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冲“嘿嘿”一笑道:“没想到我的命竟值这么多银子。”
钱一万道:“对我而言,你的命一文不值。”
周冲道:“但还是有人愿意花一万两来买我的命。”
钱一万道:“也许,对他而言你的命值一万两。”
周冲“哈哈”大笑道:“真没想到还有人对我这么好。”
钱一万道:“不错,肯花这么大价钱,终究对得起你。”
周冲叹了口气道:“哎!这人对我如此情深意重,我却不知他是谁,否则定要好好谢谢他。”
钱一万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他是何人。不过,这人如此待你,不是你的至交,便是你的死敌。”
周冲转过脸看了看无名,又看了看白龙,对着钱一万道:“我的朋友都在这里,想来那人定是我的死敌。”
钱一万笑道:“能交到这样慷慨的死敌,你运气倒也不坏。”
周冲道:“我的运气也没怎么好过。”
钱一万看着周冲手中的剑,道:“你的剑很特别。”
周冲伸手摸了摸剑身,道:“不过没有剑锋而已。”
钱一万道:“没有剑锋,杀起人来总是要慢些。”
周冲道:“有了剑锋,杀起人来也不一定就快。”
“呛”的一声,钱一万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他伸指在剑上轻轻一弹,剑上发出清悦之音。
那绝对是一柄好剑,也绝对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剑。
钱一万温柔地看着手中的剑,就像在看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他抬起头看着周冲,道:“你看这柄剑杀起人来快不快?”
周冲看了看那柄剑,道:“应该不慢。”
钱一万道:“你死在这柄剑下,应该不会有任何痛苦。”这声音就像从地狱中发出一般,冷漠、无情。
突然,众人均觉一股寒气漫天罩了过来,冰冷,就像一根冰锥刺进心窝,要将全身的血液冻僵。
无名突然说道:“已经死了这么多的人,为什么还要杀人?”
钱一万转过头,奇怪地看着无名,阴测测地道:“莫非你想陪他一块送死?”
周冲怒道:“你不要胡吹大气,待会儿躺在地下的是你。”
无名道:“没有人想死。”
钱一万道:“那你就不要插手此事。”
无名摇了摇头,道:“不行。”
钱一万的手握的更紧了,“哼”了一声,道:“你一定要帮他了?”
无名道:“不是。这屋里已经失去了五条生命,我不想再看到死亡。我既不能看着他死,也不能出手杀你,所以,你走吧!”
钱一万要是在其他地方听到这句话,一定会笑的弯下腰,但是此时此地,他却并不觉得好笑,一点也不好笑。
钱一万的瞳孔在收缩,握剑的手青筋根根突起。他直直地盯着无名,仿佛把自己全部的精神都倾注在无名的身上。
寒气大盛,周冲似是无法承受这刺骨的寒冷,不觉地退了几步。
白龙嘴角颤抖,将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以抵抗这比寒冬还要冷的寒气。
无名若无其事地看着钱一万射来的目光,似乎全无感觉。
突然,无名笑了,眼角在笑,嘴角在笑,甚至像弥勒佛一样,全身都在笑。
那笑容很恬静,很祥和,也很温暖,温暖的一下子就能到达人的心里。
寒气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房间里仿佛充满了阳光,暖暖的。
钱一万的眼角不住地跳,他沉声道:“你的剑呢?”
无名道:“这又何必?”
钱一万道:“不看到你的剑,我怎甘心。”
无名微微一笑,右手握住光滑的剑柄,慢慢地将剑抽了出来。
薄薄的近似透明,只有二尺长。
钱一万的眼角跳的更厉害了,甚至整张脸都在颤抖,他直直地盯着无名手中的剑,问道:“剑本来很长?”
无名道:“现在也不短。”
钱一万的心在抽紧,握剑的手指也变得僵硬。
钱一万道:“好剑!”
无名道:“只是一柄普通的剑而已。”
钱一万道:“你练了几年的剑?”
