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苏大秘书你不能这么说,我也正为这事发愁呢。”柳长锋头上莫名地就有了汗。这两笔款,就是被邻省查封的两千多万。款不是他一个人的,而是……“我乱说没关系,要是首长这么想了,柳市长,性质可就不一样了。”“我明白,我明白,给我几天时间,我查查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你查?”苏小运在电话里哈哈大笑,笑完道,“怕是你柳市长还没查,纪委的人就找来了吧。实话告诉你吧,对方已经上门,要是姓朱的借此机会捅你一刀,柳市长可是吃不消的。”
“这……”柳长锋不知该怎么说了,只能结舌。停顿一会,他又试探着道,“请苏秘书长帮帮我吧,这次怪我不小心,下手动作慢了点。”
“这话你跟首长去说,首长让我告诉你两句话,第一,钱必须追回来,谁出问题谁负责。第二,自己捅的娄子自己摆平,否则就滚蛋!”
说完,苏小运毫不留情地挂了电话。柳长锋心里那个气哟,一个小小的秘书,竟敢冲他撒野,无法无天了!他又气,又怕,这事弄得真叫糟糕,都怪贾丽,当初要不是她执意要把这笔钱转她手上,柳长锋完全可以从另一个渠道安全转走。有时候听女人的就是不行,人家那边渠道就是比你好嘛!
怎么给首长交代?
2
如今不同了,普通干部见面,问提了没,指提拔。科级干部见面,问换了没,指换老婆。县级干部见面,问传了没,指纪委招见。厅级干部见面,问走了没,指老婆孩子在国内还是在国外。更高层的见面,问谈了没,指首长或首长的首长最近找你谈话没。级别不同,追求的梦想也不同,玩世界的态度还有心情及内容也不同。
邻省来的两位同志在海州居留了一周,赵朴一直嘀咕,想让朱天运出面接待一下,请人家吃顿饭什么的。朱天运没答应,只让唐国枢代表他应酬了一次。至于那笔款追查得怎么样,朱天运也是没问,很原则地跟赵朴交代,一切按程序来,该怎么查就怎么查,牵扯到谁也不能放过。一周后两位同志走了,关于两千多万,并没实质性地查到什么。赵朴过来跟朱天运汇报,说这笔款来路很复杂,进入海州国际旅游公司账户前,就在海州几家单位的账户上来回转手,不过这笔款一定跟盛世欧景有关。
“怎么证明?”朱天运打断问。
“我们查到在汤永康失踪一周后,这笔款从汤氏集团的账上秘密转到市建委下属的一家公司,然后又从这家公司分三笔转出。”
“你是说,这笔款跟汤氏集团有关?”
“是。”赵朴重重点头。其实相关证据他已拿到,只是碍于朱天运对此事的态度,他才不敢细说。
“情况跟那两位同志通报过没?”
“没。”赵朴显得很谨慎,每说一句话都要观察朱天运脸色,他似乎从朱天运最近一系列态度里,感觉出什么。见朱天运眉头没再往一起皱,就又道,“不经过书记您的批准,我们什么消息都不会往外泄,这个请书记放心。”
“来的这两位同志,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其他想法?”朱天运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这个……我倒没在意。感觉这两位同志很敬业,也很原则。”
“是吗?”朱天运从赵朴脸上挪开目光,投向窗外。此时的海州已是七月末,骆建新出逃已经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里看似没有大风大浪,但朱天运相信,没有谁的心情是平静的,兴许浪就在岩层底下孕育,指不定哪个时候,就会爆发出海啸。盯了好长一会的梧桐树,他说:“老赵啊,你不觉得自己眼神差了点吗,怎么感觉你嗅觉越来越不灵敏了?”
赵朴一僵,身子不由得抖了几抖:“书记的意思是……”
“我什么意思也没。对了,汤氏姐弟现在有消息吗,你们的动作是不是慢了点?”
