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上男人的另一个委屈,就是自家老婆总要给权位高的男人明送秋波而不是暗送,因为权位高的男人不喜欢女人暗送,他们喜欢女人张开双臂扑上来,送了你还不能公开吃醋。都说官场男人在外养情人养小蜜包小三,其实大多的时候,他们是找平衡。
问话直接就涉及了那件古玩。关于这件事儿,中纪委的人查案跟省里或市里还是有很大不同,没绕任何弯子,直接就问朱天运认识不认识唐雪梅。朱天运刚说了句认识,林组长马上问:“据唐雪梅反映,她曾经向你送过一件古董,你还记得不?”
朱天运听出林组长称呼上的变化,将之前的“您”换成了“你”,想了一会道:“你说什么我不明白,她凭什么送古董给我?”
林组长用直截了当的办案语气说:“请回答有还是没有?”“没有。”
“请你再想想,不要急着回答。”
“对不起,我不喜欢玩捉迷藏,如果你们觉得我违纪违法,可以直接找上级汇报,我朱天运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请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收过唐雪梅礼物?”林组长忽然板起脸说。
朱天运怔怔地盯着林组长看半天,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我回答不了。”气氛随之僵下来,林组长这边不敢太用力,朱天运也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样僵了三天,赵铭森坐不住了。目前对朱天运虽说没采取任何措施,但上面说是让朱天运全力配合调查,也就是说,从被调查组带走那一刻,他就不能工作了。这样僵持下去,海州工作会受影响。已经有不少传言说朱天运被“双规”被高层问责了。迫不得已,赵铭森在电话里向高层请示,看能不能让朱天运边工作边接受调查。高层断然否定,坚决不行,在相关问题查实之前,任何人不得为朱天运说情。赵铭森叫苦不迭,他哪是说情啊,他是怕这件事影响了他刚刚扭转的被动局面。
一想到局面,赵铭森的心立刻重了。想想自己到海东上任后走过的艰难之路,想想在海东受到的排挤、架空、憋屈以及仍然潜伏在他身边的种种危险,他恨不能借一只大手,瞬间将这些乌云一一扫散。这次去北京,他无意中听说,有人正在暗中运作,想让他尽快离开海东,回到他原来工作的省份去。他在北京的一位老领导甚至直言不讳地警告他,如果朱天运这次出什么问题,他在海东的所有努力将会付诸东流。不但朱天运会成为靶子,他赵铭森也会。“你要看清现状啊,有人虎视眈眈盯着你呢,恨不得明天一早就坐到你位子上去。”那位老领导语重心长地道。赵铭森何尝不知,又怎会看不清?最近省府那边异常活跃,郭仲旭和罗玉笑大打高铁牌,将众人的热情还有目光全部吸引到他们身上,似乎他们才是全心全意为海东发展服务,为海东经济的增长和社会的繁荣呕心沥血。二人频频出现在各种工程项目的剪彩仪式上,面对镜头,不停地讲要以经济发展为重。他们用“发展”这张牌来对抗或冲淡他的“反腐”牌,中间用意再清楚不过。罗玉笑甚至在会上公开讲,目前海东有股不良风气,大家的注意力不是集中在如何搞好建设,如何一心一意谋发展上,而是集中在斗争上,有人天天盼着别人出事,这不好,很不好。出事的同志令人痛心,但是盼着别人出事或等着别人出事的同志呢?我看这些人简直就是居心不良!罗玉笑给了这样的回答。
他是居心不良吗?赵铭森冲自己打了个深深的问号。不,绝不是,他很快否定了这一说法,思路又回到眼下的复杂情势上。说来也是奇怪,之前赵铭森从没怀疑过朱天运,但这阵,他忽然对朱天运产生了怀疑。
