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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言说,那次北京之行,赵铭森和郭仲旭之间,是达成了某种协议的。一退一进,看似两方较量,其实两方在和解。打对方却不伤要害,让外人感觉是在打,他们却是在讲和,或者……或者什么呢,朱天运感觉不好表述,所以不去想后面的。
这场发生在海东的政治风波,最终还是给各方带来不少影响。这个秋天,海东算是多事之秋,海州也一样。
形形色色的传闻包裹着海东,也刺激着人们的神经,让海东政界在这个秋天里出够了新闻,也出够了热闹。在郭仲旭和罗玉笑等人的强力推动下,海东经济建设确实有了新变化,很多项目在这个秋天里有了实质性突破。海州同样,阎三平和茹娟旷日持久的争夺最终以茹娟败北而告终,电子城整块地被阎三平的大洋公司拿到。朱天运出人意料地参加了电子城收购仪式,还在收购仪式上发表了讲话,没把这机会让给柳长锋。他不是有意跟柳长锋较量,只是在必须发出自己声音的时候发出一些声音。拖了几年的半拉子工程盛世欧景,在这个秋天里也找到了新东家。司卓娅的金港地产成功收购了盛世欧景,政府在这项目上做了相当大的让步,公开理由是把半拉子工程解决掉,海州不留尾巴。有人说,司卓娅不过是个挂名老板,金港真正的操控者仍是谢觉萍。有人欠了谢觉萍的,用另一种方式偿还她。对此传闻,朱天运一笑了之。
天气转阴又转晴,然后又阴。雨一场连着一场,把海州搞得软绵绵的,颇像旧时候的女子,哀哀怨怨中流出不少眼泪。其实海州是很刚烈的,这个城市更多时候具有阳刚之美。海州女孩子就说,宁嫁海州男,不端南阳碗。南阳的男子个个性情绵软,喜欢讨老婆开心,但就是不得海州女孩的喜欢。
世上的事总处在荒悖之中。
这个秋天里传得最多的,还是郭赵二人之间的博弈。有人说,省委铭森书记是彻底败了,虽说从医院出来后,也很壮烈地打出了几拳,连着在几次会议上强调反腐倡廉,强调作风建设,也对骆建新案发出了自己的声音,甚至责令于洋等人回头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但这样的话听起来空洞乏力,没一点震撼性,让人觉得是在硬撑。于是更可怕的传言就到了各个角落。这个世界是藏不住秘密的,再神秘的事,总有渠道给你传出来。因此说,所谓的秘密不过是强行将真相演变成另一种东西。
被演变的真相说穿了还是真相,它的真相就在于演变本身。
无数个演绎中,让朱天运听了目瞪口呆的,只有一条。这条消息不是从海州传出的,也不是省委或省府大院。具体来自什么地方,无从知晓,朱天运也没有兴趣去打听。不过,内容却令他惊了又惊。
传言说,那次北京之行,赵铭森和郭仲旭之间,是达成了某种协议的。一退一进,看似两方较量,其实两方在和解。打对方却不伤要害,让外人感觉是在打,他们却是在讲和,或者……或者什么呢,朱天运感觉不好表述,所以不去想后面的。但他终于明白一件事,所有的努力或博弈,只为了一件事:郭仲旭安全离开海东。
这个消息不久之后便得到证实,郭仲旭果然要到某部位去任职了,幕开幕合,反反复复中,上演的是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斗争,成全的却只有一件事:仕途。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朱天运再次感受到孤独,从未有过的苍凉。似乎这时候,他真累了,累得不想再起来。可他能累吗?整个秋天里,传得最多的,不是郭仲旭也不是赵铭森,风口中激荡的,是他朱天运。浪尖上摇摆的,仍然是他朱天运!
