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捕獐
两路人马相向而行悄悄地向这一头獐子逼近。
无论他们怎样小心谨慎,最后还是惊动了这一头极其敏感的动物。
獐子被惊动后拖着一条伤腿拚命地向陡峭的山坡上爬,试图从这儿逃生。
它的身后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斑斑点点的“血绳”,看来它确实伤得不轻啊。
山坡毕陡毕陡的,外层砂石上铺着一层粗粗的黄沙。风一吹,黄沙就会哗哗地往下滑。
人们听到了哗哗的声音,它是由獐子的健康的偶蹄扒弄出来的。
黄沙滑落到山谷的平地上,和它一道滑下的是这一头急于逃生的獐子。
“雷大哥,它受伤了!”茆不掉兴奋地高喊道。
“这是猎人送给我们的好礼物啊!它跑不掉了!”雷仁声也喜得眉飞色舞。
“就怕猎人来找它!”二十三岁的薛诗华显得忧心忡忡。他来自苏南小南湖地区月亮湖岛上。是亦渔亦农人家的子弟。兄弟姐妹七八个,目前各漂一方。他是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皮肤白得出奇。假如给他穿一件女人的衣服的话,那么他会变成一个特别漂亮的“小妹头”。
“赶快逮住它,吃了再说!”雷仁声咽了一下口水之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孽畜,哪里逃!”来自里下河地区兴化县的与雷仁声同龄的金大毛冲向前去,要抓住这一头獐子的伤腿。结果被机警、灵活的它躲掉。
后来獐子如同一只无头苍蝇,在谷底平地上胡冲乱撞。在成为俘虏前,它免不了要遭到棍棒、石头的袭击,也多次受到稻绳的抽打。雷仁声的眼色、运气均不好,他使劲掷出的飞叉次次落空,他发力刺出的利叉总是离目标只差半步。金大毛扑空倒地多次,摔得浑身稀疼。
“雷大哥,放了它吧!它是一个母的,也许怀了小獐子!怪可怜的!”这一头狼狈不堪的獐子使多愁善感的薛诗华动了恻隐之情。
“不中!你这个人啊,长了一副妇人的好心肠!你要是妇人倒好了,兄弟们饿了喝你的奶!遗憾的是你和我一样是公的,不是母的!我问你这个好心人:兄弟们的肚皮瘪瘪的,肤色像烂稻草一样黄不拉几,他们缺乏油水,想打牙祭,你叫我咋办?!”雷仁声吹起胡子、瞪起眼,这一副模样真的叫人很害怕。“我也不想吃它的肉啊,是它送上门来的!它为什么不像别的獐子一样,早晚活动,非要大中午活动呢?!它要找死,我有什么办法呢?!”后来雷仁声脸上到处都是笑意,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
“诗华的话说得不错啊!这事是丧德啊!但是烦不了喽!就算我们现在收手,它也活不了喽!你瞧它的腿伤得多厉害啊,它能跑过猎人的子弹吗?”金大毛是一个结巴子,说话经常停顿。
“诗华,以后让你同情、怜悯的事情多着呢!这一回,你就高抬贵手吧!兄弟们天天干苦活、重活、累活,人快散了架,你总不至于让兄弟们早死吧?”雷仁声既是一个粗鲁的汉子,又是一个圆滑的人儿。这一回,他改变口吻同薛诗华说话,语调近乎哀求。
薛诗华宁心静神,沉思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想通了。
“既然它是这个命,那么也就没办法了!让我来吧!”薛诗华说罢,闭紧嘴,张大眼睛,并且伸出手来。
“哎!哎!中!中!”方头大脸、五短身材的雷仁声中气十足、声音宏亮。他边说边将手中的铁叉递给薛诗华。
