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什么,我那儿有,改天让小运给你送去,好东西就是要大家分享,对吧天运?”罗副省长笑眯眯的,一脸世故相。
“分享,是,分享。”朱天运像是很领会地点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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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项目也没房地产项目来钱快,什么项目也没房地产项目刺激。怪不得很多人说,当初他执意搞电子城是捧着金碗讨粥喝,是在肥沃的土地上种芝麻。难道我们的经济只剩下了地产经济?
罗玉笑果然差人给朱天运送来了那本书,朱天运还以为他临场发挥,借动物说事,没想还真有这么一本书。送书者不是秘书苏小运,是大洋老板阎三平。阎三平放下书说:“对不住啊书记,那天没能跟您敬上酒,心里一直不是滋味呢,难得跟朱书记坐一饭桌上。”朱天运笑眯眯地望着阎三平:“阎老板心里惦的不只是酒吧,坐,请坐。替我谢谢罗省长,这本书我必须要看了。”说完,将书扔一边。他看见阎三平目光动了一下,似乎扔书的动作刺着了他。
“朱书记明察秋毫,一本书有啥看的,我就不爱看这种打打杀杀的,残酷。有财大家发,有酒大家喝,多好。”
“老板就是老板,啥时候都忘不了发财。”
“我是想忘,可朱书记您不答应啊,企业慢上半拍,你们就都拿鞭子赶我。上个月我才少交了两百万的税,就挨批,压力大啊,这不,跑来跟书记您诉苦来了。”
“说吧,阎老板有何吩咐?”
“哪敢,朱书记您这样说,我可就吓得腿都软了,还是以前那项目,砸进去太多,单是银行这边的利息,就压得我喘不过气,怎么着您也得拉我一把啊。”
“我是想拉,可我这手够不着啊。”朱天运也说起了江湖话。既然有人逼他说江湖话,他也就说了,好歹他还会一点。
“朱书记这么讲,我可就无地自容了。这么着吧,我也不绕弯子不藏着掖着了,反正啥事也瞒不过您的火眼金睛,听说市里最近有意向,想盘活电子城,不知书记……”
“阎老板就是消息灵通,我这边还没迈腿,你就知道往哪走了。”阎三平话还没说完就被朱天运打断了。
“吃这碗饭,耳朵不灵不行啊,您看我这耳朵,又长又尖,都是逼的。现在是慢半拍就找不到方向,手伸晚一点,碗就被人端走,汤都喝不到。朱书记能不能考虑考虑,俗话说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我阎某人摔的这个跟斗,不想在别处翻。”
“阎老板有志气。”
“志气咱不缺,怕的是朱书记不给运气。”
“行,这么着吧,我跟下面打个招呼,阎老板只管放手去搏,成不成咱不说,但至少要给搏的机会,这话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太感谢书记了,改天有机会,请书记到江边放松放松,好好聆听书记教诲。”
“怎么,还惦着那瓶酒?”朱天运又想起那天阎三平杀气腾腾的模样来,居然把自己惹笑了。
阎三平也笑了,以为朱天运真是被罗副省长震慑住了,心情无比畅快,畅快啊。他爽朗地笑道:“痛快,朱书记就是痛快。我不打扰了,一定按书记指示,把工作做好。”
阎三平说完就告辞。朱天运慢悠悠地喊了他一声,拿起刚才扔一边的书,从书里翻出两张卡来:“书我留下,不能不读,不过这东西,我想就没必要留下了,请阎老板还给省长。”
“这……”阎三平刚才还展着的脸突然僵住,愣了片刻,硬挤出一丝笑道:“书记太见外了吧?”
