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就看见朦朦胧胧的流苏花帐,层层叠叠纠缠的帷幔,我身下铺盖着柔软的锦被,鼻腔中弥漫着淡淡的紫檀花香,如此富丽堂皇的装饰,这是哪里?手心一直传来温热的感觉,我抬了抬手想掀开被子,却感觉到手被人握住,我轻微的动作使那人惊醒,他一下子坐直,把脸凑过来看着我。是阿凡,他的面容有些憔悴,又消瘦了不少,只是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一直没有变。他的眼睛微红,出众的眉眼有一丝忧虑的神情。
“浅溪……”阿凡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只是柔声叫了我的名字。
“我这是在哪?”我抬眼看了看,这里很陌生。
“这里是,我家。”阿凡顿了顿,好像思考着什么,阿凡不会骗我,我相信了。
“我不是在桃花源吗?江水……季岚……”我想起来晕倒前的场景,突然神情焦急起来,我反手握住阿凡的手,急切问道,“我是怎么到这里的?其他人呢?他们怎么样了?”
阿凡看着我,盯了一会,避开了我灼热的目光,“他们没事。”
“那他们在哪?江水怎么样了?还有季岚,他怎么样了?”当时的情况很危险,我却不争气的晕了。
“你现在需要休息。”阿凡不回答,把我的手放进被子里。
“我不放心……”我挣扎着坐起来,手臂却突然撕裂般的疼痛,我眼睛一酸,没有稳住又倒回了床上。
“小心。”阿凡眼底闪过一丝紧张的神色,慌张的扶住我,马上低下头去查看我的手臂。
我偏过头一看,右手小臂上已经裹上了厚厚的白布,因为我刚才的剧烈运动,现在晕开了一条血迹。阿凡责怪一般的冷了我一眼,我被他瞄的不敢作声,手臂上的伤口应该很深,刚才那一下都疼到骨子里了。
看着我紧皱眉头抿着嘴的样子于心不忍,阿凡轻轻松开手,说道,“等着。”
他随后快步出了屋子。须时,门外传过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几个大臣模样的老头走了进来,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个小木箱。他们进屋后齐刷刷跪在我床前,俯下身为我查看刚才撕裂的伤口。我微微震惊,阿凡怎么带过来这么多人,有些兴师动众了吧?
我对着离得我最近的一个老头说道,“老先生,我的伤不碍事,留下一人便足够了,不用如此劳烦各位。”
那老头抬头看了我一眼,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姑娘莫要为难,这是皇上的旨意,臣等奉旨行事罢了。”
我眼睛瞪大了一圈,皇上?哪一位?秦始皇嬴政?搞错了吧?
“您是说……这是皇上下旨?”
“正是。”那老臣边回答我,一边伸手向一旁的小徒手中接过一个药碗。那气味有些熏人,我尽量仰起头。然后感到阵阵刺痛的伤口变得有些冰凉。
“老臣在为姑娘敷一些祛痛的药。”他拿着手中的小木棒沾着碗中的药膏抹在我伤口上,“姑娘的伤口很深,很难痊愈,所以姑娘的这只手尽量不要活动,如不然就会开裂。”
我低头看了看,问道,“会留下印记吗?”