赵朴愣在那,感觉跟不上朱天运的思维。听朱天运问起汤氏姐弟,才道:“专案组正在加紧动作,我们也不敢懈怠。”
“加紧加紧,什么时候都在加紧,你想过没,要是他们也出逃了呢?!”朱天运忽然发起了脾气。
脑健神非法集资案曝光后,汤氏姐弟神秘失踪,蹊跷的是省里有关部门全都保持沉默,包括盛世欧景楼盘,大家也避而不谈。铭森书记不发话,仲旭省长也不发话,罗副省长更是视这件事不存在。好在据可靠消息,汤氏姐弟并没离开境内,汤氏集团在全国不少城市有投资,摊子铺得很大,项目更多。但朱天运总觉得,汤氏集团在海东,不只是一个孤立的存在,它跟海东发生的许多稀奇事都有关联,甚至跟……朱天运脑子里再次排出一串名字或事件来,非法集资案、盛世欧景、旅游公司、两千亩土地大案、骆建新出逃。这一切,是否有关联,是否都是由一只或两只神秘的大手在操控?最后,他把思维定格在刚才赵朴说的那家海州建委下属的公司上,或许,这是突破口?
“那家公司叫什么?”朱天运猛地问了出来。
赵朴又是一愣,最近赵朴真是变迟钝了,怎么也号不准朱天运的脉。不过这次他还算反应快。“银桥工程咨询公司。”他说。
“公司董事长是不是孟怀安小姨子?”“是,叫唐雪梅。”
“该知道怎么做了吧,我的赵书记!”朱天运的拳头重重砸在了桌上。这一拳头,算是把赵朴砸醒了。
海州纪委很快对银桥工程咨询公司董事长唐雪梅及总经理叶富城采取了措施,两人被带走的时候正在参加一项目招标会议。带走他们的理由是涉嫌在一起工程招标中造假。当天晚上,孟怀安妻子也就是唐雪梅姐姐唐雪丽哭哭啼啼找到了柳长锋家。
“柳市长,你可得管啊,我家雪梅可是把啥都给你了,她要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和我们家老孟咋活?”
柳长锋哭笑不得,这个唐雪丽,找得真是时候,而且会说出这种混账话来。“不就是带去问问吗,有啥大惊小怪的。”柳长锋完全不在乎地说。
“哪是问问啊,柳市长你可别上当,我听说他们把啥都谋划好了,找我们家雪梅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呢,是不是找我柳某人?!”柳长锋气哼哼地白了唐雪丽几眼。秘书安意林告诉他纪委派人带走唐雪梅的消息后,他是发过火的。在海州,他跟唐雪梅的关系虽然不像某些人那样公开,但内部的人不至于猜不到。公开带走唐雪梅,不就是打他的脸吗?他抓起电话就打到纪委那边,纪委那边解释说唐雪梅是涉及一项工程招标,咨询公司从中舞弊,纪委介入只是想查清原因。柳长锋这才嗯了一声,没把一肚子火发出来。不过纪委的话他是不信的,在海州,纪委是朱天运掌控的,他柳长锋插不上手。
柳长锋之所以镇定,是两天前他跟罗副省长吃过一顿饭,柳长锋全然没想到,上次来海州调查的邻省纪委那位主任,竟是罗副省长的内亲,一个百分之百可以信赖的人。让他来调查此案,其实是……这事绝对不能说,绝对机密。但这个唐雪丽实在是没头脑,这时候跑家里闹,难道让我公开跟纪委要人?
“怀安呢,他怎么没来?”柳长锋暗自生了一会儿气,岔开话头,问起了孟怀安。
“他啊——”唐雪丽鼻子倒吸一下,“柳市长你就甭提了,他现在心里哪还有这个家,不是夜总会就是四处找女人,我心都凉透了。”说着,呜咽起来,两只手又是抹鼻涕又是擦眼泪,看得柳长锋直皱眉头。
“这个建委主任他是不是不想干了,整天钻那种地方,成什么样子!”柳长锋起身,在地上来回踱步,脑子里浮出上次孟怀安和阎三平在“人间仙境”搂女人的情景。这是两个垃圾,坏事筒子。柳长锋真是后悔跟这两个人搭上关系。他现在越来越觉得,在如何结交人方面,自己是不慎重的,远不如朱天运那么精明,将来说不定自己就会毁在这上面。
唐雪丽只顾着哭,并不插言,等柳长锋批评完,话头原又回到她妹妹唐雪梅身上:“柳市长,你得想法子啊,我就怕雪梅被他们诱惑,把不该说的说出来。一个女人家,哪能经得住他们的折腾,纪委这帮人,折腾人的功夫可厉害着呢。”
“她说什么,一个咨询公司经理有什么可说的!”柳长锋越发不满。自从跟唐雪梅有那种关系后,唐雪丽还有孟怀安,从他这里敲了不少好处。到他这里就跟到超市一样方便,而且四处乱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柳长锋睡了唐雪丽的妹妹。为一个女人,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自己是不是昏了头了?但他实在舍不得唐雪梅。唐雪梅跟眼前的唐雪丽差别太大了,甭看是一个娘生的,风格迥然不同,什么也不同!