他在等。他知道,一切远未结束。一切只有归到他这地方,才是他们的目的。或者是他们双方的目的。太可怕了,朱天运居然想到了双方这个词。他的心冷冷地打了一个寒战,然后就又安静了。
他要等,必须等。因为对方还没向他出手呢。任何一场博弈,都不能没有收获。没有战利品的战争不叫战争,没有牺牲品的博弈也不叫博弈。
他是一条鱼,已经被人晒到了案板上,现在就等刀来。
秋天快要结束的时候,腾云骥忽然来了,意气冲天的样子。紧跟着叶眉也来了,两人不约而同敲响他的门,脸上全是震惊又兴奋的样子。
“怎么这么巧,把你两位给撞上门了?”朱天运一边放起手中文件一边道。
“赶得巧,赶得巧嘛,正好跟叶大检察官赶到一起了。”腾云骥知道叶眉跟朱天运的特殊关系,身边秘书的夫人,内心里自然就高看叶眉一眼。叶眉有点脸红,腾云骥怎么着也是老领导,在她面前是前辈。腾云骥老跟她客气,弄得她甚为不自在,正要开口谦虚,就听朱天运又说:“兴冲冲赶来,一定是有喜事吧?”
腾云骥知道是问他,心里按捺不住,又看叶眉在,不敢说。叶眉想出去,给腾云骥腾地方,朱天运不乐了,训道:“就你肚子里那点事,还怕别人听到?讲!”
“不是小事!”腾云骥接话道。
“大事轮不到你来讲,小叶你坐。”
叶眉乖乖地坐下,伸长耳朵等腾云骥的话,心里扑腾扑腾,忍不住地直跳,怕腾云骥跟她说的是一件事。
叶眉急急赶来,是那起车祸有了最新消息,不,应该算最新证据。开那辆越野车的司机查到了!叶眉一直没放弃对那起车祸的调查,就是在最最暗淡的日子里,她也咬着牙在查。她想,就算有人把朱天运从书记位子上排挤开,变为无职无权的普通人,也不能让这起车祸不了了之,更不能让幕后主使逍遥法外。叶眉暗中动用不少关系,围绕着那辆越野车去查,但此案太扑朔迷离,迷情一个接着一个,几次眼看要摸到真相,却又陷入僵局、死局。就在她快要失去信心的时候,亮光意外出现。谁也没想到,会是阎三平帮了她!
阎三平这个人,太令叶眉震惊了。
叶眉是因为一件受贿案去找阎三平的,阎三平拒不承认给明泽秀行过贿,弄得柳长锋等人极为尴尬,柳长锋近乎恼羞成怒,决计要给阎三平一点颜色。正好省里有桩案子牵扯到大洋地产,犯案者是省国土局一位副局长,原来是海州市国土局长。此人在海州工作时,跟柳长锋走得并不是太近,柳长锋几次让他办事,他都顶着不办。以前念着此人的一位亲戚在最高人民法院工作,柳长锋也不敢拿他如何。现在他亲戚退二线了,柳长锋就想好好整治一下,也好出出气。恰巧此人又跟大洋公司有些黑幕,柳长锋就唆使苏小运,暗中用力,想敲山震虎,让阎三平知道一下不配合他们的厉害。
叶眉本来没资格参加此案调查的,偏巧最近反贪局人手紧,她又从骆建新一案中撤了出来闲着,便临时被派去,替人跑跑腿,做做记录什么的。
昨天叶眉他们取完证,阎三平请客,说不能让几位检察官白取证。阎三平这种人,哪个层面的人都能应付过来,也会应付,这方面他真成精了。吃过喝过后,一人一大包礼,说他阎三平就这性格,不打不成交,一交就是朋友,是朋友就得吃他拿他的,不拿他见怪。叶眉心想,这种人的东西不拿白不拿,反正也是搜刮民财得来的。可轮到她拿时,阎三平突然伸出了手:“叶检察官你没份,对不起。”
叶眉一愣,旋即脸就红了。阎三平当着其他检察官面说:“我阎某只交朋友,不交敌人,对不住,诸位拿了先走,我跟叶检察官还有笔账要算。”一听这话,带队的检察官不依了,生怕阎三平有啥过激行为,将礼物一扔,口气很冲地说:“阎老板是给我们灌洗脚水?”