无名道:“练了足足三年。”
周冲、白龙二人心中惊讶无比,均不敢相信无名只练了三年的剑。
钱一万道:“十年方能磨一剑,没想到你三年就能达到如此境界。”
无名道:“三年并不短,一共一千零九十五天。”
钱一万道:“三年将一柄长剑磨到现在这个样子,当真不容易。”
无名道:“也不太难,每天磨十个时辰就可以了。”
钱一万呆了,周冲呆了,白龙也呆了。三人怔怔地看着无名,满脸竟是惊讶和敬佩之色。
一个人做一件事,每天坚持十个时辰,连续一千零九十五天,不论这件事是什么,也不论是否成功,单是这份坚持就是一件伟大的事,就值得任何人尊敬。
“呛”的一声还剑入鞘,钱一万长长叹了口气,道;“有你在,我是杀不了人了。”说完转身就走。
无名道:“回头是岸,钱兄不要自误。”
钱一万这次走的很慢,真的很慢,走了十多步才走出破庙。
阳光明媚,空气又湿又热,活像一个蒸笼。
无名站在一座新坟前,静静地站着。
坟里面埋着五个人,一个车夫,四个黑衣人。
木板做的墓碑上没有名字,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
经过一场生与死的考量,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消耗甚巨,每个人都觉得心中空荡荡的,急需一些东西填充。
无名坐在马车中,盘膝坐着,手里拿着一块肉,嘴里慢慢地嚼着。
周冲也在吃,吃的很猛、很快。
白龙躺着,虽然躺着吃并不舒服,但他的嘴却一刻也没停过。
肉很多,所以他们都吃的很饱。
周冲打了个长长的饱嗝,心中很惬意,便抱着重剑斜倚在车厢上。
白龙早已像死人一样,闭上了眼,一动不动。
无名盘膝坐着,瞪着眼看着周冲。忽然道:“周兄,你不是会骑马么?”
周冲呆了一呆,不知无名为何问出这个问题,道:“是,是啊。”
无名道:“我从来没有骑过马。”
周冲“哈哈”大笑道:“是么?那,等到了白兄那儿,挑上两匹好马,小弟陪大哥骑马就是。”
无名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那个倒是不急,不过现在我们急着赶路。”
周冲又愣了,茫然道:“是啊,是要急着赶路。”
无名道:“那就劳你大驾,麻烦你去赶车。”
过了半晌,周冲才反应过来,车夫已经死了,无名又不会骑马,白龙是个受伤的人,这赶车的活当然是自己来干。
周冲讷讷地道:“这个,这个,马我是会骑的,不过这个赶车,我却是不会。”
无名怔怔地看着周冲,道:“怎么会骑马不会赶车?”
白龙突然“哈哈”大笑,周冲也跟着笑了起来。
周冲笑道:“骑马是骑马,赶车是赶车,不是一回事。”
无名笑道:“哦,我还以为会骑马就会赶车了,原来不是一回事。那现在该怎么办?”
白龙道:“这个地方既然有庙,附近必有人家,只要找到人家就能雇到车夫。”
周冲抢着道:“我去。”他想留下无名保护白龙。
无名道:“你不能去。”
周冲道:“为什么?”
无名道:“因为钱一万还没有走。”
周冲和白龙心中一惊,二人经过之前的险情,都对无名佩服的五体投地,更是十分信任,无名既说钱一万没有走,当然钱一万就没有走。既然他没有走,当然是为了周冲,杀周冲。
周冲道:“他既然杀不了我,为何还不走?”
白龙道:“因为他是杀手,天下第一杀手。”
周冲道:“哦?”
白龙道:“他接下的买卖,从来没有做不成的。”
周冲道:“那我岂不是很危险?”
白龙道:“只要他盯上你,你就没有一刻是安全的。”
周冲道:“那我岂不是早晚都要死在他的手里?”
白龙不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钱一万的武功要比周冲高出很多,除非周冲能杀死钱一万,否则早晚钱一万都会找上周冲,那时就是周冲的死期。
无名道:“你不会死在他的手上。”
白龙道:“难道无大哥要去废了钱一万的武功?”