“见外的是你三平。”朱天运话头一转道,“那天省长怎么说来着,好东西要大家分享,我特佩服省长这句话,不过三平啊,现在不是分享的时候,到该分享时,甭说这两张书签,就是送我几把钥匙,我也照样分享,我朱天运还不是上不了台面的人。”
他的口气听上去自然、流畅,完全是难兄难弟间那种口气了。主动将阎老板换称三平,听得阎三平心里热乎乎的。这可是破天荒的,阎三平再要是不知趣,怕是……阎三平扭捏一会,从朱天运手里接过两张卡,似是高兴又似是不甘心地道:“好吧,暂且我就按书记指示的办,拿书签蒙混书记,三平失礼了。三平倒是有几把钥匙闲着,不知……”
“不急,千万不急。”朱天运一边高声说着,一边连亲热带做样子地往外送客,那亲热劲,好像他们关系一下密了许多。阎三平懵懵懂懂就被送了出来。
朱天运退回屋子,合上门,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回到办公桌前,目光又一次落在那本美国佬写的书上,看着看着,莫名地就来了气,拳头猛地砸在桌子上,骂了句脏话,抓起电话,直接拨给了海天实业总裁助理茹娟。
关于茹娟,朱天运后来这样评价,这是一个表面看着清澈透明实则藏满了智慧的女人。甭看她年轻,但社会经验还有为人处世的谋略,却绝不比他差。城府深啊,太深了,朱天运心里啧啧叹个不停。
朱天运脑子里再次浮上那天跟茹娟吃饭的情景。那天茹娟虽然打扮得十分素洁,朱天运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茹娟的打扮,尽管是在当时那样的心境下。这是习惯,朱天运极少单独跟女性吃饭,场面上这种应酬能拒绝的他一律拒绝,实在拒绝不了,也要拉个伴去。但饭局中只要有女人,朱天运必会动上心思研究,这嗜好很奇怪,但他控制不了。他会通过女人的着装、跟人说话的语气,以及某些特定时候的反应,来判断这个女人属于哪一类。朱天运给女人分了三大类:一类是俗不可交俗不可耐的,一类是过于清高过于装蒜进而失却女人味的,还有一类,就像茹娟这样,保持着良好的修养良好的精神风貌不做作不扭捏能舒舒服服交谈的。
不过茹娟留给朱天运的印象真不错,朱天运喜欢有智慧用脑子说话的女人。女人不能凭借漂亮脸蛋迷惑男人,更不能以为只要自己有姿色所有男人都会围着她转。
那天他们去了江边一家叫大红袍的茶坊,古色古香的包房,响着轻柔舒缓的音乐。茹娟像茶女一样穿着淡蓝色飘白点的素布衣服,给人非常清爽的感觉。她说:“接到书记电话,我心里好高兴,马上向总裁作了报告,总裁要来,他渴望见到朱书记,被我挡住了。”
“是吗?”朱天运淡淡问了一句,专注地看茹娟洗杯烫茶的样子。不用说,她是这里的常客,而且一来就打发掉茶女,亲手为朱天运烫茶,动作优雅娴熟,透着古典味。
“没想到书记会给我打电话,茹娟真的很激动。”茹娟歪过脖子,眼睛里透着清澈。
“有件事想跟你碰碰。”朱天运开门见山,觉得没必要在这个女人面前绕弯子,而且绕不过去。
茹娟起身,有点胆怯地望住朱天运:“朱书记要跟我说什么呢,但愿不要吓住茹娟。”
“电子城交给你们运作,你有几分把握?”
“交给我们?”茹娟白净的脸上忽然涌出一层亮灿灿的色彩,旋即又收了回去,喃喃道,“不会是真的吧,朱书记您这是?”
“告诉我,叫你来就是让你说实话。”朱天运口气突然变得很武断。
“这……”茹娟垂下头,脸上的稚气被另一种东西取代。看她犹豫的样子,朱天运对此事的判断更进了几分,进一步问道:“怎么,不会海天也是玩票吧?”
“不是,绝不是。”茹娟紧忙摇头,有几分慌张。
“那好,说说你们的真实目的,这应该不是商业秘密吧?”朱天运步步紧逼,不给茹娟过多思考机会。原以为茹娟会让他的气势吓住,没想犹豫片刻,茹娟忽然一扬头,说:“那好,既然书记要问,我就全说了吧。”
茹娟就将海天在电子城项目上的打算还有真实目的不遮不掩道了出来,听得朱天运神情一愕,感觉还是有点小瞧了这家公司,也小瞧了眼前这位女人。
海天的目的也是建豪华别墅,跟大洋如出一辙!
什么项目也没房地产项目来钱快,什么项目也没房地产项目刺激。怪不得很多人说,当初他执意搞电子城是捧着金碗讨粥喝,是在肥沃的土地上种芝麻。难道我们的经济只剩下了地产经济?朱天运茫然一会,马上清醒过来。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得尽快拿出具体对策来。
“海天真有这胆略?”朱天运笑着问。
“他们有,我们凭啥不能有?”茹娟率直道。
“有魄力,好!不过具体步骤呢,我倒要听听,你们怎么将一座电子城变成豪华楼盘?”