朱天运这边却一点不焦急,甚至连最基本的反应也没有。他现在就住在林组长他们住的宾馆里,跟林组长是隔壁。肖庆和还有北京来的两位同志轮流陪着他。屋子里设施简单,没有电视,没有网络,电话也拆除了。调查组只给他一张报纸,还是很久以前的,再就是纸和笔,让他想起什么就写点什么。虽然有自由,但跟隔离审查已经没有两样了。他住进来的第三天,妻子萧亚宁赶来了,在外面跟调查组的人争争吵吵,朱天运听得见妻子吵闹的声音,萧亚宁很厉害,大声质问自己的丈夫犯了什么罪,凭什么对他这样?林组长先是很有耐心地跟萧亚宁解释。后来见萧亚宁不讲理,一味吵着要见自己的丈夫,还说要找省委找中央反映情况,迫不得已才叫来省委组织部的人,让他们协助做工作,将萧亚宁带回去。此后,就再也听不到外面有什么声音,叶眉倒是天天给他送饭,送了饭就默默站着陪他一会儿,不敢说话,目光也不敢往他脸上望。朱天运也不跟叶眉说话,简单地扫她一眼,端起饭就吃,吃过了就坐在椅子上,盯着窗外看。
窗外风景真好啊,马路宽阔笔直,立交桥一座接着一座,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绿化带一块连着一块……这是多少年来,朱天运头次发现自己竟生活在这样一座美丽的城市。他不由得就叹出一口气,我这个书记当得真官僚真没劲,居然对自己管辖的城市如此陌生!叹完,他忽然生出一个想法,这次出去,第一件事就是带上老婆,好好转转这座城市,好好享受一下海州风光。
朱天运的脑子很快就又让萧亚宁占满了。萧亚宁回来后,一直请病假,并没去公司上班。公司倒是派人请过她几次,董事长谭国良还拿着萧亚宁新的任命文件找上门来,说公司一日不能没有萧副董,要萧副董尽快回到公司,一大堆人一大堆事等着她安排处理呢。朱天运也劝妻子,在家里怎么都行,工作上千万不能任性,不能意气用事更不能耍大牌。没想“耍大牌”三个字刚出口,萧亚宁就怒了,气急败坏冲他叫嚣:“我耍大牌,我萧亚宁有资格吗?我不过是一只狗,被人吆喝来吆喝去!”
市委书记的老婆说自己是一条狗,这话不得不引起朱天运警觉。趁着这工夫,他又把老婆的话想了一遍,想着想着,竟生出很深的内疚来。他知道妻子有气,为了他,妻子把自己的理想还有人生目标都放弃了,迷茫地回到国内,一时找不准位置。
我不能毁了她!朱天运最后这么警告自己。
而这个时候,柳长锋等人正在摆酒宴庆贺。
柳长锋真是太开心了,朱天运想扳倒他,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中纪委调查组一来,苏小运马上给他打电话,电话里的苏小运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他说:“柳老板啊,这下看到了吧,有人愚蠢啊,自以为是。以为海州真是他的,这下完蛋了吧?”当时柳长锋还傻呵呵地问了一句:“没那么简单吧,会完蛋?”
苏小运马上说:“啥叫简单,啥叫不简单,有人想让它复杂,再简单的事也能复杂起来,柳老板难道不懂这个理?”
柳长锋马上就来了劲,迎合着苏小运说:“明白明白,大秘书就是高,高啊。”
接着,柳长锋又听到了一连串的好消息,先是说唐雪梅这边又有了新供词,先前只是说送了朱天运一件宝贝,现在又说还通过一层关系送过朱天运两百万,是为了拿下两千亩土地。接着,省住建厅计财处长邵新梅供出,在震动全省的盛世欧景楼盘这项工程中,送过朱天运一百六十万人民币,二十万美元!
形势急转直下,似乎朱天运要面对的,不只是一个唐雪梅,还有烂尾楼盛世欧景,这可是个无底洞啊,谁掉进去就别想轻易爬出来。
好,真好!