无名摇摇头,道:“钱一万的武功很高,而且很奇,若是废了他的武功,他也就立刻死去。因此,我不会废了他的武功。”
白龙道:“那,那······”
周冲“哈哈“一笑,道:“那钱一万的武功虽高,但我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纵是死在他手上,也比整日里提心吊胆,小心提防的好。”
无名低头沉思半晌,突然抬起头,对周冲道:“周兄内功与钱一万相若,又有重剑之利,只是剑法上与钱一万相差甚多。”
周冲道:“岂止是相差甚多,简直是天壤之别。我是狗屁剑法都不会的,若是真与那厮动手,恐怕半招都过不了。”
无名从怀中掏出一本破旧的小册子,前前后后地翻阅,过了一盏茶功夫,无名大叫道:“有了。”
他揣起小册子,对着周冲道:“周兄,可否借你的重剑一用。”
周冲、白龙二人见他乱翻一本破旧的小册子,又向周冲借剑,都不明所以。
周冲将怀中的重剑递给无名道:“大哥要用,取去便是。”
无名接过重剑,打开车门,跃出车外。
烈日炎炎,炙烤着大地,地面上的积水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无名一身灰衣,站在烈日之下,宛如一尊石刻,一动不动。
车中二人正怔怔地看着无名,不知他究竟在卖弄什么玄虚。
突然,无名举剑当胸,身子陀螺似的原地急转不停,那柄重剑突然变成了一堵铜墙铁壁,围在无名身上。跟着原本转着不停的一人一剑宛如一条灰龙,冲天而起,下落之际无名腰身一扭,头下脚上,将一柄重剑在头下舞成一张剑网,好像一口大钟罩了下来。他头未沾地,将剑在地上重重一拍,身子借势向前掠去,快如闪电,重剑在身前不住颤抖,抖出无数剑花,似群星闪耀。
这三招本是十分平常的三招,但在无名使来,守的密不透风,攻如万剑齐发。三招或攻或守,招招相连,互为首尾,可以守转攻,亦可以攻转守。
周、白二人在车中不禁看得呆了,他们完没有想过如此简单的招式竟会有如此巨大的力量。
无名收住身形,走到车前,将剑还给周冲,道:“这三招本是平常,但以周兄深厚的内力,迅捷的身法,加上既重且长的重剑,纵是不能胜过钱一万,想来他也伤你不得。”
周冲拱手道:“多谢无兄指教。”
白龙笑道:“无大哥化腐朽为神奇,小弟佩服万分。真没想到如此简单的招式竟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无名道:“招式没有好坏,全在于用乎一心。就像下棋一样,没有必杀的招式,全要根据对方的路数,或攻或守,或以攻为守,或以守为攻,总之是没有定法。”
周冲跃下车,站立不动,凝神细想。突然他身子向前激射出去,一柄重剑在身前抖出无数剑光。不待一招用老,身子凌空后飞,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头下脚上,又将无名的第二招使了出来。身子尚在空中,凌空又一个后翻身,正好脚下头上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他刚一落地,身子便似陀螺一样转了起来。
无名微微一笑道:“周兄悟性之高,当真常人能及,小弟佩服。”
周冲停下身子,笑道:“那还要多谢大哥不吝指教。”
二人“哈哈”大笑。
破庙附近不但有人家,而且是有很多的人家,那是一个小镇。
周冲出去没多久,就带回来一个车夫,还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汤清面白,青菜似玉的“阳春面”。
白龙笑了,无名也笑了。
马车又开始飞奔,既快又稳。
白龙又变成了死人,闭着眼躺着,一动不动。
无名左手捧着一只大碗,右手拿着筷子,正慢慢地吃那腕“阳春面”。
周冲就像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般,满脸堆笑,喜不自禁,一双手不停地抚摸着怀中的重剑。
一路太平无事,到第五日傍晚,终于到了盐帮的总舵。
白龙并没有直接回到盐帮,他指挥着马车在一条条巷子里不停穿梭,直到过了子夜,马车才在一条狭小黑暗的巷子里停下。
白龙三人下了马车,白龙走到一扇又破又小的黑门前,轻轻在门上敲了两下,过了片刻又敲了三下,显然是特有的暗号。
“吱呀”那扇小门开了,门后露出一张苍老的脸,那是一张死人似的脸,干瘪,惨白。
那老人见到白龙,躬身道:“少爷。”声音沉闷,嘶哑。
白龙笑了笑,道:“姐姐已经休息了吧?”