“咨询公司是没什么可说的,就怕她说咨询公司以外的事啊……”唐雪丽不哭了,斜着眼往柳长锋脸上偷看。柳长锋一听她提这个,气急败坏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有话全部说出来!”
“市长别生气,我哪敢说什么,妹妹进去了,我总得过来跟您说一声吧,再怎么着,雪梅也是我妹妹啊。”唐雪丽颤颤地站起身子。
“全海州都知道她是你妹妹!”
“市长身边人多,我就怕市长一忙给忘了。”唐雪丽并没有乱,她还是有一点应对经验的。柳长锋给她甩脸子不是一次两次了。果然,柳长锋被唐雪丽逼急了,不答应她就不走,柳长锋又实在不想看到这张脸。
“好吧,我抽空过问一下。”他冷冷地甩下一句。
“不是过问,是一定要让她平安回来。”唐雪丽不依不饶。
柳长锋简直要吐血,天下竟有这样不明事理的女人。但碍于她是唐雪梅姐姐,知道他不少事,他只能忍气吞声。柳长锋板起面孔,冲唐雪丽道:“我知道该怎么办,你先回吧,等会我要来客人,以后少往家里来,有事让孟主任来找我。”
唐雪丽说:“好吧,既然市长答应了,那我就先回,我在家等您的好消息。”说着,她又看了柳长锋一眼。
唐雪丽一门心思想救妹妹,是因为妹妹是她家的摇钱树,是她家的顶梁柱,这梁绝不能毁在柳长锋手里,不能做柳长锋的牺牲品,要真敢那样,她就让柳长锋第一个完蛋!
唐雪丽出门下楼,迈着得胜的步子到了小区大门外,孟怀安等在路边车里,他哪也没去,就在车里等老婆,刚才老婆那些话,是他现编现导迷惑柳长锋的。
“怎么样,老狐狸说什么了?”孟怀安情急地问。“还能说什么,搪塞呗,不想管的样子。”
“他敢!”孟怀安恶狠狠说了一句,伸出手,跟老婆要东西。唐雪丽从胸罩里掏出一电子录音笔,交给孟怀安,脸上呈现喜色。孟怀安插上耳机,车子徐徐发动,离开了绿岛花园。这里是柳长锋另一个家,很少有人知道,老婆出国后,柳长锋多的时候住在这里,这是他跟唐雪梅的安乐窝,二人世界。柳长锋这样的家还有好几处。不幸的是,每一处唐雪丽和孟怀安都知道。
孟怀安很快听完,一把拽下耳机说:“这个老混账,还真装没事人啊。”“他要是没事,那咱们谁也没事。”唐雪丽得意道。
“你怎么能这样埋汰我?都把我说成什么了?”孟怀安又怪罪起妻子来。唐雪丽哼了一声:“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一丘之貉!”
“我可是为这个家啊,哪像他们,把老婆孩子打发走,自己当神仙皇帝。”“我想走,你有那本事吗,有本事你把我们也弄出去啊,我给你腾地方!”
