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放人我就不走,书记的办公室我也能坐。”崔宪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挺了挺胸,昂了昂头,给自己强撑住一副泼相来。
唐国枢走过来,想拉崔宪出去,手刚触到崔宪胳膊,崔宪马上尖叫:“干啥,耍流氓啊,市委领导公开耍流氓,我要见媒体!”
朱天运瞪了唐国枢一眼,示意他离开,就让崔宪坐着。唐国枢哪敢走开,上访户大闹书记办公室的事不是没发生过,每次他们都冲锋在前,忍辱负重地要把这些人弄出去。正僵持着,刘大状来了,一看屋子里的阵势,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刚才在楼道他看到了柳长锋还有那一干人,他冲朱天运脸上望望,朱天运没吭气,又冲唐国枢看看,唐国枢摇头表示无奈。刘大状呵呵一笑,冲沙发上不可一世的崔宪说:“你就是安意林老婆?”
崔宪扬了下眉毛:“是又怎样,你们谁也甭冲我做工作,今天我就要一句话,我男人到底放还是不放。”
“不放!”刘大状重重道。
崔宪抬起那双杏眼,十分不解地看着刘大状。崔宪并不认识刘大状,纪委其他领导她都认识,尤其之前的盛副书记,跟他家安子是密友,她早就把纪委当自己的家了,这人又是谁?
正疑惑着,就听刘大状说:“崔宪,你涉嫌收受贿赂,同时帮丈夫安意林传递不该传递的机密,干扰公务,现在决定对你立案侦查,请配合我们。”说完,冲外面一使眼色,就有三位工作人员走进来,毫不客气架起崔宪就往外走。
崔宪立刻放出野声,甚至喊骂起朱天运来:“朱天运,你公报私仇,利用亲信,打压异己,你是海州的太上皇。朱天运,你没有好下场!”
楼上静悄悄的,没一个人敢出来。其实朱天运知道,这时候楼内的人都屏住呼吸,静听这边的动静呢。他敢肯定,那些貌似紧闭着的门缝里,正探出各种各样的目光。这就是市委!
4
高波这条线,远比孟怀安复杂,也远比孟怀安、骆建新神秘。柳长锋既怕他们触到这根线又盼着触到这根线。不触这根线,省里有人不会出面,只会一味压他,把所有矛盾推到他身上,让他一个人灭火。一触,情势保证不一样。绝不一样!
安意林带走孟怀安,事实上就是柳长锋安排的。不过这事也由不得柳长锋。早在一月前一个夜晚,曲宏生突然来了,直接找到柳长锋家,进门就说:
“姐夫不好了,有人在查我们。”
“查我们?”柳长锋有点吃惊,那段时间他的注意力都在唐雪梅身上,唐雪梅跟叶富城突然崩盘,供出不少事,惹怒了罗玉笑。罗玉笑让紧着想办法,要么让唐雪梅闭嘴,要么让唐雪梅一个人把责任担起来。
“她可是你的人啊,她这么无休止地乱说下去,先遭殃的可是你柳市长。”在罗玉笑一秘密办公地点,罗玉笑阴着脸冲他说。
“我会想办法,我会想办法的,请省长放心。”柳长锋不断跟罗玉笑点头赔罪。罗玉笑丝毫不领情,继续冷着脸道:“柳市长玩游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让一只老鼠毁掉一锅汤,这事我绝不能答应。请柳市长好好考虑一下,究竟怎么灭火,还是你自己拿主意。”
柳长锋哪有什么好主意,如果有好主意,唐雪梅就不会落到朱天运他们手里,怪他无能啊,连自己所爱的女人都不能保护。想想唐雪梅陪他这些年,为他风里雨里,操劳了不少,也付出了不少,可他……唉,说来说去还是低估了形势,没把朱天运当回事。那晚回来,柳长锋思前想后,一度想去京城搬救兵,或者找人跟朱天运通融一下。后来一想不行,这个时候向朱天运投降,等于是向朱天运承认自己有问题。不,绝不!宁肯豁上唐雪梅,也不能让自己输!蓦然间又记起罗玉笑一句暗示性的话:“玩政治,就要学会牺牲。没有牺牲的政治不叫政治,也没有这样的政治。对政治家来说,牺牲个把人算什么,就算牺牲得再多一点,又有什么?”