那老臣的身子一抖,不吭声了,擦着药膏的手也微微战栗。
我苦笑,淡淡回答道,“我知道了。”抬眼看着头顶泛着淡光的帷幔。
“恕老臣无能!”那老臣的小徒抽出药箱中的手帕为他的师傅抹了一把汗,那老臣才以一种痛心疾首的语调答道。
“我不怪你。”这伤疤又不是他造成的,我怨他做什么。
“微臣倒有一法,不知可不可行?”老太医后面一直默默观诊的另一位老头突然说道。
“您说便是。”我看着他道。
“传闻魏国女子为掩盖自己身体的瑕疵,采朱砂溶于沸水中,将其凝成膏状,再覆薄纱于体肤上,将其勾勒出轮廓,画于薄纱之上,待朱砂纹样成型,便可取下薄纱,身上的瑕疵不仅得以掩盖而且更显美观。”
这在现代来说就是纹身。我怎么没想到,喜形于色,“多谢你们各位了。”
“这真是折煞臣等了。”几人齐声答道。
等到诊治完毕,几个太医都在我耳边嘱咐好些遍,我都是敷衍了事。
这时候是夜间,也不知是几更了,月亮更显得皎洁。我慢慢挪下床,想要出去走走。阿凡也没有回来过,怕是忙着别的事情去了。我也不知昏迷了几日,一切仿佛回归于平静,那日酒楼的事情,也不知季岚是否有受到惩罚。毕竟这次的事情责任肯定是要落于他的身上的。最担心的还是江水那孩子啊,我离开前他还没有醒,也不知道锦若知道我不见了会不会着急。
我住的屋子像是寝殿一般大,锦若家的规格在这里都有两个了。水晶琉璃玉石玛瑙翡翠珍珠,这里的装饰品堆得多了些,有点金光灿灿的情景。我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拨开纱帐,穿好鞋子,下了床。我身体还没有恢复,只能勉强扶着身边的柱子桌椅什么的,好在摆设较多,我走得快了些,挪到了挂满珠帘的门前,穿过时带起一条条珠串撞在一起,清脆的叮当作响。
我好不容易走到前殿,高高的台阶上有一床榻,我顺手拿起上面的一件青色的后披风穿在身上,悄悄走出这个宫殿。
皇宫比我想象中的大,虽然侍卫众多,但是夜晚毕竟显得格外阴森冷清,我转悠了一阵就在找回去时迷了路,围墙太高,没有可以借力的东西,我身上有伤,自然翻不上去,只得一步步慢慢走着,风吹的我有些冷,不由得把披风裹紧了些。
这若大的皇宫,只不过住着那么一位君王。到处的宫殿都长的一个样子,红墙琉璃瓦,除了上面的匾额写的字不一样,几乎每一处都像是来过的样子。当然我从来不注意那上面写了什么。
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我有些乏了,正巧路过一个类似是花园的地方,我看见一架秋千,一时兴起就走了过去。我没有力气荡自己悠起来,只是坐在上面轻轻地前后晃着。不巧听见身后假山竟传来几声谈话声。我有些好奇,深夜在这宫中避人之处谈论的事,一定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比如什么后宫争宠一类的,便耐着性子想听一听。
“可打听到什么。”是个男子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熟悉。
“属下无能,并没有什么可靠的线索。估计那人是被解决掉了。”另一个和他对话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回答的镇定冷静,倒有几分密探的风范。
“那边有什么动静吗。”那人继续问道。
“据属下观察,他们最近蠢蠢欲动,必有图谋。”
“人是在我们这里失踪的。”那人沉默了半晌,说道。
“是,至今仍下落不明。”
“继续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声音平静冷淡,就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般镇定自若。
“属下领命。”我听见一声剑鞘撞击的声音,随后那两人的谈话声就没有了。
我尽量使自己不发出一丝声响,把头微微探出假山后面。
就是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背对着我,背影在月光下显得苍凉孤独,那种威严,真的不像我认识的那个阿凡。看似冷若冰霜,实则细致入微。但是眼前我看到的阿凡,身着银白的一身龙袍,手背在身后,仰着头看着满天繁星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有些不敢接近,甚至只看了一眼便缩回头来。
阿凡,你就是嬴政吗?那个权倾天下的千古第一帝,原来我们曾经那么近,此刻却那么远。
天凉了。他想着,头顶是灿若明珠的星辰,从什么时候起,那片星空,就照进了自己心里呢?或许就是那个时候吧,他真正的作为一个平凡的阿凡,一个姑娘坐在他身边陪他看着星星,她对他说的那句话,才是点亮他心底的那抹星光。他感到最快乐的时候,便是那个夜晚了。他的嘴边扬起一抹弧度,连那双从来没有为人动容过的眸子里都闪着温柔,他要守护那个姑娘,不会让她再受伤,他要为了那个姑娘,做一个,强大的人。这也是她说过的话呢。
