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锋虽然很听不惯苏小运这口气,但还是中规中矩道:“我在家,心里不舒服啊大秘书。”
“有人比你更不舒服,首长发火了,一点小事都办不妥,害得我们都跟着遭罪。”苏小运抱怨开了,丝毫不在乎跟他通话的是海州市市长。柳长锋心里越发不安,看来叶富城“招供”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罗玉笑耳朵里,他脸上下意识地堆出笑,口气也变得软了起来:“大秘书,透透风啊,现在究竟该怎么办?”
“怎么办还用得着我一个小秘书告诉你,市长玩笑开大了吧?”
“岂敢岂敢,我是真心诚意跟大秘书讨教。”柳长锋抹了把头上的汗,怎么就能出汗呢,不就是叶富城嘛,他能说出多少事来!
“对不住啊市长,首长现在谁也不见,自己跟自己发火呢。市长还是把自己的事做好吧,别让火蔓延开,那样对谁都不好。”
说完,苏小运挂了电话。柳长锋气得将电话扔在桌上。妈的,是条狗就敢跳出来咬人,欺人太甚。发完火,他又揣摩苏小运刚才说的话,一股怕生出来,搅得他坐卧不宁。之前柳长锋很少有过怕,就是两千亩土地大案曝光后,他也照样稳坐钓鱼台,反正有人善后,犯不着他急。可这次……正好海天山庄老板吴雪樵打过来电话,问柳长锋休息没。吴雪樵的声音很软,饱含着性感和温柔,柳长锋却一点不领情,气咻咻道:“哪有心情睡觉,我都要疯了。”吴雪樵不紧不慢道:“要不我来接市长,到山庄放松放松?”放松两个字打动了柳长锋的心,越是出事的时候,越要淡定,不能乱了脚步。再者他也有些日子没跟吴雪樵亲热了,与其闷在家里遭罪,还不如去快活一番。
该快活时当快活,这也是柳长锋的一条做人原则!
到了海天山庄,吴雪樵建议先去泡温泉,柳长锋色迷迷地看着吴雪樵,这女人虽然上了年纪,但姿色并不输给年轻女人,而且……他想入非非地跟在吴雪樵后面,脑子里很快就把那些烦恼事扔开了。
泡了温泉,享受完特级按摩,两人云雨一番,时间已到了凌晨一点多。吴雪樵将身子温顺地偎在柳长锋怀里,情意绵绵说:“亲爱的,我也想出去,海州这鬼地方我是一天都不想待了,你给想想办法嘛。”
“你也想出去?!”柳长锋腾地起身,双目惊恐地瞪着吴雪樵。
“是呀,天天听烦人的消息,昨天那个肖处长又来了,净是坏消息,亲爱的,我怕。”她咕哝着,又往柳长锋怀里靠了靠。柳长锋一把推开她,声音凶凶地问:“他来干什么,是不是蛊惑你往外去?”
“哪呀,人家是来放松的,你们都是爷,我得侍候着。”
“你亲自侍候?”柳长锋又是一骇,之前就发生过罗副省长到山庄,吴雪樵舍身相陪的事。
“说什么啊,人家在这边有相好,能轮上我?再说了,我哪敢,人家现在可是你的私有物啊。”吴雪樵眉头一暗,往柳长锋怀里靠的身子自动挪开。她跟柳长锋好前后已有好几年了,应该说柳长锋没让她白陪,这个山庄,等于是柳长锋送她的礼物。可唐雪梅进去,对她震慑很大,怕将来有一天,自己步了唐雪梅的后尘。
叶富城意外放水,让整条链上的人惊慌起来。千万不要小看叶富城这种小角色,他们要是坏起事来,照样能给你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链条往往是从最脆弱处断裂的,跟大坝溃堤一个道理。连日来,副省长罗玉笑接到不少电话,有些婉转地过问一下,有些赤裸裸地直奔主题。罗玉笑本来是不拿这事当事的,一个叶富城,能掀起什么浪,就算唐雪梅崩盘,也与他无关。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但电话多了,罗玉笑就不能不重视。他越来越感觉到,有人想拿骆建新一案大做文章,目的再也明确不过,就是想把他搞倒!