第二天,柳长锋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电话中的人自称是郭省长在北京的朋友,口气非常严厉地说:“目前仲旭同志正在关键期,因为你们的不检点,已经给他造成极为不利的负面影响。希望你们能各自担起该担的责任,如果因小失大,怕是你们都没好结果。”这话等于是向他下通牒了,他赶忙想表态,对方却将电话压了。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更让他胆寒。苏小运带着一个人来找他,这人他从未见过,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光头,凶相,脸上有刀疤。后来才知道,这人姓高,以前犯过事,从监狱出来不久。那天没谈几句,姓高的就说,办法有两个,一是派人进去,给唐雪梅送饭,让她一顿饱饭后离开这个世界,这样还可反打一耙,让朱天运和赵朴他们彻底乱掉手脚。柳长锋吓得乱摇头,反复说使不得使不得,这么做他接受不了。姓高的笑笑,挖苦道:“没想到柳大市长还是有情有义的人,那好,再换一个,让她改口供,把所有问题往这两个人身上推。”说着,递给柳长锋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两个名字,一个是已经逃走的骆建新,另一个,就是孟怀安。柳长锋觉得这办法好,可是很疑惑,目前对唐雪梅和叶富城他们的审查极其严格,就算想暗示唐雪梅,怎么暗示得了?没想姓高的笑笑:“柳市长怕是当官当傻了吧,你手下那么多人,难道就没一个为你出力?实在要是找不到,兄弟我愿意代劳,不过辛苦费可要高一点哟。”柳长锋知道遇着什么人了,道上这种人很多,你根本弄不清他们真实身份,有时候他们是白的,有时候是黑的,个别时候又非常红,能出现在你想不到的场面上。他只好一咬牙道:“这个好说,这个好说嘛,小意思,只要兄弟肯帮忙,再大代价我也愿意花。”
“一言为定!”对方说完,丢下一个数字走了,柳长锋哪敢讨价还价,这种时候,只要有人能灭掉火,再大代价也值啊。
钱花出去后,局势果然发生变化,叶富城和唐雪梅虽然还在不停地供出事实,可事实跟事实不一样,所有问题慢慢往孟怀安身上集中了。柳长锋一边欣慰,一边又不安,把孟怀安推到风口浪尖上又怎么办?
那段日子,柳长锋完全被孟怀安还有唐雪梅困住了,根本没想到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冲他下手。曲宏生惊惶失措地告诉他,朱天运正在派人,秘密调查凤凰台植物精油集资案。
“具体人员是何复彩安排的,这女人现在跟姓朱的穿一条裤子。那女人迫不及待想把姐夫你整下去,整下去海州就是他们的了。还有政协那个蔡旗,老家伙不规规矩矩养老,上蹿下跳,拉了一帮委员四处打探我们的底。”曲宏生絮絮叨叨,时不时地骂出几句脏话。
“你们有什么底?”柳长锋突然问。
“能有什么底,姐夫你可不能乱猜疑,不能上他们的当。我不就是帮姐多挣几个钱嘛,哪天你不干这个市长了,还不得多用钱?”
