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白发鹤颜、细眉善目的身穿深灰色长衫的老者一只手搭在门上,保持着推门的动作,而另一只手小心的端着一碗荡着黑色汁液的汤药。
仿佛没有料到这个时候弄玉屋里还有别人,栾昭隐略显惊讶,白胡子丛里的嘴微微张着,漆黑色的瞳孔里滑过一抹惊讶之色,只是不过一瞬间,眼里便恢复平静,只剩下慈悲悯人的怜惜和切切关怀之意。
“怎么这么晚还没有回去?是不是弄玉这丫头又犯病了?”栾昭隐侧过他,绕道弄玉的床前,一双干枯血管暴涨的手摸上了她的脉搏。然后眉头深深锁起来,脸灰色一片。
“怎么了?是不是……”他不知道说什么,这种毒到现在都没弄清楚,他竟不晓得是不是后面的结果,人生二十几载,他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力。宰家原本是武林世家,祖祖辈辈在武林上都是有名有姓,威镇四方的武林豪杰,因而武林排名第三的“飞羽山庄”,而到他父亲的时候,飞羽山庄更是显赫,只是因为祖父曾承受皇恩,父亲又无心江湖,因而毅然出世以报自己圈圈忠君爱国之心。父亲高居庙堂,家室显赫,家族势力强大,再加上他自幼聪颖过人,风神秀彻,不管是什么事自是得心应手,事事顺意。而且这几年他性情越来越清淡,对于事和人不争不求,生活更是如一波潭水,无波无浪,而今自己用心守护的人莫名奇妙的被下毒,自己一身技艺却只能站在这嗫嚅几句“怎么样”。
栾昭隐察见宰予眼里的深深自责和担忧,轻轻拍了他的手背,轻声说:“别担心,只是气息比昨个微弱了些,估计是因为今天晚上的时候忘了熬药,没喝下药就躺下了才这样。虽然我还没有弄清楚这个毒,但是白子清有通气排毒的作用,可以暂时缓解毒性的蔓延,所以现在弄玉还没有性命的担忧。”说着示意宰予叫她。
宰予轻轻把弄玉推醒,看她睡眼朦松,揉着眼脑袋左转右转,迷迷糊糊,一无所知的样子心里又不住的抽搐,原来到底是自己在欺骗自己,说的再多她还是会忘记。
“怎么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啊?”弄玉瞪着眼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扰她睡觉,没睡饱就被叫醒的人尤其的肝火尤其旺,因而她现在心里就有把燎原大火,随时准备喷薄出来,把对面那张脸烧成秃地。
“你记得我?”宰予一脸吃惊,明明丑时已过,她该是早忘记自己的,为什么还记得自己,是好了吗?“觉得怎么样?你记得我是谁?记得飞羽山庄吗?记得以前的事吗?记得最喜欢你的师父吗?”宰予从没急迫和慌乱,清冷的脸早就被急迫胀的几分红。
弄玉顺着他的视线看,才发现床脚还坐着一个人,白发,白胡,灰衣,眼里流露着疼惜。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块碎片段,她还没抓住就一闪而过。
“对不起,我只知道你。”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对那个人隐隐有种抗拒和惧怕。
“弄玉啊,我的弄玉啊,我可怜的娃啊,你都不记得师父了?这么可爱的师父你都记不得了。哎……哎……哎,都怪我,要不是我那天骂你贪玩,把你气跑,你也就不会变成这样,怪我啊,真的怪我啊,你现在讨厌我也是对的,你说谁这么狠心,把原先聪明伶俐的你变成这样,我的弄玉啊,宰予……啊,弄玉……啊。我可怜的娃啊。”
弄玉和宰予眉头同时的抽了抽,再给他一个绣帕,一条披头,他就是那丧夫的哭妇啊,那音调千转百回,婉转曲折,凄凄惨惨,还带着浊音和拖曳的颤音,看他一边哭的凄切,一边觑着小眼挤眉瞅他,弄玉差点没把持住从床上摔下来。
“呃,怎么会我只是起床气重,怎么会怪师父你呢。”弄玉挤着笑,往他那里挪了挪。
“这就对了嘛,我就说弄玉这孩子一直最喜欢我了,总说师父是祈国长的最好看的人,整天还期期叨叨的念“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就知道我注定是要辜负这孩子了,还好有个长的比我稍差,武功比我稍逊,品德比我微弱,但是大体还能见人的宰予啊,不然我要害你一辈子啊……来,不说这些了,把药喝了,一会该冷了。“说完还煞有其事的拽宰予的衣袖抹泪,然后把药放到弄玉手上。
弄玉只能仰着头,黑乎乎的药入喉才能平复自己心跳,这老人太挑战极限了!那开满菊花的脸,那十分标准的猪腰子脸,估计连猪腰子都快惭愧没他长的标准,那双苍蝇眼,那平塌塌犹如一马平川的鼻子和那张看不见的嘴,不管从上从下,从左到右,弄玉快哭了,竟见不到能入眼的地方。
宰予扯着袖子掩着嘴拼命的咳起来,玉脸胀的青红。
“哎,哎,别以为我夸你几句你就得瑟起来,要是我再年轻几年还有你什么事,什么玉公子,怕是给我当门童都瞧着寒碜。幸亏我从不以貌取人,不以貌比人优而傲气,不屑那些名头称号,低调行事,不然不知道祈国每天会有多少姑娘要倾心,上次我就出去买个糖葫芦,那街上的姑娘都哭出来,劝我回去带着面罩再出来,我就知道她们怕这次见我以后,见我绝世容颜,以后见不到会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打那以后我都不敢轻易让人看我了,只是还是害了年幼的你啊,你……”
“我喝完了,想睡觉了。”弄玉看他手舞足蹈,双脚盘到床上大有滔滔不绝的意思,赶忙把药碗扔到宰予手里,躺下,拉被子,蒙头,有句话叫什么来着,眼不见为净啊,送佛,赶紧送佛啊!感情在他脑子里讽刺是和称赞一个意思的。
宰予看那位为老不尊的某人还霸在这里,准备大讲特讲,而弄玉确实一脸倦色,眉一挑,说道:“师父,今天我好像看到爹从宫里领了赏,好像是……外域贡献的葡萄酒,听说,那味道和我们酿的酒不一样,更加甘甜。喔,爹还不让我跟你说,估计是怕你和他抢,他……”
宰予话还没说完,就只见一条灰线飞出去,从远处传来吼叫声:“死老头,又藏好东西了。”他摇了摇头,轻声笑着,拉开弄玉蒙头的被子,然后推门离开。
弄玉早就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