想扳倒我,哪有那么容易,他们也太小看我!发完火,罗玉笑静下心来,山雨欲来风满楼,不能不重视啊。听之任之下去,弄不好还真给你烧出野火来。对方跟他叫板,他当然要还击。他还没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主意一定,罗玉笑马上跟有关方面安排,这次他没请示省长郭仲旭。有些事是不需要请示的,关键你要做到位,官场讲究的是心有灵犀,讲究的是彼此配合。你这边一出拳,那边马上就能感应到你在打谁,目的何在,是真打还是假打,打到多重的程度。这方面罗玉笑早已是老手,几十年的政治场,练就了他一身“武艺”。
几天后,中央一家媒体突然刊发了记者对罗玉笑的采访。罗玉笑在访谈中直陈腐败,痛批裸官,表示会不遗余力,查清骆建新案,同时以此为戒,在海东展开一场警示教育。如果访谈到此结束,别人也意会不出别的,可偏偏没完,下面还有更长的篇幅。罗玉笑在批海东的“裸”风,他说,海东目前形势令人担忧,不少领导干部将自己的妻子儿女送出国门,是否在作“裸”的准备他不敢枉言,但这股风气严重影响了海东政气政风,越来越多的干部互相攀比,争着让老婆孩子出国定居,此风不刹,裸风就止不住。最后罗玉笑说,如果我们这些人对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城市都没有信心,老百姓还怎么有信心?
访谈刊出第三天,省纪委于洋那里就收到几封检举信,信中罗列了几位海东高层将子女还有家属送往国外的事,其中就有柳长锋、朱天运和省委秘书长田中信等。又是一周后,中纪委转来两封检举信,一封针对朱天运,另一封针对田中信。信中同时说,海东高层明着在反裸治裸,暗中则为“裸官”庇护,高层个别人事实上充当着“裸官”的保护伞!
赵铭森的脸阴得不能再阴了,看完两封信,他长长叹了几口气,目光沉重地盯着于洋,半天后问:“你怎么看?”
于洋也不回避,率直道:“看来他们是要反戈一击了,一方面想转移视线,扰乱视听;另一方面,也是想把水搅浑。”
“问题是……”赵铭森话说一半又打住,于洋领会他的意思,知道赵铭森困在柳长锋身上了。海东高层间的派系之争,赵铭森比谁都有感觉,正因为派系力量强大,才让他做什么事都有困手困脚的艰难。于洋起先也很困惑,对方这样做,不是置柳长锋于很危险的境地吗?这阵他忽然想到另一层,试探性地说:“有人是不是想学诸葛孔明,演一出挥泪斩马谡的戏来?”
“不可能!”赵铭森重重说了一声,他在想,是不是柳长锋这边把老婆工作做好了?要真是这样,就必须让朱天运和田中信下决心!
一想到这两人,赵铭森心里又涌出一丝不快,他们凑什么热闹啊,硬往一起搅和。
“不行,你找找老田跟天运,直接跟他们谈,这问题必须引起重视,不能再等待观望。”
“好的,我一定把书记的意思传达到。”于洋说。
“不是我的意思,是省委这样决定的,他们两个要还是抱侥幸心理,会影响大局,必须把利害跟他们讲清楚。”
“利害想必他们都清楚,只是……”于洋又犹豫了起来,他是很想替朱天运解释几句的,他相信朱天运不是想裸。萧亚宁那边的情况他也了解过,的确是出于工作需要,萧亚宁是一个颇有抱负的女人。
“不行,对谁也不能例外,该讲原则时必须讲原则。”赵铭森的话里突然有了一股霸气,这霸气之前很少听到,于洋心里动了动,老老实实说:“我这就去做工作。”
跟朱天运的谈话一点都不艰难,朱天运已经听到消息。如今想保密真是太难,什么消息都能提前飞出去。有人拿这个做礼物,拉近跟领导特别是朱天运、于洋这级别的领导之间的关系,有人纯粹是服务,觉得应该及时给领导提供信息。
“敞开说吧,组织上有什么要求?”朱天运大大方方地说,让于洋免了尴尬。
“还是那事,得让亚宁回来了,再不回来,你就成了目标。”“有这么严重?”朱天运故意问。
“应该比这更严重吧,你知道的,目前这个裸字很敏感。”“可我真不是裸啊,总得分清缘由吧?”