一人踩一脚不要紧,如果大家都跳出来踩一脚,这人的处境就很微妙了。柳长锋笑得身上都要开红花了,他真是感激死唐雪梅和邵新梅,这两朵梅花太可爱了,红唇轻轻一启,就给朱天运吐出两口深井来。
阎三平要请柳长锋吃饭,说怎么着也得庆贺一下,柳长锋叫上秘书安意林,大大方方去了。到了地方,才发现阎三平请了一屋子人,足够两桌。唐雪丽和她丈夫孟怀安也在。柳长锋眉头一皱,感觉有点不舒服,但没发作,因为他看到,在座的似乎官职都没他大,就想阎三平请这些人来,还是陪他,为了他开心。于是他眉头展开,痛快地走进去,很快便被恭维声包围。
打了一通招呼,柳长锋目光才跟唐雪丽碰上。唐雪丽满脸跳跃着兴奋,一双眼睛简直能燃起火来,火苗直往柳长锋脸上扑,根本不管身后还站着自己男人。柳长锋厌恶地扭过脸,这女人的肤浅让他从心里对她不屑一顾,她肯定是以为朱天运这下完蛋了,才这么飘飘然。柳长锋不由得就想起还关在里面的唐雪梅。唐雪梅绝不会像她这么弱智,原来即使是亲姐妹,也是有天壤之别的。柳长锋目光扭转,突然注意到一张陌生的脸,十分惊艳,但又明显把漂亮藏在什么东西之后,不肯露出来。盯着看了一会,柳长锋才明白过来,这女人不是藏,而是天生如此。
“这位是?”他把目光对准一直媚笑着跟在他屁股后面的阎三平。
“茹娟茹老板,大美人。”阎三平得意地介绍着,他从柳长锋目光里看到了某种特别的东西,感觉这道菜今天真是带对了,之前他还犹豫要不要把茹娟这女人带来。
“茹老板?”柳长锋居高临下地重复了一句,目光并没马上从茹娟身上挪开。柳长锋最恨自己这毛病,他老婆更恨,可他就是没办法,见了漂亮女人腿就是迈不开。不过这阵他想的是,这女人不是海天总经理吗,尽管没见过,但他知道。海天跟大洋不是冤家对头死咬在一起吗,怎么?
阎三平及时捕捉到柳长锋的困惑,满脸堆笑道:“茹老板跟我是不打不相识,现在我们已是合作伙伴了,她一直想见市长您,可惜就是没机会,今天三平斗胆把她带来了,领导千万别生气。”
“我生什么气?茹老板能来海州投资,就是我的客人,今天茹老板跟我坐一起,我要好好招待。三平你做了件好事,好,真好。”他说着,顺势牵住茹娟的手,往贵宾位去了。
茹娟脸色暗暗一动,似乎有点厌恶,但很快脸上就绽出笑。“谢谢市长啊,今天市长可给了我大面子。”
一旁的唐雪丽脸上早起了不快,恨恨地耸了下肩,往另一张桌子去了。她丈夫孟怀安看到了她表情,摇摇头,有点无奈地跟了过去。
官场上男人的另一个委屈,就是自家老婆总要给权位高的男人明送秋波而不是暗送,因为权位高的男人不喜欢女人暗送,他们喜欢女人张开双臂扑上来,送了你还不能公开吃醋。都说官场男人在外养情人养小蜜包小三,其实大多的时候,他们是找平衡。
乱糟糟一通寒暄后,大家各自坐定,这边柳长锋是中心,那边次一点,建委主任孟怀安成了中心,唐雪丽脸上的表情又兴奋起来,她的感觉来得就是快。
凉菜很快布齐,大家轮番敬酒,柳长锋这天开心,比来时还要开心,关键就是多了一个茹娟。人一开心就会贪杯,他一边喝着酒一边说:“美女相伴,这酒喝起来味道就是不一样啊,大家别只敬我,多敬美女几杯嘛。”