老人道:“天刚一黑,小姐就躺下了。”
白龙道:“哦,你去多准备两间房间。”
老人道:“是。”说完便提着灯笼当前领路。
众人刚进小门,白龙对门里的一个小厮道:“你去送送那位车夫,离开这里的路他不认得。”
小厮躬身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吱呀”小门又关上,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门旁,一动不动地守着。
众人跟着橘黄微明的灯光,在黑暗中东转西转,走了一盏茶功夫,才到了一间灯火通明的大厅前。
众人刚一走进大厅,就闻到一股香气,酒的香气,菜的香气。
大厅中间一张桌子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家私野味、燕翅鲍参,应有尽有。一坛子酒尚未倒出,浓郁的酒香已经飘满整个房间,显是陈酿。
白龙拱手一揖,微笑道:“小弟多谢两位大哥这几日的保护,救命之恩铭记于心。”
周冲道:“白兄不用客气,我们一见如故,同经患难,早如兄弟一般,要再言谢,那就是见外了。”
白龙笑道:“周兄说的是,从今而后,我们就是亲兄弟。”
无名微笑道:“夜已很深,大家一路劳顿,早点休息的好。”
白龙道:“无大哥说的是,用完餐,我们就休息。两位大哥请上座。”说完领着无、周二人分宾主就坐。
三人刚一坐定,一旁服侍的丫鬟就满满斟了三杯酒,酒色清亮透明,香味醇厚浓郁。
周冲大笑道:“这么多的山珍海味,小弟从前连一道都没有尝过,今天一顿就吃全了。哈哈,哈哈。”说完哈哈大笑。
白龙微笑道:“区区酒菜,二位大哥勿要见怪才是。“
周冲笑道:“到底是名门大帮,就是豪气。”
白龙端起酒杯,道:“来,小弟敬二位大哥一杯。”
周冲端起酒,叫道:“好酒,好酒。这几日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无名并不端杯,微笑道:“两位大哥自饮,小弟不会喝酒。”
白龙、周冲一愣,放下端起的酒杯。
白龙道:“无大哥,现下已经脱离险境,小酌几杯也是无妨。”
周冲道:“是啊,这么好的酒,不喝岂不是暴殄天物。”
无名微笑道:“小弟真的不会喝酒,两位大哥不要强求。”
白、周盯着无名看了半天,眼睛中竟是惊讶之色。
周冲道:“难道大哥从来没有喝过酒?”
无名道:“小的时候跟着师傅尝过一次,后来就没有再碰过酒。”
白龙道:“美酒佳酿,是上等饮品。无大哥为何不好此道?”
无名微微笑道:“在小弟看来,酒辛辣异常,难以下咽,所以从不喝酒。”
白、周二人听了此言,放声大笑。
白龙道:“无大哥,此酒是二十年的陈酿,入口棉柔,醇和味甜,饮后余香,并不辛辣,大哥只管放口大喝。”
无名摇了摇头,似是坚决不肯饮酒。
周冲道:“无大哥若是不信,可以先尝一尝,若是不合大哥的意,小弟也不勉强。”
无名看着二人期盼的眼神,情知难以推却,端起酒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小口。
白、周二人瞪大了眼睛看着无名。周冲道:“味道怎样?”
无名放下酒杯,道:“好像没有我以前喝的酒那样辛辣,不过这酒的味道我终究是不大习惯。”
周冲道:“喝酒本来就是这样,刚开始喝的时候都有些不习惯,等到后来习惯了,这酒的味道就是想忘都忘不了,对酒更是割舍不下。”
白龙道:“喝酒要慢慢地来,既然大哥不喜饮酒,小弟也不强求。只是小弟感激大哥救命之情,小弟的酒,无论如何大哥总是要喝上几杯,不然小弟心中不安。”
周冲也叫道:“是啊,是啊。小弟也要感谢大哥救命之恩,传剑之情,这酒大哥是一定要喝上几杯的。”
无名皱了皱眉头,无奈地说:“那小弟就喝几杯,不过小弟不能多饮,两位切不可强求。”
周冲道:“大哥随意就是。”
于是三个人开始喝起酒来。
周冲喝的又快又猛,吃的也又快又猛。一杯酒刚到嘴边,“嗖”的一声就到了肚子里,三杯酒没喝,桌上二十几道菜都被他尝了个遍。
白龙很是斯文,虽然酒喝的并不比周冲少,但不论是喝酒还是吃菜都是十分儒雅。
无名吃的依旧很慢,他每样菜都是浅尝辄止,酒喝的更是很慢,别人五杯酒下肚,他一杯酒才见底。
等到足足有十五斤的一大坛酒喝光,三个人已经觉得天旋地转,金星直冒。
东方发白,天色已经微明。
三人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在丫鬟的服侍下洗漱休息。
无名觉得口舌干燥难耐,睁开眼来,明亮的阳光透过窗纸射进来,刺的他双眼发痛。他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轻柔的绣花被,他揭开被下床,突然发现自己只穿着一件崭新的贴身内衣,心中一愣,慌忙又窜回被窝。
他呆呆地出神,心想,这酒真不是社么好东西,喝醉了后人事不省倒还没事,要是做出什么歹事出来,岂不是罪恶深重。
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两个十三四岁的青衣丫鬟,一人手中端着一盆水,一人手中捧着一套崭新的衣服。
两个丫鬟走到床前,躬身道:“请公子洗漱更衣。”
无名见到两个丫鬟不觉脸上微红,心想昨日夜晚必是这丫鬟服侍我更衣沐浴。
无名道:“你们把东西放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不敢麻烦两位姑娘。”
一名丫鬟看着无名不解地道:“服侍公子本就是我们的事,怎能说是麻烦呢?”
