼满脸感激地说:“世上还是不乏热心肠的人,多谢你这些年来照顾林大妈,我们替丽萍谢谢你了。”
冯大妈接过话来说:“只怨我太穷,没能力把她照顾好。俗话说:‘生根的要肥,张嘴的要吃’。我得抓紧时间拾点废品,我们俩才有吃的。现在好了,你们给的钱,足够我们俩老姐妹吃喝一年,我岂能不尽心尽力?有我在,你们尽管放心。”
郭大勇打开报纸,取出三十五元交给冯大妈,又拿出十元,对冯大妈说,“过年了,这十元给林大妈添点衣物。”
冯大妈小心谨慎地接过钱,连声说:“世上还是好人多,我替我的好姐妹祝你们一生平安,工作、事业胜意,家庭和睦康宁。”
主任说“你们休戚相关,却如此热情,我做街道工作的,一定向你们学习,把钱放银行存着,冯大妈到时不忘来拿。”
辞别主任,三人来到林家。
冯大妈一进屋,林大妈就认出来了。“冯妹子,你又来了。”林大妈的信息库里,仅存着“冯妹子”没有差错。
冯大妈一进屋,收拾打扫,让座倒茶,俨然一个能干的家庭主妇。冯大妈坦然地说:“你们给的钱,跟临时工的工资差不多,但我还得利用空闲,买菜、买米的路上拾点废品,以添补儿媳们的生计,到时你们不能说我不尽心。”
“我们相信你。没给你钱,你在生活那么困苦的条件下,都能主动照顾林大妈,现在有了些钱,生活条件有所好转,相信你一定能照顾好林大妈!”郭大勇代表众知青说。
曾玉琼拉过冯大妈说:“大妈,你顺便拾些废品,我们不会反对,但空闲了,请多陪林大妈说说话,说些以前发生过的有趣的事,尽量激活她的神志。”随后附在冯大妈的耳旁,“暂时千万不能把丽萍的消息告诉林大妈。”
时间不早了,知青们说要走,冯大妈送出了门。
走了一阵,曾玉琼说还忘了一件事,嘱咐他们三人回家,自己一人折身回了林家。
正在清理打扫的冯大妈,见曾玉琼返回,忙问何事。
曾玉琼问冯大妈是否见过知青带回的丽萍的箱子。冯大妈摇头。两人在房间里找开了。
打开原来丽萍的卧室,一股刺鼻的霉味传来。床、书桌沾满了厚厚的一层灰,天花板上挂满了蜘蛛网。书架上的书沾满了灰,褪变成了黄色。房间里没有箱子。
再找林大妈的房间,也没找着。反复搜寻,床底、柜顶、皆无发现。
冯大妈忽然发现被子里凸出来一块,掀开被子一看,曾玉琼说:“就是这箱子。”原来林大妈把箱子当作丽萍,常伴而眠。
两人找来了钳子,打开了小锁。在箱盖的夹层里,找出一封信。拆开信封,看到了林丽萍最后留在这个世上的笔迹:
妈:
请原谅女儿的不孝。见到这封信时,女儿已离你而去,到另一个世界寻找爸爸的英灵。
恶人把我逼到了生命的绝崖,我无脸见我的大勇、见我的亲人。
胡造、王大魁两恶人给我戴上“现行***女儿”的帽子,要我拿了被褥,把我关进烤烟房,隔离审查,书写交代材料。下午,场员们都上工去了,两恶人来到烤烟房,威逼利诱,欲逼我献身,实施**。我拼死抗争。他们捆了我的手,我大声呼喊,但天不应,地不灵。我用脚蹬,用口咬,差点把胡造的根踢爆,把耳朵咬掉。
知青回场,他们用毛巾堵住了我的嘴。知青们熄灯睡了,他们还未得逞。
我一天未吃未喝,口干舌燥。胡造与王大魁耳语,王大魁走出房去。大约十一点多钟,赵路梅送来了一杯水。
我喝了水,顿觉天旋地转,眼前一团漆黑,身体发软,四肢无力。但意识尚存,听力不变。只听胡造命王大魁解开我反绑的双手,把我推到床上。
胡造命王大魁出去,拴上了房门。
我想挣扎,浑身上下却使不出半点力道。畜生剥光了我的衣裤,爬到了我的身上。
半个多小时后,王大魁又重蹈了胡造的辙。王大魁走了,胡造又压在我的身上……
不知什么时候,畜生们似乎满足,灌了我一杯凉水,我清醒过来。床上留下了一滩女红,畜生们露出了狰狞的笑。
他们恐吓我,不准我把事情告诉别人,更不准我与大勇来往,长期做他俩的小蜜。只要大勇敢与我接触,就要象处死那个地主子弟一样,以“黒杀队”的名义把大勇沉江。
我能做到不去找大勇,但大勇不知内情,万一与我稍稍接触,岂不无故受累?我已囵囫,本不想活,与其大勇离我而去,倒不如我替大勇去死。
妈,珍重吧,来世还做您的女儿,一并偿还您的养育之恩!