柳长锋眉头又往紧里皱了下,说实话,他并不知道老婆跟她这个表弟在干什么,贾丽不说,他也很少问。以前贾丽干的事都是他能掌控的,基本是在圈子里行事。这次为了让贾丽回来,他答应不干涉,不过问,让贾丽随心所欲。现在他突然怕,并不是怕何复彩和蔡副主席查,而是怕贾丽和曲宏生真给他整出什么事来。
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再添乱啊。
“宏生你跟我说实话,你们这项目到底怎么回事?”柳长锋忧心忡忡问。
一听问这个,曲宏生态度马上变了,挠着头说:“姐夫你干吗这么问啊?不就是整那项目呗,我姐特看好这项目,一心想干出点名堂来,我不配合咋能行,你说是不?我姐的话我可是全听的,当然姐夫的话我也全听,谁让你们是我亲人呢。”
曲宏生一说蜜话,柳长锋就清楚,贾丽跟曲宏生绝没干好事。这晚贾丽不在,说是跟银行几位朋友去郊外度假村。柳长锋打发走曲宏生,几次想给贾丽打电话,又忍住了。他跟贾丽和别的夫妻不一样,他们夫妻算不上有矛盾,但就是没有感情。这些年来基本都是各过各的,以前柳长锋在外面找女人,贾丽还寻死觅活,要吵要闹,现在也不管了,基本是不闻不问。当然,贾丽也在外面有男人,还不止一个。这点柳长锋同样不能问,也不想问。贾丽这次回来,身边多出一个帅气男人,很年轻,比贾丽小十多岁,美国留学然后又留在了美国一家投资公司,贾丽介绍说是她在美国的合作伙伴,柳长锋心里笑了笑,暗道,怕是床上的合作伙伴吧。但他们夫妻从来不谈离婚,也从没想过要离开对方。这种婚姻关系其实不是个别现象,柳长锋知道的,他们这些人基本都这样。
这也是官场一大特色吧。
曲宏生说过之后,柳长锋暗中留心几天,果然得悉,何复彩正在动用非常手段查凤凰台项目,而且,有人已经把目标盯在海宁区委书记高波身上。
柳长锋大叫不好。旋即,他又笑了。好,好,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收场!高波这条线,远比孟怀安复杂,也远比孟怀安、骆建新神秘。柳长锋既怕他们触到这根线又盼着触到这根线。不触这根线,省里有人不会出面,只会一味压他,把所有矛盾推到他身上,让他一个人灭火。一触,情势保证不一样。
绝不一样!
柳长锋几乎在翘首企盼。
这一天,柳长锋突然接到苏小运电话,苏小运在电话里完全一副老大口气。这段时间罗玉笑和郭仲旭都不在省里,先后去北京汇报工作了。汇报不过是个漂亮的借口,有多少事是以汇报工作的名义进行的,又有多少事是在汇报两个字的掩护下暗暗运作的。身为市长,柳长锋对这些明明暗暗的规则再是熟谙不过。郭仲旭去北京,还是为了离开海东。人各有志,郭仲旭不想在海东等了,等不起。省委这边赵铭森上任不到两年,还算新人,一下两下腾不开位子,就算有一天腾开,也不见得能轮上他。如今虎视眈眈瞅着那位子的人实在太多了,省里有,外省有,上面各部也有。郭仲旭算是聪明人,半年前他就瞅好一个位置,一直在活动,如果不是骆建新案,怕是早就挪过去了。前段时间的风声并不是假的,柳长锋后来从一个特殊渠道得悉,郭仲旭差一点就将梦想变为现实,高层都已经基本通过了,帮他运作的是两位老领导,一位在职,一位虽说赋了闲,但事实上却一天也没闲下过。这些老首长,除非什么心愿也了掉,什么遗憾也没了,才能真正赋闲。而跟随他们奋斗了大半辈子的人,下属以及同党同乡,只要有一个处境不满意,前程不乐观,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心事,也是最不能放下的恨憾,他们岂肯袖手旁观?所以这些人在台下,反倒比台上时更活跃。也许正是因为到了台下,说话办事的能耐也比台上更大,因为这个时候他们没了顾忌,什么话也敢说,什么火也敢发。开罪谁也不能开罪老领导,这是官场人人皆知的原则。
但是苏小运一点不拿他当老领导,口气蛮横地要柳长锋立即采取措施,将孟怀安控制住。
“控制?”柳长锋听得莫名其妙,语带不满问过去一句。
苏小运单刀直入:“我的柳大市长,别人把刀架你脖子上了,你不会任其宰割吧?或者柳大市长有什么奇招高招,能化解掉这场危局?”