无名微微一笑道:“我自己一个人习惯了,从来没让人服侍过,也不想让人服侍,麻烦两位姑娘出去,我要起床了。”
另一个丫鬟抿嘴一笑,随即止住笑容,道:“公子要起床,我们服侍公子穿衣。”说完便捧着衣服走到床前。
无名连忙摇头道:“别,别过来,你们把衣服和盆放下,然后出去就行了。”
那端着盆的丫鬟道:“怠慢公子,我们家少爷是要责罚的。请公子不要推却,让我们服侍公子。”
无名道:“我不要你们服侍,你们也不用担心被责罚,我去跟你们家公子解释,说是我不要你们服侍的,不干你们的事。”
那丫鬟连忙道:“不可,请公子不要告诉少爷。既然公子不要我们服侍,我们听公子吩咐出去便是,只求公子不要再公子前提起我们。”
无名喜道:“好,我不跟你们公子说起就是,你们赶快出去吧。”
两名丫鬟放下手中的衣服和盆,退了出去。
无名下了床,拿起那套崭新的上等绸缎做的衣服看了看,又放了下去。他走到门边,拿起放在凳子上的那套灰布长衫穿了起来。
无名洗漱完,刚推开门就看见先前的两名丫鬟站在门边。
两名丫鬟看见无名穿着那身灰布长衫,均是一惊,道:“公子,是不是那套衣服不合身?小人这就去叫人重做。”
无名道:“不是,衣服很合身,不用重做。”
一名丫鬟问道:“那为何公子不穿啊?”
无名道:“这身衣服我穿的习惯了,不想换去,而且这身衣服又没有破,也不需要换新的。”
两个丫鬟抬起头看着无名,眼睛中全是惊讶不解之色。
无名道:“请问两位姑娘,白龙白大哥和周冲周大哥在什么地方?”
一个丫鬟道:“请公子不要叫我们姑娘,我们可不敢当,叫我们丫头就可以了。少爷和周公子正在书房谈话。”
无名道:“请问,书房怎么走?”
一名丫鬟道:“公子要去书房,这边请。”说完当先带路走了出去。
无名跟着丫鬟顺着走廊左转右转,但见走廊两旁竟是奇花异草,假山小溪,蜜蜂嗡嗡,蝴蝶翩翩。
无名刚到书房门口,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口一名小厮躬身道:“无公子请进。”
无名走进书房,只见满屋珠光宝气,耀眼生辉。窗前一张宽大的檀木书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金架,架子上是一根二尺多长洁白的象牙。西边靠墙放着一个檀木书架,架子上并没有书,放满了珍珠翡翠,玛瑙玉石,发出灿烂耀眼的光芒。东边墙上钉着一个鹿头,一个虎头,一个狼头。书房中央的地上铺着一张虎皮,两旁各放一张茶几,两把太师椅。
白龙和周冲本坐在东边两张椅子上谈话,见无名进来,都站起身来,上前相迎。
周冲“哈哈”一笑道:“昨晚大家都是酩酊大醉,正是一醉方休啊!”
无名摇了摇头道:“这酒当着厉害,不知不觉就能让人醉死,当真是醉生梦死。”
白龙笑道:“无大哥定是口渴的很,赶快请坐,喝杯茶水,既能解渴又能解酒。”
无名刚一坐下,一名丫鬟端上一杯热茶。
无名解开杯盖,顿觉一股清香袭人,向杯中望去,茶色碧绿清澈,茶叶纤细,蜷曲似螺。
周冲瞪大眼睛看着无名,笑道:“你赶快喝,看看味道如何?”
无名淡淡抿了一口,那茶水刚一入口,顿觉鲜嫩幽香,一股清香之气像烟雾般瞬间弥漫整个五脏六腑,整个人都像是充满了香气的似的。
无名笑道:“好茶,真香。”
周冲道:“无大哥,可知道这是什么茶?为什么这么香?”
无名摇了摇头道:“这个小弟不知。”
周冲道:“白大哥说这是刚采的碧螺春,你看你茶叶蜷缩在一起不是跟那田螺一样么?”
无名又看看茶中的茶叶,道:“不错,跟田螺一样。”
周冲微微一笑道:“你可知道这茶为什么这么香么?”
无名道:“这是上好的茶叶,泡出来的茶当然奇香异常了。”
周冲看了看白龙,白龙微笑不语,周冲又看着无名,神秘一笑,道:“茶是好茶,不过光凭这茶叶可不能有这么香。”
无名道:“难道里面又加了些什么东西?”