丽萍
六八年八月二十一日
看着看着,曾玉琼已是满脸泪水,冯大妈替玉琼擦去眼泪,安慰着玉琼。玉琼将信塞进衣袋,赶回家去。
吃过午饭,曾玉琼来到百货公司,给干爹、干娘挑了件对襟开扣的绒衣,又到皮鞋店给干爹干娘选了双翻毛工作皮鞋。
在成衣店,给爸、妈买了黑呢大衣,自己挑了两套衣服。
回到家里,拿了一百元给爸妈过年。爸妈见女儿这么有孝心,既买衣服,又给钱,自然喜得合不拢嘴。但又关切地问:“往年写信回来,总说连坐车的路费都没有,今年哪来这许多钱?”
曾玉琼说今年场里来了个比自己小六岁的小伙子,那能耐了得。于是,把张汉俊如何理场,如何签单,如何发电、盖房,如何关心知青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爸妈,今年在场里白吃白喝除外,男女知青,同工同酬,分一元钱一个的劳动日。
“那不比你哥的工资还高?”
“是啊,我想,他只要这样干下去,乡里和城里的差距可就缩小了,来日,只怕比我们城里还要强哩。”
“既然这样,你在那里,我俩老也就放心了。”
“我在那里好着咧。场长一口一个姐的叫着,听起来有多舒畅。我要真有这么个弟,那该多享福啊!遇事替别人想得周周到到,一日三餐,有食堂照料;晚上回来,有热水洗澡。大队老支书还认了我做干闺女。那里人好、山美、水蓝蓝,空气好、环境不噪,我在那里住惯了,真不想回城了。”曾玉琼看着爸妈,调皮地一笑。爸妈看到了还未下乡时的玉琼的天真。
“我女儿说得这么好,趁空我老两口也去那里走走。”爸说。
妈亲切地把玉琼揽进怀里,理着玉琼的头发“你今年二十四了,找对象了吗?妈过两年就退休了,你回来顶职,也该成家了啊。”
“还早呢。您那街道工厂的职,我真不想顶。我想在那里,跟着我弟,当一个新型的农民。”
“你是不是恋上了你的小弟?”
“看您说的,妈。我的小弟可不是那种沾花惹草的人。那么多比我小,出水芙蓉般的小知青,他连正眼都不多看一眼。他在水库里救了一个小知青,今年十七岁,跟我同月,同日生。那人长得多靓丽、多水灵。她被救后,似乎情窦初开,约他散步谈心,他都避而不见,婉言相谢。这知青后来认了他爹为干爹,认他为干哥,一口一个哥的叫着,甜得简直要粘住了嘴。可他除了公事公办,从不与她单独相处。一副老封建的样子,嘴里常挂着‘男女有别’。我们背地里都取笑他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妈感叹道:“我女儿要真能找个这么好的后生,那该多享福啊!”