“没有!”柳长锋心里极不舒服,如今他们这条线上的,人人自危,人人在暗度陈仓。但没有谁设身处地为他着想,都是在不满的时候把怨恨冲他发过来,好像骆建新是他柳长锋逼走的。哼,逼人出逃的是他们,出逃了不收拾局面的也是他们。他们高高在上,安全时靠着下面敛钱敛物,一旦出事,一脚把下面踹开。这就是他们所说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那好吧,半小时后见面,你把安子带上。”柳长锋还在气着,苏小运的话又到了,不容置疑。柳长锋只好嗯一声,算作答应。心里虽然有一万个不满,但却不敢惹恼他们,也不敢脱开这条线。必须等危机度过之后!他这么告诫自己。
半小时后,柳长锋带着安意林,去了海天山庄吴雪樵那里。苏小运带着两个陌生人已经候在包厢,简单打过招呼,苏小运说:“市长你先休息一会,我跟安子谈点事。”
苏小运跟安意林谈什么,柳长锋并不知道,很多事都是他们秘书间先谈好,再象征性地汇报一声,有些事甚至不汇报。因为在他们这条线上,秘书有时候玩起手段来,远比他们狠,苏小运就是典型的例子。当然,他的安子也不示弱,柳长锋这些年能干出这么多荒唐事、鬼怪事、离谱事,跟安意林有很大关系。就在上周,安意林竟然打着他的旗号,调动各方资源,将海州新开发区一块闲置五年的土地弄到了曲宏生手里,这事他操作起来都有难度,安意林居然就能办到。
那边谈事的时候,他也没闲着,正在听吴雪樵唠唠叨叨诉苦。吴雪樵一天也不想在海州待下去了,嚷着要离开这鬼地方,远走高飞,到美国或英国去。
柳长锋已经不止一次听她说这些,听得很烦。这段日子柳长锋极少到这边来,就是不想看吴雪樵脸色。不过他听说,肖庆和最近倒是来得勤快,想到这一层,他故意问了句:“你有办法走?”
“你不帮我,我就找别人帮,反正我不能困死。”吴雪樵半是撒娇半是撒气道。
“雪樵啊,我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这事,真是爱莫能助啊。你看看,我家那位不是也乖乖回来了嘛。”
吴雪樵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边哭边道:“你心里只有她,哪还有我?我跟了你这么多年,算什么呢?”柳长锋心里那个气,怎么天底下的女人都这样,两人之间一有些关系就非要他负责一辈子。柳长锋喜欢女人,但不喜欢女人给他施加压力,更不喜欢女人让他负责。负什么责,我能负责过来吗?!贪,柳长锋认定是女人贪,比他们这些官员还贪。官员贪是能贪出美好前景来的,女人太贪则只有一个下场,就是被男人一脚踹开。柳长锋已经在做踹开吴雪樵的准备,谢觉萍、唐雪梅等人的结局告诉他,跟权力搅在一起的女人都是是非,容易成为对手的第一个靶子。
“你也别发牢骚了,有路子你就先走,形势你也看得清,现在我真是什么也不能动啊。你不是朋友多吗?让他们帮你一下,实在走不了,就等风声平息后,我再帮你弄。”
女人的愚蠢就在于她们总是听不懂哪是阴话哪是阳话,只要男人态度一软,她们立马就两眼放光,以为自己胜利了。柳长锋这话明明是在套吴雪樵,吴雪樵居然就兴奋地说:“肖处长说他有关系,可以帮我出去的。上周他来,我已托他把钱转了出去。”
“全都转了?”柳长锋脸色蓦地一变,声音近乎失真。
“没,不过多数都转了,我现在做梦都想到那边去。庆和答应我,等骆建新案稍稍有缓和,就让我以投资的方式先出去。”吴雪樵脸上洋溢出对美好未来的无限向往。
柳长锋长叹一声,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没用。蠢货!他在心里恨恨骂一声,起身告辞。
这边安意林已经跟苏小运谈完了,苏小运和两个陌生人已经不见,安意林脸上闪烁着兴奋。柳长锋看了一眼,装作对什么也没兴趣,默无声息地下楼离开酒店。其实他心里在疼吴雪樵那些钱呢,那钱指不定早进了肖庆和在国外的某个银行。吴雪樵想靠肖庆和出去,等下辈子吧。
肖庆和这样的人你也敢相信,也不想想他们这一行是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