于是众人又都围着茹娟敬。茹娟这天表现得真是异常,几乎来者不拒。她自然清楚柳长锋的用意,男人都是用这招,想借这种方式让女人在酒和恭维中失去理智,然后乖乖听他摆布。茹娟今天并不是来认识柳长锋的,如果真想搭柳长锋这座桥,太容易了,还用得着她放下身段?她就是来看看热闹,看看朱天运被审查后别人有多兴奋,为此她私下跟阎三平的大洋言和,按阎三平说的,两家弄了个框架性协议,真成战略伙伴了。这事她没让朱天运知道,也没让公司总部知道。茹娟喜欢按自己的感觉玩牌,哪种玩法过瘾她就按哪种玩,从不去想后果。其实有啥后果啊,对商人而言,后果无外乎就是两种,赔或者赚。茹娟最近对钱没兴趣,真没,却忽然对男人有了兴趣,她想玩玩男人。
没人知道茹娟酒量有多大,他们都以为三下五除二就能把这女人搞定。柳长锋也这么想。见大家围着茹娟敬酒,柳长锋笑眯眯的,坏意已明显地挂在了脸上,心里已在蠢蠢欲动,甚至已经盘算着要带她到哪儿过夜。茹娟一边豪放地跟各位碰酒,一边用眼角余光扫着柳长锋,心里道,你打错主意了!茹娟做过陪酒女郎,那年她十九岁,上大一。不是生活所迫,也不是别的原因,就是想做。同学们都以为她是拜金女,或者堕落女。其实他们哪里懂她。她喜欢夜总会的气氛,喜欢陪一大帮半老不老的臭男人挥金如土,喜欢在纸醉金迷中考验自己。今天,茹娟又有了那种感觉,甚至比当时那种感觉还要强烈。十几杯酒下肚后,她脸上已全是酒色了,是时候装一下了,只见她目光乱得一塌糊涂,身子软瘫似的要歪倒在柳长锋怀里,吐字不清地说:“柳市长您……您还没跟我敬呢,来,敬我一杯。”柳长锋赶忙扶了她一把,手指暗暗用劲,试探了一下她的皮肤,半是正经半是玩笑地说:“茹老板如此不胜酒力啊,不能再喝了,我看你已经醉了。”茹娟忽然动了下身子,差点仰面倒地,柳长锋伸手拽她时,她又直挺挺地坐稳了,不过还是酒话:“我没喝醉,我哪醉了,酒逢知己千杯少,人生得意须尽欢。我要喝,喝……”
“喝!”柳长锋啪地拿起酒杯,几乎是灌进了茹娟嘴里。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场面忽地僵住,阎三平更是吓得面如土色。就在大家愣神的空,安意林匆匆从另一桌上走过来,对柳长锋低语:“老板,外面有位神秘人,非要见你。”
“不见!”柳长锋没看安意林,目光仍旧停留茹娟身上。茹娟一下子恢复正常抓起酒杯,冲大伙说:“都愣着干什么,不是要喝酒嘛,来呀,喝呀。”
柳长锋所有的想法一扫而尽,后悔让这样的女人坐到了身边。就在他想发怒的空,安意林又冲他说:“老板,你还是出去见见吧,我怕……”
“怕什么,让他进来!”
阎三平赶忙起身,拉过安意林,两人到外边嘀咕去了。不大工夫,阎三平回来,冲柳长锋说了几句。柳长锋这次没发火,起身离开了包间。
茹娟暗暗一笑,直起身子,整理了下头发,趁大家发呆的空,拿起坤包溜了。通过这次饭局,她在心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柳长锋这群人太弱智了。
柳长锋断然没想到,谢觉萍会在这个时候找他,而且找到这种地方。阎三平说出谢觉萍三个字时,柳长锋接连打出几个冷战。后来他骂了一句类似于扫帚星的脏话,起身离座。他必须按谢觉萍的要求出去,这女人做事就这样,不容许对方讨价还价,哪怕你是郭仲旭。下楼时他轰开了阎三平和安意林,目光无意间又朝楼道深处看了眼。
出了酒店大厅,柳长锋左右看了看,没找到要找的人,正欲打电话,门童突然走过来,问他是不是柳老板?柳长锋重重说了句是,门童道:“有人在停车场那边等先生,请先生从这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