“随缘吧,妈。时间不早了,您俩老该休息了。”
“是啊,女儿风尘仆仆地回来,唠了大半夜,是该休息了。”爸说。
“玉琼,爸妈有工资,你给的钱,妈给你存了,来日等你结婚,派得上用场。”
农历二十八日,李丹和知青们坐上了回城的班车,一路看些山区景色,田园风光,不知不觉到了城里。
下了车,已是黄昏时分。拿了行李,各奔自家家门。
到了家,叫一声“妈”。妈见了喜出望外。哥嫂闻声,拉了侄儿、侄女,前来相见。
二嫂接过背包放下,大嫂抱着李丹,旋了一转,连说胖了,重了,起码增重了五公斤。放下来仔细打量,俏脸红润,身子结实多了。
老妈倒来了水。一家人围桌坐下,免不了问短话长。
李丹从衣袋里拿出五十元钱给妈,妈推辞不接,“妈有退休工资,你在那里,不要哥嫂添补,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妈接着,买点什么补品,算我孝敬您了。”
再三推让,妈接了,对李丹说:“现在就你还小,没有成家,这钱,我帮你存了,今后结婚,买些被单、家具什么的,派得上用场。”
二嫂好奇地问:“我听许多知青说,一年除了生活费,就没什么钱,有的还得倒贴,你怎么有这么多钱拿回?”
“不瞒二嫂,我们吃饭免费,净得三十元一月。”
“哎哟,有这等好事。你哥工作几年了,才二十八元五,还得吃自家的。”
“哪个农村有那么好?”
“也不尽然。过去这个场也来了一批知青,我们去的时候,还有五人。他们说来了六、七年,连回城的路费都没有,今年领了三百多元钱一个,当场就哭出了声。”
“那是什么原因?”哥嫂们齐问。
“今年换了个场长,那场长仅比我大一岁。看起来,脸色白净、英俊,似一介儒生,可做起事来,那本事、那能耐、那智慧、那胆识、那谋略非常人可比。场里的果,过去卖不掉,堆在场里,烂了的比卖了的多。我翻了账本,一年才一万多元的收入,除了农药、化肥,年年亏欠。还哪有钱来年终分红?他一来,几十吨几十吨地卖,卖了自家的还给县园艺场卖了几十吨。县园艺场为感谢他,给他送来了五百元。”
“那是多少钱啊,够我们干两年哩。”
“可人家啊,一分钱也没伸手,全交我入库记账。”
“这小伙子真难得。”哥夸道。
“年终一结算,收入十三万多,超出了以前年收入的十倍。他用这些钱,给全大队发起了电。我们去的时候用煤油灯,很不习惯,现在好了,有了电,方便多了。”
“这小子真有两下子,了不起。”大哥夸道。
大嫂问:“小叔来信说,售果时你跟那小子去了小叔家。”
“我只给他带了路,认识了小叔,其他的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处理。”
李丹稍停,接着又说:“我忘了告诉你们,这人救了我的命。他人虽然年青,可关心起人来,简直就是一个老妈,无微不至的!”
“这件事我知道。我在省报上看了你的画和报道,我就想,也许是祖上积德,我丹丹遇此大难,才得以贵人相救,大难不死,后福无穷!”老妈接过李丹的话题。
“你们说我面色红润,结实多了,这也得益于他。他帮我按摩祛感冒,治胃病。并告诉我认准治胃病的穴道,我每天坚持按摩半个钟头,胃就这样奇迹般地不痛了。妈给我备的胃痛药,仅用过一次。”李丹调皮地一笑。
“那是你遇上了贵人,是你的缘分,可要知道感谢人家,别忘恩负义!”