周冲道:“没有加什么东西。”顿了顿,接着笑道:“只加了些女人的香气。”
无名“啊”了一声,低头看看茶,又抬起头满脸疑问地看着周冲。
周冲和白龙“哈哈”大笑。
周冲道:“白大哥说,这碧螺春产于太湖,到了采摘的时候,都是十六七岁的黄花大闺女采摘的。”
无名道:“哦,因为是黄花大闺女采摘的,所以就特别香。”
周冲摇了摇头道:“不是因为采摘,而是因为采摘完了后的保存。”
无名道:“哦?”
周冲道:“她们将刚采下的嫩茶,含在嘴里,或是包裹好放在胸口保存。所以这茶就比其他的茶多了一股异香。”
无名“啊”的一声大叫出来,连手中的茶都泼出大半。
周冲和白龙“哈哈”大笑,直笑了一盏茶功夫才停止。
无名放下茶杯,怔怔地看着周、白二人,心中突然有种莫名的悲哀。
突然,门被推开了,一名活泼可爱的丫鬟蹦蹦跳跳地进到房中,用清脆的声音说道:“小姐到了。”
三人刚一站起,就见门中走进一位神仙似的女人,身材匀称婀娜,恰到好处,添一分则胖,减一分则瘦;一双手露出袖子,白如羊脂,十指修长匀称;脖颈修长,宛如白玉;鹅蛋脸,柳叶眉,高挺的鼻子,丰厚的红唇,一双眼睛似湛蓝的海洋,深邃明亮,又黑又厚的秀发宛如瀑布,直披在消瘦的肩头。
白龙抢上前道:“姐姐,你来了。赶快来见见我的救命恩人。”
那女子走到无名和周冲身前,欠身福了一福,微笑道:“小妹白玫,多谢两位大哥的救我弟弟性命。”声音犹如天籁,仿佛能够荡涤心灵上的一切尘埃。
无名拱手道:“不必客气。”
周冲见白玫如神仙下凡,又听得那声音如天籁般动听,一颗心登时多跳了几下。微笑道:“不,不必客气。”
白龙道:“姐姐,这位是无名无大哥,武功出神入化,这位是周冲周大哥,豪气云天。”
无名微笑道:“白大哥谬赞了,小弟这点微末武功怎能称得上出神入化。”
周冲笑着道:“无大哥的武功是不是天下第一我不知道,但是至今我还没有见过比无大哥武功更高的人了。”
白龙道:“周大哥说的不错。只怕连多情、快刀、无尘三位公子都不是无大哥的对手。甚至连天下第一庄的庄主都未必能强过无大哥多少。”
无名摇了摇头道:“小弟虽然才在江湖走动一年,但是三大公子和天下第一庄的威名却早已如雷贯耳,一路上到处都听人谈起。盛名之下,必定有过人之处,小弟怎能敢与他们相提并论。两位大哥不要高抬小弟了。”
周冲道:“多情、快刀、无尘是近年来江湖中突然冒出来的顶尖高手,据说武功之高已经可以和当年的剑神公孙昊天比肩。难道白大哥与他们动过手?”
白龙摇了摇头道:“没有,要是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位动过手,恐怕我早就是个死人了。他们的武功虽然没有人见过,但是既然能令四大门派的掌门都自愧不如,武功之高可想而知。”
白龙顿了顿接着道:“剑神公孙昊天二十年前突然神秘失踪,只留下很多传说,据说他的武功震古烁今。三位公子的武功恐怕比剑神还要稍逊些。无大哥初入江湖,侠名未播,但是能够不战而胜过号称江湖第一杀手的一万钱,武功绝不会弱于三大公子。”
白玫满脸惊讶,瞪大了眼睛看着无名道:“真的?那为什么是不战而胜呢?”
无名叹了口气道:“钱一万的武功当真十分厉害。若是真的动起手来,恐怕必有死伤。哎,可惜了他一身本领,竟然做杀手这个勾当。”
周冲“哈哈”一笑道:“无大哥用一双眼睛就能打败他,若真动起手来,纵有死伤,也是钱一万。他岂能伤得了大哥分毫。”
白玫更加惊奇,转脸问白龙道:“怎么又是用眼睛就打败了钱一万?”