“这个嘛,保密!”茹娟忽然扮个鬼脸,起身给朱天运斟茶。朱天运没急着追问,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这个女人。这女人忽然让他想到另一个人,袁梅,他的前妻。像,真像。袁梅遇难时,大约也就这年龄,两人气质像,外形也像,调皮劲儿更像。怪不得那天他见到茹娟时感觉有几分熟。
朱天运痴痴地望了一会,望得茹娟脸都红了,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他收回目光说:“保密可以,我也不追问,不过有句话我要告诉你,或者请你转告你们老总,凡事不要想那么容易,我这关怕你们过不去!”说完,腾地起身要走,他不想了解太透,太透反而会左右脚步。现在好,他可以装什么也不知道,看看他们两家怎么出牌。没想就在他往外走的一瞬,茹娟突然说:“那就不过,大家都熬着,猫戏耗子的游戏谁不会玩,这次就让我们借电子城好好玩玩。”
“这可是你说的?”朱天运停下脚步,欣赏地望住茹娟。茹娟没躲避他的目光,挺了挺胸脯道:“底牌在书记手里,书记您可千万别提前拿出来,大洋只要敢出招,海天就陪他们玩到底。”
“你个鬼丫头。”朱天运哈哈大笑起来,这声鬼丫头,立马就把茹娟心里的戒备消除了,也不再紧张。朱天运更是夸张,差点伸手点一下茹娟鼻子,不过茹娟已经感受到他的温暖了,她很高兴,没想到传言中深不可测让人琢磨不透的朱书记原来还是这样一个有亲和力的人。茹娟开心地笑了。之前公司高层还私下议论,朱书记有点“蜡”,道行不深,不像一个一屁股压下去,能坐得四平八稳谁也不敢乱动的人。现在她才明白,公司并没看懂这个人,都被他软的一面迷惑了。她拎起坤包,有点兴奋地跟着朱天运离开茶坊。
这顿茶让两个人都喝出了味道,而且余味不绝,相信他们会在未来的日子里,反复咀嚼。
海东形势似乎到了另一个紧要关头。
朱天运隐隐觉得,海天这家公司的出现不是件偶然的事,很可能跟海东目前的局势有关,是省委书记赵铭森下的一步暗棋,当然,牵线人是何复彩,这个不用怀疑。跟茹娟喝完茶一周,朱天运已经把海天实业的底子打听清楚。这家企业原来不在海东,是赵铭森从沿海省份调入海东半年后出现在海东的,以投资名义,并不是由谁招商引资引来的。当时海东一家民营企业面临破产,海天出资收购,从此扎下根来。这两年海天在海东的作为并不是太大,没见它在海东露出什么大的抱负,但它在沿海一带,实力超群,无论规模还是竞争优势,足可以跟大洋抗衡……这些情况振奋了朱天运,也让朱天运越来越坚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铭森书记要有大的行动了。哪个人愿意被人左右,被人当摆设一样架空?没有!依铭森书记的性格,忍耐到现在已是奇迹。换了他朱天运,怕是早就……朱天运为此兴奋不已,并一再警告自己,一定要稳住神,这个时候你要是配合不好,将来铭森书记这边,你就再也甭想喝到一口茶了。
官场上很多事都是秘不可宣的,关键之人就是在等关键之机会,出手不一定要用利剑,有时一片树叶,就能打得对方落花流水。就看你时机把握得如何。而对于下面的人,则需要你静听风声,准确判断上司的意图,没有哪个上司会在这个时候给你面授机宜,上司需要你提前感知,并先行一步为他铺好路。舞台都是下属搭的,表演的也不一定是上司,有时要掺进去很多不明真相的群众,但最终站出来宣布结果的,一定是不简单的人!
一周后,秘书长唐国枢汇报,巨龙跟海天的转让协议谈成了,巨龙将电子城所有资产还有在建项目一次性全额转到海天名下。唐国枢同时说,海天正跟那天围攻过朱天运的华声电子谈判,估计达成合作协议也是早晚的事。“海天攻击力十足啊,大洋已经有点招架不住,电子城忽然让他们弄热闹了。”唐国枢说。
“是忽然吗?”朱天运问。
唐国枢笑笑,并没在这句话上多停留,继续发表他的看法:“热闹是热闹,可这样下去,不好收场啊。”
“那你说怎么办?”朱天运有点失望,自己这个秘书长,忠诚没话说,办事也能不打折扣,尽职尽责,可就是少点什么。有那么一刻,朱天运都想明着点拨了,又觉不能。傻点好,傻点才能把戏演逼真。必须让他把戏演逼真,如果确实有人需要他们演戏的话。
“我这方面经验少,眼下还真是缺主意呢。”唐国枢这天是笨到家了,换了以往,他准能从朱天运语气还有眼神中领略到一些什么,这天居然迟钝得一点没有发现。
“我这里也没主意,遇到问题要自己想办法。”朱天运想尽快结束这场谈话。
唐国枢目光一暗,脸上的表情变灰,他感觉到了朱天运对他的失望。站了一会又道:“海天想在电子城搞一次签约仪式,他们出资,由市里区里张罗一下,想请示一下书记?”
“这个可以,人家拿钱为我们卸负担,我们就应该把服务做好。我还是那句话,政府搭台,企业唱戏,必须要让人家看到我们的诚意。”
“那书记到时出不出席?”唐国枢小心谨慎地问。
“这活动我就不参加了,你张罗,可以跟政府那边碰碰头,长锋市长如果有兴趣,可以请他出席。”
“我知道了。”
唐国枢就老老实实去请柳长锋,结果柳长锋听也没听,回了他一句:“我没时间!”
不只是柳长锋没参加,就连区委书记高波,也借故身体不舒服,推辞了。迫不得已,唐国枢才硬拉了明泽秀出场。尽管如此,签字仪式还是搞得很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