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秋,毛泽东作《念奴娇·鸟儿问答》:“鲲鹏展翅,九万里,翻动扶摇羊角。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郭。炮火连天,弹痕遍地。吓倒蓬间雀。怎么得了,哎呀我要飞跃。借问君去何方?雀儿答道:有仙山琼阁。不见前年秋月朗,订了三家条约。还有吃的,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诗词集》,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版,第152页。)
“放屁”,常人气愤时说的粗话,《水浒传》里至少有5处提及此词。第二十一回《虔婆醉打唐牛儿,宋江怒杀阎婆惜》:“阎婆对宋江说:‘外人见押司在这里,多少干热的不怯气,胡言乱语,放屁辣臊。’”第二十九回《施恩重霸孟州道,武松醉打蒋门神》:“眼见得是个外乡蛮子,不省得了,休听他放屁。”第三十二回《武行者醉打孔亮,锦毛虎义释宋江》:“武行者心中要吃,那里听他分说,一片声喝道:‘放屁,放屁!’”第五十二回《李逵打死殷天锡,柴进失陷高唐州》:“殷天锡道:‘放屁!我只限你三日便要出屋。’”第六十二回《放冷箭燕青救主,劫法场石秀跳楼》:“卢俊义喝道:‘我的娘子不是这般人,你这厮休来放屁!’”
1966年7月8日,毛择东在致江青的一封信中,曾经对林彪出于个人政治野心而煽起的个人崇拜狂热,表明了清醒的意见:“他的一些提法,我总感觉不安。我历来不相信,我那几本小书,有那样大的神通。现在经他一吹,全党全国都吹起来了,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是被他们逼上梁山的,看来不同意他们不行了。在重大问题上,违心地同意别人,在我一生还是第一次。叫做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吧。”
毛泽东还写道:“今年四月杭州会议,我表示了对于朋友们那样提法的不同意见。可是有什么用呢?他到北京五月会议上还是那样讲,报刊上更加讲得很凶,简直吹得神乎其神。这样,我就只好上梁山了。我猜他们的本意,为了打鬼,借助钟馗。我就在20世纪60年代当了共产党的钟馗了。”(王子今:《毛泽东和中国史学》,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3年版,第345页。)
1972年9月27日,周恩来把日本国内阁总理大臣田中角荣,从休息室请到毛泽东的扶手椅边。这时,毛泽东向他们两位示以欢迎的微笑。“我们吵完了吗?”不等回答,他又宣称:“吵吵架对你们有好处。”田中壮着胆子说:“我们进行了友好的谈话。”面对一场关于中日战争是否使中国遭受了“灾难”(日方的用语)的争论,他避而不谈。毛以哲学家的姿态出现,居高临下,因而会谈远不是什么诚挚的协商。当挥手请这位总理就座时,他说道:“不打不成交嘛!”毛建议这位并不引人注目的日本人喝点茅台酒。田中回答道:“听说茅台是65度,不过我很喜欢喝。”这位中国领导人马上纠正道:“不是65度,而是70度。谁给了你这个错误的信息?”毛的后一句话,使话题远离了茅台酒,而向其可能发展的方向深入。“顺便说一句,中国古老的东西太多了,让旧的东西捆住你可不好。”(R·特里尔[美]:《毛泽东传》,第455—456页。)
“不打不成交”,古代江湖用语,旧式朋友往往要先比试一番才成为相识。见《水浒传》第三十八回《及时雨会神行太保,黑旋风斗浪里白跳》:“戴宗对李逵、张顺道:‘你两个今番却做个至交的弟兄。常言道:“不打不成相识。”’”
4、晚年的一次全面谈论《水浒传》
1975年8月13日,毛泽东同北京大学中文系教员芦荻谈了对《水浒传》的一些看法。芦荻向毛泽东请教了关于几部古典小说的评价问题。毛泽东先讲了《三国演义》、《红楼梦》等几部书,然后谈到了《水浒传》。芦荻把毛泽东的谈话做了记录并整理出来:
“《水浒》这部书,好就好在投降。做反面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水浒》只反贪官,不反皇帝。摒晁盖于一百零八人之外。宋江投降,搞修正主义,把晁盖的聚义厅改为忠义堂,让人招安了。宋江同高俅的斗争,是地主阶级内部这一派反对那一派的斗争。宋江投降了,就去打方腊。
“这支农民起义队伍的领袖不好,投降。李逵、吴用、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是好的,不愿投降。
“鲁迅评《水浒》评得好,他说:一部《水浒》,说得很分明,因为不反对天子,所以大军一到,便受招安,替国家打别的强盗——不替天行道的强盗去了。终于是奴才。
“金圣叹把《水浒》砍掉20多回。砍掉了不真实。鲁迅非常不满意金圣叹,专门写了一篇评论金圣叹的文章《谈金圣叹》。
“《水浒传》百回本、百二十回本和七十一回本三种本都要出。把鲁迅那段评语印在前面。”(武思萦、樊静:《毛泽东和他喜欢的二十本书》,云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48—249页。)
鲁迅《谈金圣叹》:金圣叹“自称得到古本,乱改《西厢》字句的案子且不说罢,单是截去《水浒》的后小半,梦想有一个‘嵇叔夜’来杀尽宋江们,也就昏庸得可以。虽说是因为痛恨流寇的缘故,但他是究竟近于官绅的,他到底想不到小百姓的对于流寇,只痛恨着一半,不在于‘寇’,而在于‘流’”。“宋江据有山寨,虽打家劫舍,而劫富济贫,金圣叹却道应该在童贯高俅辈的爪牙之前,一个个俯首受缚,他们想不通。所以《水浒传》纵然成了断尾巴蜻蜓,乡下人却还要看《武松独手擒方腊》这些戏。”(此文原载于上海《文学》月刊1933年7月1日创刊号,编入《南腔北调集》。)
有关毛泽东和芦荻谈论《水浒》一事,据作家叶永烈采访芦荻所记:
这天毛泽东鼓励她提问题。这时芦荻就问道:“主席,听说您讲过《水浒传》‘只反贪官,不反皇帝’?”
毛泽东点了点头说:“那是我在政治局扩大会议上讲的。”
这时,坐在一旁的张玉凤也插话说:“去年在武汉时,我正读《水浒传》。主席见了,对我说过,‘宋江是投降派!’”
于是,芦获请毛泽东详细谈谈应当怎样读《水浒传》这部书。
这样,也就引发出毛泽东的一大段议论。
芦荻的笔,沙沙地做记录,记下了毛泽东的话。
后来,芦荻这么回忆:
“主席讲《水浒传》时,谈笑风生,和蔼幽默。就该书的主导的政治倾向问题,他反复举例,细致地进行了分析。……
“主席非常推崇鲁迅,每次谈话,都要提到他。当他听我说北大中文系正在修改小说史稿时,便说,鲁迅评小说评得好,要好好学习鲁迅的思想观点。他更盛赞鲁迅在《流氓的变迁》中对《水浒传》的评论,称赞鲁迅对金圣叹的批判。他对《水浒传》研究中长期没有贯彻鲁迅的评论精神,对金圣叹的腰斩《水浒传》和大量发行的这一腰斩本即七十一回本,十分不满。……”
毛泽东说,应该出全本——百回本,叫出版部门印行。他说,印行百回本,让读者了解故事的始末,了解全貌,知道梁山好汉们怎样兴而又怎样败,还其本来面目,让读者知道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芦荻忙于记录。她觉得毛泽东的见解,颇为深刻。她只是从学术的角度理解毛泽东的话。张玉凤毕竟是秘书,她从秘书的角度考虑问题。她以为,毛泽东的话就是指示。毛泽东说要印百回本,那就应当加以执行、贯彻。于是,她问毛泽东:“主席,要不要通知出版界,把百回本的《水浒传》印出来?”
毛泽东答道:“好。”
这时,张玉凤便对芦荻说:“芦老师,你把主席的指示,写一下吧。”
芦荻从未起草过文件之类,她遵照毛泽东的意思,写下他的这么一段话:
“《水浒传》百回本、百二十回本和七十一回本,三种都要出。”
毛泽东补充道:“要不要把鲁迅的那段评语印在书的前面?”