白龙微微一笑道:“无大哥的眼睛连豺狼虎豹都吓的不敢动弹,更何况一个一万钱。”
白玫和她身侧的丫鬟同时“咦”了一声,瞪大眼睛盯着无名的一双星眸。
无名从未被女孩子这么盯着过,心中不免微窘,脸色微红,道:“白大哥,白大哥太过高抬小弟了,小弟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丫鬟银铃般的声音道:“我看也是,无公子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怎能说的那么恐怖,像是凶兽一样。”
白玫道:“银瓶,不得无礼。”
银瓶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
白玫微笑道:“我这弟弟从小就很自负,所以也很少交什么朋友,他既然如此佩服两位大哥,又当二位是兄弟,小妹心中替他高兴。”
白龙道:“姐姐,我什么时候自负过。”
白玫微微一笑,并不理会白龙,转脸向无、周二人道:“为了感谢两位大哥对小弟的救命之恩,小妹请两位今日晚间到小妹舍下小酌一杯,请两位切勿推却。”
白龙大笑道:“很好,很好。今晚大家都有口福了。”
无名道:“些许小事,有什么大恩,怎敢叨扰白姑娘。”
白玫道:“无大哥是瞧不起小妹了?难道小妹请大哥喝杯酒都不可以么?”
无名连忙拱手道:“不敢,不敢。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叨扰姑娘了。”
白玫微微一笑道:“银瓶,咱们走吧。”
银瓶应了一声便蹦蹦跳跳地出了去,白玫跟在她身后,步履轻盈,如凌波仙子一般轻轻地走了。
周冲直到白玫的身影消失了,才暗暗叹了口气,回身坐下。
白龙刚一坐下,微笑道:“今日又要感谢两位大哥了。”
无名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我们又没有做过什么。”
白龙笑道:“托两位大哥的福,小弟今日有口福了。”
周冲也是大惑不解,问道:“什么有口福?”
白龙道:“我姐姐的厨艺冠绝天下,一席素斋,恐怕连佛祖见了都要流口水的。”说完“吧唧吧唧”几下嘴巴,当真像是吃了天下的绝味。
周冲问道:“难道比昨天的山珍海味还要好?”
白龙摇了摇头道:“不可同日而语,不可同日而语。”
无名问道:“难道白兄平时享受不到白姑娘的美味?”
白龙道:“除了逢年过节,平日里连见都很少见到姐姐。”
周冲问道:“为什么?”
白龙道:“我姐姐讨厌江湖中那些打打杀杀,勾心斗角的事。一个人住在玫瑰园中,没有她的许可,连我也不能进去。更别说吃到那些绝味了。”
无名道:“江湖中血雨腥风,当真可怕的很。”
周冲道:“凭无大哥的绝世武功,有什么好怕的。”
无名摇了摇头,叹道:“再高的武功也打不败人内心中的邪恶。”
夜很美,闪闪的星,弯弯的月,风很轻,凉凉的。
白龙领着无名和周冲二人穿过一道道走廊,停在一扇小门前。
白龙还未敲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声音道:“少爷,两位公子来了。”
白龙问道:“银瓶,你怎么知道我们来了?”
银瓶眨巴眨巴眼睛道:“我早就在这儿等啦。一听到外面有人,想是你们,就开门迎接大驾了。”
白龙笑道:“姐姐真给我这两位大哥的面子,竟然派你守候在此。”
银瓶道:“是啊,这还是头一遭的事。以前从来没有过,就是老爷来了,也不过······”说道这里声音戛然而止,她惊恐地看着白龙。
白龙脸上一丝怒意一闪即逝,微笑道:“姐姐的素斋可准备好了?”
银瓶一颗心兀自狂跳,道:“还,还没有准备好。今天小姐做的菜太多,已经忙了几个时辰。”
无名道:“真是辛苦白姑娘了。也辛苦银瓶姑娘在此等候多时,谢谢。”后面一句话是对着银瓶说的。
银瓶微微一笑道:“只要公子高兴就好。”说完转过身子,打着灯笼当先领路。
无名刚一走进院子,就闻道一股浓郁的香气,他自小在山林中长大,各种花草都见过,但是这种香气他还是第一次闻到。
他向四周张望,但见整个院子空旷异常,只有院子中间有三间小小的房舍,房舍里透出微弱的灯光,想是白姑娘的住所。
四下里连一棵树都没有,只有地面上满满种着一种不知是什么的花草,散发出来的浓郁香气充满了整个院子。
无名问道:“请问,这里种的是什么奇花异草,竟然这般香。”
银瓶转过身子看着无名道:“咦,你不知道这里是玫瑰园么?”
无名一愣,笑道:“知道,这里种的当然就是玫瑰了。”
白龙笑道:“姐姐爱花成痴,在这么大的园子里中满了各种玫瑰,不过这玫瑰除了好看,很香之外,还有几点好处。”
周冲道:“难道还能当药治病?”