“这我知道,我认了他爸为干爹,他就是我哥。他家也不宽裕,前次我用稿费给他爸买了双皮鞋,干爹却宝贝似地收藏着不肯穿。他时常上县城、省城开会、办事,也没套像样的衣服,我想做套衣服送他。妈,你给我参考参考,做什么样的好。”
“我丹妹仔也知道知恩图报,不愧李家的后代。那你把这钱拿去。”李妈伸手就去兜里掏李丹刚给的钱。
“妈,不用拿,我这里还有一百多元呢。”
第二天,李丹挽着妈妈的胳膊,来到百货公司,选了一块蓝的确卡布料,又叫二哥,“他身材与你差不多,跟我去缝纫店量身材。”要求师傅赶做,初四就来取衣。
李丹回到家,见兜里还有钱,拿出两张十元,分发给侄儿、侄女压岁,侄儿侄女整天围着姑姑转。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过了一个快乐年。
正月初五清晨,知青们在车站聚齐,家人们纷纷前来送行。知青们互相给前来送行的亲人们拜年,贺喜新春。家长们叮嘱子女,与知青们在一起,珍惜缘分,宽容、理解,互相照顾,和睦相处。知青们诺诺连声。
到了县城,郭大勇去找了车站调度,要求包一辆班车,直接送往场里。调度找到站长,站长见全是知青,就答应了。
到了大队部,曾玉琼见天色尚早,要李丹、赵飞燕把行李托郭大勇带回场里,陪自己去干爹家拜年。
老支书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三人。
稍坐片刻,曾玉琼把买的绒衣、皮鞋拿出,要干爹干娘试穿是否合身、合脚。
老支书责怪曾玉琼买如此贵重的礼物,来就来吧,何必破费?执意要玉琼拿回。
曾玉琼诚恳地说:“哪有爹娘拒绝儿女的,你不收,我可不叫您爹了。衣服、鞋子是根据您们的身材买的,拿回去也做不了什么用。”随即叫了声干娘,把衣、鞋给干娘穿上,衣合身,鞋合脚。
支书娘子见推辞不掉,就拿进里屋检了。拉着曾玉琼的手说:“还是女儿知冷知热的,你的孝心娘领了,今后有空,常来陪娘聊聊。”
曾玉琼说,“天色不早了,该回场了。”两老口留三人住宿,三人执意不肯,说明天是开工的第一天,不能迟了到。
支书娘子进里屋拿了一小篮子鸡蛋,足有四五十个,对曾玉琼说:“娘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几个鸡蛋,是自家鸡生的,拿回场里煮了吃吧。”
曾玉琼再三推让,留下两老自己吃,老两口不允。只好提了鸡蛋,告别了两老。
起风了,凛冽的寒风迎面刮来,三人不禁打了个寒颤,裹了裹衣,向场部赶去。
知青们回到场里,张伯已做好了饭菜等待他们。
张汉俊也早来到场里,买了瓜子糖果。见车子来了,只身赶往场部门口迎接。
车子在水泥场里停下,知青们拿了行李,陆续跳下车,不断地喊:“给张书记拜年。”
张汉俊挥挥手:“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等曾玉琼三人来了,食堂开了晚餐。餐间有腊肉和猪血丸子。
饭后,张汉俊拿来了瓜子,糖果,分摊到餐桌上,大家坐下来嗑瓜子,吃糖果。张汉俊发表了简短的迎新祝辞。
接下来,知青们自娱自乐,唱歌跳舞,说些笑话、相声。窗外虽寒风呼啸,室内却一片热腾。张汉俊与知青联欢,十点才散。
回到宿舍,李丹从包里拿出一套蓝色的确卡中山装,说要送给张汉俊。赵飞燕说,“我也买了双皮鞋,我们一道送去。
两人来到场部办公室,一进门,李丹就喊:“哥,快过来,我给你做了套衣服,试试合不合身。”
“上次我就跟你说了,怎么又破费了?”张汉俊埋怨似地说。
两人把衣服、鞋从兜里拿出,放在办公桌上。
张汉俊放下手里的笔,一看衣服竟是城里人穿的时髦衣料-----的确卡,赵飞燕买的竟是农村人很少见的皮鞋,顿时心里来了火,脸色十分地难看。
张汉俊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知道,他在这两人面前,不仅是大哥,而且是领导,任何问题,稍有不周,处理欠妥,不仅达不到意想的效果,而且有可能造成恶劣的影响。平下心来,和声悦气地请两人坐下,慢慢地说道:
“俗话说,‘冬送寒衣,夏送扇,情比泰山重,义如海样深’。今天你俩领了一点分红就给我买衣送鞋,说明了你俩看重我这个大哥。你俩的情,你俩的义,我张汉俊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们俩来雨岭,各项工作都积极主动,我从没说过一句重话,但今天,我得批评你俩,有了一点分红,就要买如此贵重的奢品。”
张汉俊看了一下两人的脸色,接着说:“我们家祖上有训:‘穷当奋起,富当节俭’。毛“主”席也教导我们‘勤俭节约,建设社会“主义”’。节俭,是我们每个青年应具备的一种品德。穿衣的目的,是遮体避寒,穿得清洁,整齐就行。你给我做衣,土林布,卡其布,四五毛、六七毛一尺的就很好。劳动布也才六毛多一尺,而且很耐穿。李丹你去做什么的确卡的时髦货。价格可是卡其布的七八倍。飞燕你买什么皮鞋啰?七八元钱一双的,可买四五双解放鞋。你看,这解放鞋多好,轻巧便于上山;耐磨穿得一两年,晴雨两便。你俩说,你们是不是有点过分奢侈?”