薛诗华举起铁叉瞄准獐子之时,眼含惊恐之色的獐子发出了“呦”的一声,闻声人人觉得声音是如此地凄惨、绝望。仿佛知道自已的大限已经来到似的。
叫声惊心,薛诗华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獐子利用这个间隙跳进池水之中。
獐子在池水中扑腾挣扎,激起一朵朵或大或小的浪花。很快,这些浪花就染成了殷红的血色,并且从池面上向岸上传来了腥味。
薛诗华是渔民的儿子,他使飞叉的本领十分了得,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薛诗华一锤定音,刚才对他的“妇人之仁”产生不好看法的兄弟们重新接纳了他。
大家的感情重新回到过去,分裂重新融合,又成了相互包容、亲密和睦、简单快乐的一家人。
金大毛是一个不惜体力的壮汉,肯吃苦,愿卖命,干活一向直到累倒为止。因此,背回流血不止、奄奄一息的獐子是他当仁不让之事。
兄弟们回到“大进士”山险峻的山腰原地之后哪有心思倒树,他们巴望天快一点儿黑下来。
从回到原地到黄昏来临,兄弟们几乎人人浮躁起来。他们眼中充斥着佳肴的可爱的形象,口中馋涎欲滴。许多人变成了聒噪的麻雀。
“雷大哥,今天兄弟们运气好,弄到一头又肥又大的獐子!这头獐子如何处理呢?雷大哥!”“扬州虚子”茆不掉爱琢磨,好烦心,还是一个急性子,他趁大家沉浸在快乐之中突然问道。
“你说应当如何处理啊?”雷仁声朝他边眨眼边笑,一副智睿、慈善、灿烂的面目。
“是卖掉呢?还是上交?”“扬州虚子”又问道。
“卖个屁!交个鸟!留给兄弟们吃吧!”雷仁声干脆利落、痛痛快快地说道。
“雷大哥,你不要烦噢,我再问一句:是晚上吃呢还是明天吃呢?”“扬州虚子”总希望码实此事。
“当然是晚上吃喽!留到明天它会不臭?”雷仁声吹起胡子、瞪起眼晴。此时他的嘴角、眼神中含有明显的笑意,凶恶的神情荡然无存。
“是放开肚皮吃还是一人吃几块?”“扬州虚子”心里特别惦记这个问题。
“大家放开肚皮吃!能吃多少吃多少!”雷仁声手一挥,动作特别潇洒,模样豪迈十足。
“可以喝酒吗?”“扬州虚子”闻言,高兴起来,同时胆子也大起来。
“自古无酒不成宴,不喝酒吃肉不快活!酒是当然要喝的,到那时大家一醉方休!买酒的事就交给你了!多买几壶酒,让兄弟们喝一个痛快!”雷仁声说罢,用又脏又破的白汗巾揩了一把黑红的大脸庞,然后手握草帽给自已煽了一会儿凉风。
“限壶不限量?!”“扬州虚子”喜出望外。
“放开肚皮喝,限壶不限量!”雷仁声痛快地高声地回答。
“我一个人去可能不行!”“扬州虚子”说罢挠了挠后脑勺。
“难道打酒小事还要派两个人去吗?!”雷仁声使劲煽草帽,并且皱起了眉头。
“我最近腿脚不利索!”说罢,“扬州虚子”低下了头,脸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蜈蚣咬了!肿得像馒头一样!你还是叫你皖北泗州小老乡三娃子去吧!他跑步时小腿能弹到屁眼沟,我们这儿的人哪个也没有他跑得快!”他将三娃推到前面。
三娃子闻言,瞪了他一眼,满脸的不高兴。
“你干脆说你怕死得了!”雷仁声白了他一眼,“不去就不去!叫你去你是‘半夜下扬州,天亮还在家门口’——指望你做事不如指望鬼做事!”最后,他骂道。
得了便宜的“扬州虚子”不再吭声。
“不过我告诉你噢,你也别想快活!肚子、肠子归你弄!假如你搞不干净,我就钳你的眼睛毛!”雷仁声拉下脸来,吓唬他。
“这个嘛!这个嘛!”“扬州虚子”嘴直咂。“我这个人缺乏耐心啊!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让我烧火怎么样啊?薛二哥脾气好,耐性足,让他干这个事吧!”他急得团团转,后来他恳求道。