阎三平哈哈大笑:“如果要灌,刚才饭桌上就灌了,等不到现在。各位也甭怕,我阎三平不是土匪,也不是黑帮,好赖还在海东做点事。我跟叶小姐真是有点私事要谈,放心,要是叶小姐少一根头发,我阎三平这条命,你们就拿去。这样说几位总放心了吧?”见几位还不应声,阎三平又用激将法,冲叶眉说:“叶大小姐发个话,要是怕我阎某,那就别跟我去。”
叶眉的血性被激上来了,她还从没被人这样挑衅过,再者,明泽秀那案,让叶眉对阎三平有了新看法,感觉这人并没想象中那么可怕,于是道:“怕,我怕什么,阎大老板如此有威望的企业家,又是全国人大代表,难道还会对我一小女人心存不轨?”
“不敢不敢,各位,都听到了吧,叶小姐表态了,你们就放心走吧,以后记着常来,吃什么喝什么,跟自个家一样,只管吭一声。”
“去吧,没事的,阎老板酒多了,跟大家开玩笑呢,我再陪阎老板一会,到时给你们发短信。”叶眉对他们说。
这样一说,其他几位才放心而去。叶眉跟着阎三平,到了他另一处富丽堂皇的办公室。阎三平亲自张罗着给叶眉泡茶,又开了一瓶洋酒。叶眉说不喝,阎三平笑笑:“喝不喝是你的事,开不开是我的态度。叶小姐请坐,今天我是诚心请你,刚才有失礼处,还望叶小姐多多包涵。”
“阎老板客气了,我这阵还受宠若惊呢。能得到阎老板如此优待,我该说谢才是。”
“假话空话咱都不谈了,扯淡不是我阎某人的嗜好,今天请叶小姐来,就一件事。”阎三平正色道。
“什么事,请讲。”叶眉心里一惊。
“有样东西想送给叶检察官。”阎三平忽而叶小姐忽而叶检察官,叫得叶眉心里一紧一紧,一听又说送东西,叶眉越发吃紧,道:“什么东西?”
“叶小姐不用害怕,我阎三平是商人,商人还能给别人送什么呢?”“你别乱来,再说无功不受禄,我还没到让阎老板抬举的份上。”
“叶小姐自谦,自谦者有两种人,一种是故意,一种是真的不够分量,不知叶小姐属于哪一种?”
“哪种也不是。”
“好,叶小姐痛快。想问叶小姐一件事,最近是不是在查一起案?”“我天天在查案。”
“案跟案不同,我指的是一起秘密案件,如果我没说错,叶小姐跟某位领导曾经在江边被人撞过,差点就……”他不说了,阴森森地拿目光看着叶眉。
“无稽之谈!”叶眉心里嗵嗵连响几声,还好,她表现得还算镇定。“叶小姐不真诚,我阎三平不喜欢不说实话的人。”
“我叶眉也不是逢人就说实话,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告辞了。”说着,叶眉真就做出要走的样。
阎三平并没急,而是非常沉稳地说:“想走我不拦,不过叶小姐可别后悔,我阎三平只给别人一次机会,绝无二次。”
“你什么意思?”叶眉迈开的步子又停下,十分茫然地看着阎三平。
“什么意思叶小姐应该懂,我敢这样说,没我阎三平帮忙,那起车祸你们谁也查不了。”
“你——”轮到叶眉震惊了。
接下来的一幕就更富戏剧性,当叶眉真的坐下来想跟他认真谈时,阎三平忽然又拿出一个箱子来。叶眉吓一跳,凭这些年办案经验,一下就判断出里面是什么。
“想要我说实话,这东西你得收下。”“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是我阎三平的规矩,从不跟陌生人谈正经事,要谈,只跟朋友谈。”
“我跟你无法做朋友。”叶眉生气地说。“拿了它,就是朋友。”
“为什么?”叶眉奇怪得都问不出话了,世上哪有这样的逻辑,给别人提供线索,还要倒给别人东西。
阎三平一语道破天机:“我阎某是商人,商人跟你们政客不同,你们政客只要一交朋友,就吃人家拿人家,商人不,商人是帮朋友发财。”
“我不发财。”叶眉断然道。
“不是让你发财,你拿了,才证明跟我阎三平是朋友。这么说吧,敢拿我阎三平东西的人,才不敢出卖我。我不能在你面前出卖了别人,然后再让你把我出卖,傻子才那样干。”
叶眉冷冷一笑,道了声稀罕,也确实稀罕,叶眉哪经过这种事,哪听过这种理。后来她才明白,阎三平说的有道理,拿了他的钱,你还敢出卖他?