张汉俊似乎意犹未尽,接着又说:“本来,你俩记挂着我这个大哥,买衣、买鞋的,让我感到了无限的温暖。但我又这样无情地批评你俩,似乎有悖人情。我只想严正地告诉你俩:人,不管什么时候,生活环境变了,生活水平高了,有钱了,富裕了,都不能丢了节俭的品德!”
“哥,你说得好,我受到了很大的教益。‘穷当奋起,富当节俭’,是你的祖训,我将把它抄下来,当做我一生的座右铭。节俭固然重要,但你却忽视了社会的进步。人们在吃不饱的时候,追求着吃饱,视吃饱为奢侈,餐餐省着吃。一旦吃饱了,就开始追求吃的营养了。穿的也一样,穿暖了,就想穿得更漂亮,充分展示出人的精、气、神。原始社会刀耕火种,现在有了拖拉机耕地。同样是耕地,拖拉机比刀、比火贵成千上万倍,总不能说这也是奢侈吧?劳动布固然经久耐磨,在乡里搞劳动,再适合不过,但你时不时地上县城、省城,我妈说劳动布难登大雅之堂,就帮我挑了这种布料。”
“丹妹说得对。现在我们条件好了,在你的领导下,果场正在健康地发展。我们已远离了那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我们就得讲究一点生活的品质。这是我们追求的更高目标,不能与奢侈混为一谈。那种一味追求粉饰、豪华生活的才叫奢侈;那种把还没完成使用价值的东西乱丢,毫不珍惜的行为,才叫浪费。你所讲的节俭的品德,我们早从你饭碗里还有几粒饭,直到全部扒进嘴里才肯放碗的行动中受到了感染,我们一定慢慢培养。今天,东西我们已经买来了,奢侈也好,节俭也好,你总得穿上吧。衣服、鞋子是为你买的,拿回去也做不了什么用。你不穿,那才叫奢侈,穿上了就没丢了节俭。因为物得其用,没有浪费。”说完哈哈地笑了起来。
李丹拿了衣服,帮张汉俊穿上,在这里扯扯,那里拍拍。穿好了衣服,要汉俊坐在椅上,弓下身来,帮他脱下解放鞋,举着鞋子:“你看看,里面沾满了汽水,袜子都湿了。你还一口一声地说你的解放鞋好。”
李丹接过赵飞燕递过来的皮鞋,“这才叫好呢,牛皮拷底的,不沾水汽。”边说边把张汉俊有些湿润的袜子脱了,穿上了皮鞋。
“站起来看看。”两人左瞅瞅,右看看,张汉俊穿上新衣、新鞋,更显得精神英俊。
张汉俊在脱下的上衣口袋里搜索,拿出口袋里的钱一数,只有二十八元。
张汉俊感激地说:“你们给我买了衣服鞋子,已经费心了,我感谢你俩,但钱你俩得拿着。飞燕给你八元,李丹给你二十。我知道李丹的不止二十元,待今年分红了,我再还你。不然人家说我受贿,说你们行贿,都是影响极坏的罪名。”
“哥,我可不是行贿。世上哪有妹妹向哥行贿的?况且,哥连命都舍得送给我,我送件衣服就不行?照你如此说来,你救我,我该拿多少钱给你?你多次为我按摩祛病,我该拿多少钱给你?”
“看你,多世俗?你关心照顾我们的情,怎么定价?还常说我们是兄弟姐妹,兄弟姐妹的情,就值这几个钱?你把我俩当你的妹,快把钱收起来,就是你不把我俩当妹了,我也决不会拿这几元钱。”赵飞燕接过李丹的话。把钱塞回了张汉俊的衣服口袋。
“飞燕,李丹,你俩既然这样看重我们兄妹之间的友谊,我也只好承你俩的情。还望今后我们在工作中,互相关心,互相帮助,多一分理解,多一分宽容,增进我们的友谊,推动场里的工作。”
“这还像个大哥。”李丹、赵飞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