“这话跟我说没用,裸字不是刻在哪个人脸上,大家都说不是裸,事实上却总有人在裸。”
朱天运没话可说了,他也知道这样的解释站不住脚,沉默一会儿,道:“好吧,我只能亲自过去跟她做工作了。”
“你想去那边跟亚宁谈?”于洋脸上显出惊讶。
“是啊,电话里根本没法做通她的工作,只能亲自跑一趟。”“不行!”于洋断然说。
“怎么不行?”朱天运也有些惊讶。
“你长点脑子好不好?现在人家已经盯上你了,你还敢出去,这不故意授人口舌嘛。再说,省里马上要出台政策,对因公外出人员要严格限制,履行必要的报批手续。”
“不是一直在报批吗,干吗还要多此一举?”
“特殊时候特殊政策,这次估计更紧,像你这样的,怕是出不去。”“你们真怕我逃?”朱天运哭笑不得,感觉自己被套上了套。
“说实话,还真有点怕。”于洋出其不意地说,而且一脸郑重。
“什么意思,连你也不相信我?”朱天运瞪住双眼,很陌生地看着于洋。
“也不是这个意思,事物总是变化的嘛,我们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好不好,现在要讨论的是,怎么能让亚宁尽快回来,拖下去会让问题变得复杂,对谁都被动。”
“是你们要复杂!”朱天运猛然发起了火,样子像是真生气了,接着又道,“做什么事都得实事求是吧,得有所区分是不是,不能草木皆兵啊。”
“这话你我说了都不算,该草木皆兵的时候就要草木皆兵。”于洋似乎是开玩笑,但又说得相当认真。朱天运无奈,耸耸肩道:“好吧,你是纪委书记,你说了算。”
跟朱天运谈完,于洋去找秘书长田中信,感觉跟田中信谈话要难一些。毕竟平日他跟田中信交流少,对他的情况吃得不是太透。加上之前于洋听到过一些有关田中信妻子的事,他们夫妻感情不是太好,一度还闹过离婚。那个叫美美的女孩,就是导火索,这事一度闹得很公开,已经影响到田中信在海东班子里的威信。后来虽说是通过关系把美美安顿妥当,但他老婆却不肯原谅,一赌气就出去了。
没想于洋刚一开口,田秘书长就说:“不用书记费心了,她昨天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于洋大喜,亮着嗓子说,“我就说嘛,秘书长就是原则性强,这下好了,回来好,回来好啊。”于洋一连说了几声好,可见这事把他压得不轻。不料田中信开口道:“好不到哪里,她是回来办离婚手续的。”
“什么?!”
4
朱天运啊朱天运,我看你这次怎么过关,但愿你老婆能扎扎实实留在新加坡,我柳长锋不会跟你计较,不过有人会找你麻烦。他笑着,就像一个拳击手终于找到对方软肋,轻轻一拳就能把对方放翻在地,但又舍不得出拳,想多虐他一会儿。
朱天运一连给萧亚宁打了若干电话,反复强调现在的处境,连被人告黑状的事也讲了。原以为萧亚宁能理解他,支持他,没想人家却说:“这都不是理由,我这边事业刚刚拓展开,根本走不开,再说谁都知道我是公司外派的,跟她们完全不同。组织上如果连这也区分不开,还要组织干什么?”
“亚宁!不许乱说!”