唐雪丽臭了丈夫一句,抱着双臂想心事去了。她多么想出去啊,待在这破海州,有什么意思。眼见着那些官太太一个个飞走,成了移民,她心里也急。她跟妹妹不止一次提过这事,可妹妹太顽固,坚决不同意跟柳长锋提这要求。哼,现在该后悔了吧,坐牢才好!她又诅咒起妹妹来。
孟怀安让唐雪丽刚才那句话给呛住了,半天张不开口。孟怀安不是没想过裸,可他能力有限啊,往外转移哪有那么容易,这是权力和资本双向运作的结果,是资本积累到足够程度才能有的行动。为什么他们能出去,就是人家捞足捞够了,有资本。他孟怀安才捞了几个,到国外,只能喝西北风。
要想走,先捞足。国内不安全,出去双保险。这些年,这样的顺口溜早已在他们这些人中间传开,往外转移已不是什么秘密,在某个层面里,几乎到了公开的程度。孟怀安就曾听一高层领导讲过一笑话,说过去中国人见了面,问的都是吃了没,哪怕厕所里撞见,也是这句。如今不同了,普通干部见面,问提了没,指提拔。科级干部见面,问换了没,指换老婆。县级干部见面,问传了没,指纪委招见。厅级干部见面,问走了没,指老婆孩子在国内还是在国外。更高层的见面,问谈了没,指首长或首长的首长最近找你谈话没。级别不同,追求的梦想也不同,玩世界的态度还有心情及内容也不同。
捞,捞,捞!孟怀安泄恨一样,心里的怨气瞬间就大了,他是捞了不少,但他这个层面的领导跟柳长锋他们不一样,跟罗玉笑他们就更不能比。更多时候,他们只是一个中转站,那些钱到他们手里,只是过一下,完了还要按规则再分一大半出去,真正属于他的,百分之一都没,况且他还要拿这百分之一去打点方方面面。有时候,辛辛苦苦弄几个钱,还不够孝敬各路神仙。孟怀安还干过赔本买卖,至少在那两千亩土地上,他就没赚。现在纪委反贪局这帮人,就等着他们出事,一出事,人家瓜分财富的机会就到了。孟怀安猛地就想起省纪委二处处长肖庆和,一个小小的处级干部,就敢狠狠地敲他竹杠!
想到这里,他心里的气突突地往上冒,脚下跟着使怨劲,车子嗖地飘起来,吓得唐雪丽大叫:“你找死啊,老娘还没活够呢!”
3
叶富城意外放水,让整条链上的人惊慌起来。千万不要小看叶富城这种小角色,他们要是坏起事来,照样能给你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链条往往是从最脆弱处断裂的,跟大坝溃堤一个道理。
银桥公司总经理叶富城招了!
他供出了不少机密,其中就涉及骆建新等人在工程招标中违规发包大肆收受贿赂,并通过银桥公司往外转移巨额资金的内幕。叶富城说,银桥公司不过是骆建新等人用来掩人耳目的一块招牌,公司从事的并不是专业咨询,也不是代理竞标,类同于一家地下钱庄,专门为某条线上的人打理资金。但是,对邻省纪检部门查出的两千多万,叶富城却说不知道,不承认是从银桥公司转走的。关键证据上,叶富城又闭口不谈。尽管如此,办案组的同志还是很兴奋,总算找到突破口了。
消息是市纪委一位姓盛的副书记连夜汇报给柳长锋的,柳长锋听完,心头怒火腾然而起:“浑蛋,这都扛不住,贱骨头!”
“是啊,还没怎么问,他就……”盛副书记嗫嚅道。
“败类!”柳长锋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将手里烟头狠狠掐灭,一双眼睛仿佛要吃人。
“市长,得想法子阻止啊,赵朴现在发疯了,我怕再追查下去……”
柳长锋拧着眉头,情况的确比预想的糟糕,原以为赵朴他们只是做做样子,哪料想会玩真的,怎么办?过了一会,他问:“唐雪梅这边情况如何?”
“这个……”姓盛的挠了挠头,尴尬道,“那边情况现在还不知道,唐雪梅不在海州,听说羁押在桐州。”
“听说听说,道听途说你跑来跟我讲什么?!”柳长锋将火发在了姓盛的头上。姓盛的这些年跟他跟得还可以,之前在县里当常务副县长,他看着这人有培养前途,力主将他调了上来,放到了赵朴眼皮底下。得人者得天下,这是柳长锋老早就有的认识,可惜他这些年努力的结果不好。
姓盛的不敢乱言语了,低头等着挨训,柳长锋又发一会火,道:“你先回去,有情况随时向我汇报。”姓盛的如同解脱似的,连忙说:“我不会辜负市长的,请市长放心。”
“放心?”柳长锋心里嘀咕着,嘴上什么也没说,目光讳莫如深地盯着姓盛的出门。姓盛的刚走,柳长锋抓起电话就打给苏小运:“大秘书啊,在哪潇洒?”
苏小运那边很静,不像是在潇洒,沉闷半天,苏小运那边传过来了声音:“潇洒,这个时候还能潇洒得起来,市长莫不是刚潇洒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