白龙微笑道:“能不能治病这个小弟不知,不过它的好处可比治病强多了。”
周冲道:“那是什么好处?”
银瓶抢着道:“待会儿公子就可知道了。”
众人来到客厅,不觉一怔,只见客厅中除了桌子,椅子这些必须的家具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家具,东西两侧墙上挂着几幅画,画的也都是玫瑰。
三人刚一坐下,一个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婆婆端上三杯茶,走到无名面前时,无名看着老婆婆,心中一酸,亲切地道:“谢谢婆婆。”
那老婆婆抬起头看了无名一眼,甚感诧异。放下茶便走了开去。
无名端起茶,觉得一股淡淡的香气飘来,那香气和在园中问道的香气一样,只是淡淡的,不像园中那样浓郁。
无名闻了闻,道:“好茶,如此清香的茶当着少有。”
白龙笑道:“无大哥已经知道这是玫瑰所泡。”
无名喝了一口茶,道:“嗯,当真没有想到浓香的玫瑰泡出来的茶竟然如此清新淡雅。”
周冲也喝了一口茶,道:“是有种奇怪的香味,不过没有碧螺春那么香。”
无名笑道:“玫瑰茶虽然没有碧螺春香,但这种淡淡的清香更能沁人心脾。”
周冲又喝了一口,便放下茶盏,道:“希望待会儿的酒不是这般清淡才好。”
白龙“哈哈”大笑道:“那周兄可能要失望了。”
周冲惊道:“什么,酒也是用玫瑰酿成!”
白龙道:“不错,那酒很清淡,跟这茶也差不了多少。”
周冲道:“那样也叫酒,不就是茶么。”
无名笑道:“妙极,妙极。”
周冲道:“这酒很合无大哥的口味,大哥今日可以开怀畅饮了。”
无名微笑不语,站起身向墙边走去,微弱的灯光照在画上,更添画中玫瑰朦胧美。
无名顺着墙壁,一幅一幅地看去,第一幅画的是朝露中的花蕾,娇小的红色花蕾上,几滴露珠晶莹欲滴。第二幅画的是烈日下百花怒放,红的、粉的、紫的、白的各种颜色的玫瑰竞相怒放。第三幅画的是月光下的白玫瑰,淡淡的月光静静地洒在嫩白的花朵上。第四幅画的是一朵黑色的玫瑰,没有枝叶,没有日月的光辉,什么都没有,只是一朵黑色的玫瑰。
无名站在黑玫瑰画前,凝神细看,突觉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若有若无,捉摸不透。
他呆呆站立良久,眼睛盯着黑玫瑰,一瞬不瞬。突然,他觉得在画中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的生命,那是一种母胎中的平静,安详,没有一丝涟漪,没有一丝尘埃,周身皆是虚无,唯有生命的力量在萌动。但这股生命的力量既巨大,又纤弱,仿佛弱不禁风,又仿佛能够开天辟地。
无名静静地站着,仿佛置身于虚无之中,没有了自己,没有了一切。只有眼角的泪簌簌而下。
不知过了多时,无名突然身子一晃,险欲倒下,才惊醒过来。他转身看去,但见周冲站在自己身侧,一只手拍在自己的背上,显是先前在自己身上一推才将自己惊醒。
他侧头看向另一边,只见白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的身边,正睁大了眼睛奇怪地看着自己。
过了良久,白玫幽幽地道:“你能感觉到?”
无名不知所以,问道:“什么?”
白玫道:“那幅画,黑玫瑰。”
无名转过头看着画中的黑玫瑰,道:“白姑娘是说这幅画。”
白玫道:“是的,你能感觉到那黑玫瑰?”
无名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白玫道:“你流泪了。”
无名一怔,伸手向眼角摸去,果然觉得湿湿的,道:“我怎么流泪了。”
周冲“哈哈”笑道:“肯定是因为看到这些画,心中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才不自觉地伤起心来。”
无名道:“我并没有觉得伤心啊。”
白玫道:“你看到黑玫瑰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感觉?”
周冲向前走了一步,瞪着那幅画盯了半晌,道:“这画也没什么,就是画的花很好看而已。”
白玫盯着无名道:“无大哥,你当时是什么感觉,可能告知小妹么?”
无名道:“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没有了自己,没有了一切,仿佛婴孩一般,只有生命的活力。”
白玫“啊”的一声叫出口,在无名脸上看了良久,问道:“那无大哥看前面三幅画时有什么感觉?”
无名不知她为何问这种问题,但看她神色凝重,知道这于她很重要。侧过脸又向前三幅画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