“我不是乱说,我是讲事实!”萧亚宁也较上劲了。朱天运只好作罢。萧亚宁跟他不同,没在政治场泡过,说话有时很过激,甚至会胡乱出言。作为市委书记,朱天运不容许妻子这么讲。
说服不了妻子,自己又不能去新加坡,朱天运好不着急。加上田中信老婆突然回来,尽管说是离婚,但毕竟是回来了,朱天运更加不安。这天秘书孙晓伟很神秘地跟他说,柳市长夫人回来了。朱天运暗自一惊,表面却装作事不关己地说:“真的回来了啊?”孙晓伟点头。没多时,柳长锋的脚步就到了。“总算松下一口气了,我这老婆,关键时候还是挺贴心的,嘴上说不回来,却又偷偷溜了回来。”柳长锋满面春风,说话底气似乎比平时足了不少。“恭喜啊,柳市长的夫人就是不一样,顾大局,识大体,钦佩钦佩。”
“哪啊,要说识大体顾大局,她远比不了你家夫人。怎么样,嫂夫人也快了吧?”柳长锋凑过脸来,看似极为关切地问。
“我这老婆,一根筋,拗不过来啊。”朱天运故意叹道。“没那么严重吧,嫂子那么爱你,应该不会。”
“这跟爱没关系。”朱天运收起脸上的笑,略带几分严肃地说。心里同时纳闷,柳长锋老婆怎么会突然回来,都已办了移民手续啊,她现在可是地地道道的美国公民。
柳长锋自然知道朱天运犯什么疑,但他不去理会。老婆突然回来,让柳长锋精神大振。他才不去考虑老婆现在的国籍,反正人在眼皮底下,谁还敢说他是“裸官”?倒是对朱天运目前的处境,柳长锋有几分窃喜。朱天运啊朱天运,我看你这次怎么过关,但愿你老婆能扎扎实实留在新加坡,我柳长锋不会跟你计较,不过有人会找你麻烦。他笑着,就像一个拳击手终于找到对方软肋,轻轻一拳就能把对方放翻在地,但又舍不得出拳,想多虐他一会儿。柳长锋用种很解脱的口气说:“我这一关算是过去了,这个骆建新,硬是给大家带出一堆麻烦来。”
朱天运打量着柳长锋,柳长锋今天是明着给他送菜来了,他得把这道菜收下,但他不吃,先冷藏好,将来某一天,他要热热乎乎地还给柳长锋。
“老柳啊,你是过关了,羡慕不已啊,有个知冷知热的妻子就是不一样。这一关我怕被挡住了,没办法,听天由命吧。”
“哪啊,亚宁没那么顽固,指不定这阵已打道回府呢。”
“呵呵,我没市长这么好的运气,不谈这事了,烦人。”朱天运真就显出一脸的烦来。柳长锋目的已经达到,干笑几声,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告辞了。朱天运马上打电话给田中信,问柳长锋到底演哪一出?田中信说,贾丽这次是以美国凯勒尔公司总裁身份到海东投资的。
“投资?”朱天运有点被搞晕的感觉。田中信又说:“变戏法,人家玩出神来了。现在是只要人回来就行,其他都不过问。”田中信话里有掩不住的牢骚,为了让老婆回来,田中信近乎用尽了心思,谁知老婆前脚进门,后脚就甩给他一张离婚协议,说:“签了吧,签了我就不影响你了。”这些天,他正为离婚的事焦头烂额呢。
朱天运本来想说这真像一场闹剧,但一听田中信口气,没说。是啊,很多事都像闹剧,我们活在一个闹的世界里,大家明知是闹剧,却都一本正经去演。有时候连自己都搞不清哪是真哪又是假,假假真真,真真假假,官场大约就是这样的吧。
两人叹息一阵,田中信又问萧亚宁这边怎么落实,可别真让人当了靶子。朱天运叹气道:“这个靶子我是当定了,我这老婆,驯服不了啊。”田中信跟着叹气,两人像是难兄难弟。过了一会,田中信又说:“书记比不得我,不能因小失大,还是多给亚宁做做工作吧,亚宁善解人意,不会给书记出难题的。”朱天运没就这话题再说下去,跟田中信谈起了工作,将远东集团海州工业基地最近情况说了说,问田中信最近铭森书记忙不,打算专门就此项目作一次汇报。
“暂时还是别汇报了吧,我怎么听说省府那边意见很大,有人对此项目不满。”
“不会吧?”朱天运心里腾的一下,这消息他还没听到,最近真是啥都慢半拍,都是让裸官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