芦荻遵嘱加上了一句:“把鲁迅先生的《流氓的变迁》中的那段话印在卷首。”然后送给张玉凤。
这时毛泽东说:“我要休息了,今天就谈到这里。”
张玉凤赶紧把芦荻记录的毛泽东的那两句话,递给毛泽东。毛泽东看毕,微微颔首。
芦荻站了起来,告退。
毛泽东朝她挥了挥手,道:“好,再见!”(叶永烈:《毛泽东的秘书们》,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386—387页。)
毛泽东对《水浒传》的评论全文,据说是芦荻奉命整理的,所据完全是毛泽东当时手书的原文和谈话的记录。
姚文元8月14日得到毛泽东谈话的记录,于当天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信中说:关于《水浒》的评论“这个问题很重要”,“对于中国共产党人,中国无产阶级、贫下中农和一切革命群众在现在和将来,在本世纪和下世纪坚持马克思主义,反对修正主义,把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坚持下去,都有重大的、深刻的意义。应当充分发挥这部‘反面教材’的作用。”
姚文元提出,把毛泽东的这篇谈话和他给毛的信,“印发政治局在京同志,增发出版局、《人民日报》、《红旗》、《光明日报》,以及北京市大批判组谢静宜同志和上海市委写作组”,并“组织或转载评论文章”。姚文元的这封信也于当天到了毛泽东那里,毛泽东批示“同意”。
8月31日,《人民日报》一版头条位置和二版的整版上,刊登了《红旗》杂志短评《重视对<水浒>的评论》,和署名“竺方明”的长篇文章《评<水浒〉》。9月4日,《人民日报》公布了毛泽东关于评论《水浒》的意见。在社论中提出,评论《水浒》“是我国政治战线上的又一次重大斗争”。
9月15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在大寨召开农业学大寨会议。到会的有邓小平、华国锋等。江青也来到了大寨。邓小平强调整顿。江青则大讲《水浒》,影射攻击周恩来、邓小平。“评《水浒》要联系实际,宋江架空晁盖,现在有没有人架空毛主席呀?我看是有的!”“有人弄了一些土豪劣绅进了政府!”江青要求在会上放她的讲话录音,印发她的讲话稿。华国锋请示毛泽东。毛泽东答复:“放屁!文不对题。”“稿子不要发,录音不要放,讲话不要印。”
9月24日,邓小平陪同毛泽东会见越南劳动党第一书记黎笋。在当时,这是向毛泽东反映问题的机会。在会见以后,邓小平即提出要向主席汇报一些问题。邓小平把江青9月中旬在大寨所作的关于《水浒》的要害是“架空晁盖”等讲话,向毛泽东作了汇报。毛泽东事先已经读到江青讲话的材料,听了邓小平的当面汇报后,立即气愤地说:“放屁!文不对题。那是学农业,她搞评《水浒》。这个人不懂事,没有多少人信她的,上边(指政治局)没有多少人信她的。”
据芦荻事后说,1975年9月底,在离开中南海以前,她曾经向毛泽东医疗组讲了怎样理解毛泽东评《水浒》的课。讲课中特意说明:现在有人说党内有投降派,要抓现代的投降派,毛泽东完全没有那个意思。她一直强调:毛泽东评《水浒》,完全是对《水浒》这部小说讲的,并没有别的意思。(贾思楠:《毛泽东人际交往实录》,江苏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杨建业:《在毛主席身边读书——访北京大学中文系讲师芦荻》,《光明日报》1978年12月29日)
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实录》称,在此期间,由“四人帮”所控制和操纵的上海《学术与批判》等报刊,以借《水浒》为名,发表了不少影射史学的毒文。同年10月6日,胡乔木在哲学社会科学部、国务院政治研究室召开的筹办《思想战线》杂志会议上发表谈话。他批评当时评《水浒》的文章说:“把毛主席比做晁盖,简直是荒谬!毛主席是无产阶级的伟大领袖,晁盖无论怎样勇敢,只是一个农民英雄,这两个人怎能比较呢?还有把毛主席身边的人比做宋江,那不是说毛主席用了宋江吗?”他指出:“写文章要正面立论,不要放暗箭。现在报刊上的文章都很长,但就只有那么一两句话是有所指的,是放暗箭的话。我们不放暗箭。”(夏杏珍:《关于1975年评<水浒〉运动的若干问题》,《文艺报》1995年1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