但叶眉不拿,阎三平又问一声:“拿还是不拿?”叶眉果断说:“不可能!”阎三平说:“那好,请叶小姐回去,我刚才什么也没说。”
叶眉犹豫了,话都谈到这份上了,怎么能回去?阎三平既然能说出那起车祸的时间地点,肯定知道内幕啊。叶眉决定铤而走险了。她说:“好,不过我也有条件,减一半,我拿,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哪知话刚落地,阎三平就道:“再加一箱。”
“你?”叶眉近乎拉着哭腔了,阎三平呵呵一笑道:“我说我是商人,商人从来不干赔本买卖,我阎三平在江湖里漂了也不是一年两年,知道做事不能做绝,这份礼不是只给你的,还有那个人,我直说了吧,别人都觉得他没希望了,我不这么认为,我看好他,就算是我投资吧,将来总有办法帮我收回。”
“不行,绝不行,我一份也不拿了。”“可以,那就请回。”
就这么纠缠着,叶眉终是妥协了,不过她又说:“就这一箱,不管多少,我都认了,成不?”
“再加一箱!”说着,阎三平真就走进里间,拎出一模一样两个箱子来。叶眉傻眼了,知道阎三平今天吃定了她,再也不敢乱开口,怕他无休止地提出箱子来。商人的每一分钱都是武器,阎三平敢提出箱子,就敢在以后成几何倍数地跟叶眉和朱天运提条件,而阎三平有的是箱子!
“好吧,我认,请阎老板告诉我真相。”叶眉定了定神。
叶眉傻傻地想,等阎三平说出真相,她就逃,箱子动也不动。哪知阎三平说:“真相就在三个箱子里,你拿去,打开它,就能找到你想要的。”
“你——”叶眉被戏耍一般,怒不可遏地瞪住阎三平。阎三平走过来,拍拍叶眉的肩说:“放心,我阎某虽然是个商人,做人的道理还是懂,这些年我阎某靠什么发的财,我比谁都清楚,有人从我这里拿走的,远不止这个数,可他们屁事也没。不公平啊,这点东西,就算我送给他的吧,要说也是他该得的,可惜他这人太清正。真是滑稽,清正顶什么用呢。”
“不许你侮辱他!”叶眉站起来,怒斥阎三平。阎三平依旧笑道:“我像是侮辱他吗,有我这样侮辱的?”完了,又沉沉道,“我敬重他,请转告他,就算全世界的人想害他,我阎三平也不会。对了,另外再告诉他一句,是茹老板改变了我。”
就这样,买卖成交,真正让叶眉放下心的,还是茹娟这个人。既然阎三平听茹娟的,叶眉就有办法让茹娟把箱子还有箱子里的钱退给阎三平。这点她很自信。
叶眉现在知道了真相,真相跟她猜想的竟一模一样,她才急着来告知朱天运。同时她也紧张,昨天她借故拿不动,想耍赖,结果阎三平派了两个人,愣是帮她把箱子搬到了家中。箱子眼下放在地下室里,不能让孙晓伟知道。秘密果然藏在箱子里,可是三箱钱是一百五十万啊,整整齐齐码了十几摞,想想都怕。
世界上做大胆事荒唐事的,除了官员大概就是暴发户了。三张支票或三张卡解决的事,硬是要虚张声势弄出三个箱子来。叶小眉哪里知道,这就是阎三平这种人的做事风格,人家要的就是这股劲儿。官员玩权,老板玩钱,目的都是为了彰显自己身份。没钱没势的百姓,只有玩玩苦难玩玩悲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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