“烧火是金大毛的事!”雷仁声态度生硬。
“你这个事做不了,那个事嫌麻烦,那你去毛刮皮的事情应该会做吧?”薛诗华的小老乡“慢性子”慢条斯理地说道。
“还有一种情形供你选择:你不吃,就不劳!我们出于朋友义气,到时候留几碗荦汤给你喝!”雷仁声的大老乡“老把式”笑着说道,神情是一副机智、干脆、大度的模样。
“这个怎么能行啊?!不让我吃肉,不把我馋死才怪呢!去毛刮皮的事情我会做!‘毛糙的事情’归‘毛糙的人’做,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嘿嘿!”“扬州虚子”此时成了一个鼻子两个腮的人物。他脸色晒得通红,如同生了满脸的痱子一样。
“到时候搞得麻利点儿!搞得干净点儿!自家的兄弟吃,能不搞得干净点儿吗?薛老弟,我说的对吗?”雷仁声将毛巾甩向背后,搭在肩上。
“是啊!病从口入,不得不防啊!家里人盼星星、盼月亮巴望我们早一点儿将挣的钱捎回去,假如我们因为食物不洁而病倒,自已糟蹋了身体不说,还看病花钱,那么我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肚子、肠子归我弄,‘大个子’挑水,茆不掉刮皮去毛,‘老把式’架锅垒灶,金大毛管火,三娃子打酒,‘慢性子’淘米理菜,你雷大哥亲自操刀,其他的兄弟们各就各位,雷大哥这样的安排也算是人尽其才吧!大家齐心协力,目的不难达到!”薛诗华对雷仁声的安排由衷地佩服,认为他这个大哥称呼可不是浪得虚名。
终于盼到太阳落山,一些性急的兄弟们如同下山的兔子一样往窑厂猛跑;一些沉着冷静的人虽然表面上依然故我,但是实际上是归心似箭。
十八岁的三娃子的小腿弹到了屁眼沟,他冲在前头。尽管多次跌倒,但是他依然不减速度。
二十四岁的金大毛肩扛獐子位居第二,他的前胸后背上流了几道獐子血。也许是渴极了,也许是馋极了,他不时地用手抹血,然后将之送到嘴里。他一会儿揩前胸,一会儿抹后背,心思全在这前胸后背的血流上。他天生是一个走山路的好手,在奔跑过程中,发生了几次趄趔,结果都是有惊无险。
二十二岁的茆不掉虽然个子小,力气也小,但是他不甘落后。他认为此时一旦落后,就会比别人少吃少喝。因此,他的小脚“叨”得不息,小腿频繁摆动。他一直处在两人之后。有时差一点儿超过负重前进的金大毛。
处于第四位的是二十二岁的“大个子”。他是一个少年老成之人。走起路来,不急不慢。他肩上挑着一担柴禾。雷仁声叫他今天别挑了,快点回家吃獐子,他不干。他非要挑一担柴禾才走。
“大个子”之后是与他们年龄仿佛的“黑皮”、“麻子”、“疤眼”、“红鼻头”(酒糟鼻)、“武大郎”等十几个人,他们手中拿着各人的劳动工具。
二十五岁的“老把式”位于倒数第三。他一路走,一路用穿着的草鞋磨獐子洒落到地上的血迹,生怕猎人找上门来要回它或者平分它。他一边磨血迹,一边骂道:“****家妈妈的!”这一句是他的口头禅。
“老把式”之后是二十二岁的“慢性子”。他充当检查官的角色。一路检查是否有没有清除干净的血迹。如有,他就采取此种补救措施——反复地用他脚上的破草鞋碾它们。
雷仁声殿后。他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四处观察,防止土匪“点天灯”的人突然出现,抢走他们的獐子,搅了他们的好事。
薛诗华没有和他们一起走。他要在山上多呆一会儿。理由是采摘一些香料和蘑菇。难得搞到一头大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