许是想的太过入迷,竟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悄然离去的小小身影,那个在寒风中瑟缩起肩膀的小身影。
我最后也是误打误撞回去的寝殿,过了很久之后我才发现我所住的那个寝殿就在那花园的东面,而我那天迷了方向,凭着运气才能回去的。当然那是后话了。
我更加睡不着了,坐在梳妆镜前想了好久。阿凡会骗我,我没有怪他,他也很好的保护了我不是吗。比起那个我并不了解的嬴政,我更相信我眼中的阿凡。既然阿凡知道这件事的话,那季岚会不会被处罚全凭他一句话了。江水与此事无关,我相信阿凡不会为难他。既如此,我明日便问问阿凡的打算吧。想想我短短几天来的经历,越发的不可思议起来了,现在需要我顾及的思考的已经多的有些繁重,我迫使自己不去想这些,可是心里总是隐隐牵挂着,这种复杂的感情我说不出来。
做一名合格的特工,需要有时刻条理清晰冷静思考的头脑,果断的决策,高效的行动力,和一颗忠诚的心,更重要的是灵魂……
我记得那是我小时候加入特工营时教官说的第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我小时候的记忆寥寥无几,值得用“幸福”来形容的生活只有妈妈在世的时候。妈妈的死是我最不愿意提及的一段记忆,从那以后,我所有的注意力都留在了特工选拔上面。我要强大。那是我每天都对自己说的话,我害怕看到身边的人离去,我要尽我的所能去保护他们,我羡慕那些翻手云覆手雨的人,因为对他们来说,生命就是他们随随便便就可以保护和掠夺的东西。我的努力和天分很快脱颖而出,我成了整个特工营破例收进的年纪最小的特工,我接受着高强度训练,学会超出年龄的事情,不负众望的,我一年之内就毕业了。被调离中国,去更机密的组织工作,接受的任务也是随时会死亡的特级任务,那一年,我只有十一岁。我仅仅在特工营带了一年,高级特工组织把我推荐给了国际组织,我欣然接受。长达五年,我呆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总部,逮捕越国贩毒团伙,排除有害生化武器,缉拿国际大盗,我甚至干过更为风光的事情,但是我们的存在是国际的机密,我们几乎从来不被人知晓过。那样的日子,我似乎过得很充实。
想得有点远了呢。我揉了揉眼角,中指贴到脸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我把手放在眼前一看,一枚红的滴血的戒指还戴在我手上。
“阿凡……”嬴政。
“啪嚓——”“哐当——”一阵令人心烦意乱的碰撞声在我身后响起。
“奴婢该死!”“啪——”我回过头去,就看见一个宫女跪在打翻一地的狼藉前,战战兢兢的掌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啪——”
她脸上顿时印上了清晰的红印,那种响声让我很不舒服,我看不下去,便说道,“不要这样责罚自己了。我没有生气,你收拾一下就好。以后不用送东西给我吃,我没有这个习惯。”
那宫女急忙点头,俯下身开始收拾,还一边回我道,“这些都是皇上吩咐的。”
“皇上……”我念了一遍,又问着,“皇上他这几日都在这里?”
“回姑娘,皇上不仅每日守在姑娘床前,姑娘昏迷了七天七夜,皇上就陪了您七天七夜,一刻都没合眼。大臣们劝说他也不听,早朝都不去上了。一些大臣冒死觐见,呼啦啦在殿外跪了一片,皇上连看都没看一眼……”那宫女突然意识到什么,声音戛然而止,抿着嘴唇低下了头。
我听着心里狠狠疼了一把,七天七夜么。在这里陪着我,阿凡,你真是好傻。
“那没有妃嫔来劝说吗?”我又问道。
“姑娘有所不知,皇上的后宫不似传言般姬妾成群,佳丽三千,其实这皇城之中,除了我们这些宫女太监,只住着皇上一人,要不是姑娘你住进来,皇上平时连说个话的人都没有,也是有一个,倒不知算不算是。”
“是谁?”阿凡的生活如此单调无味吗。
“是季大人。传闻季岚季大人是皇上这些年的挚友,情同手足。皇上与他的情分,没有权势的牵扯,就像是人世间的故交,好像比那还要更深奥一些。但也只是传闻,没有人亲眼看到。”那宫女想了想又说,“季大人虽只官居监军,但那却是他自己与皇上要求的,季大人想要活的洒脱自在,厌倦官场上的硝烟负累,看得如此之开。”宫女说着还叹了一口气。
“那季岚大人现在好吗?”既然他们关系这样好,这次的事情他也能逃一劫吧。
“姑娘怎么这样问。”那宫女实在率直,问她她便答,“季大人和皇上近日都被一件麻烦事缠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