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星光璀璨,今晚的黑水城,有星有月,天空格外明净。
城北的破庙里,乞儿和衣蜷缩在柴火堆里,没有生火,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膝坐着,任由心事泛滥成灾。
从破瓦间隙里透过来的光亮,正好投射在庙里的神像上,雕塑的面目狰狞而忿怒,显得格外渗人。
松开环膝的双手,想要站起活动一下筋骨,却发觉腿已经麻了,无奈地斜靠着柴火堆,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心思飘忽起来。
“一别经年,不知义父现在怎么样了,也许当初我应该跟着走才是……”
乞儿的声音细如蚊呐,几不可闻。他是孤独的乞儿,既不合群,也几乎从不与其他的乞丐打交道,唯一的例外便是他的义父,也就是黑水城的丐头叶心武。乞儿是义父十二年前在黑水河畔捡到的,当时的叶心武还没有成为丐头,为了多出的一张嘴,经常过界乞讨,没少挨其他乞丐的打。乞儿自小性子内向,没有人愿意和他交流,他便自己和自己说话,夜深人静的时候,这样自言自语的方式有助于他更专注地思考。
叶心武上个月去了明洲城的分舵,临走之前托人帮乞儿办理了户籍,取了个名字叫叶铭,却是随了他的姓。乞儿对这个名字却不是很习惯,他还是喜欢听义父亲热地喊他小乞儿,然后他也甜甜地回他老丐头。在这个偏远的城市,一老一少两个乞丐相依为命。义父说小乞儿只有去修仙,才能有出息,才能改变命运,每天有白面馍馍吃。乞儿知道,义父骗人,修仙者不吃白面馍馍,他们吃一种叫做灵谷的东西。
小时候的乞儿对于未来的命运并不是那么在乎,只要有义父在,好与坏又有什么关系。义父说过只要心中充满光明,咸菜窝窝头和白面馍馍一样美味。
长大了以后,才发现自己没法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更不可能只顾自己。红尘磋磨了年华,也磋磨了情感,他是个孝顺的孩子,既然义父希望他去修仙,那便去吧。如果学会了那些神奇的术法,至少可以帮到义父。
在这个不大的黑水城,修真者的强大几乎烙印在了每个世俗凡人的心里,看着天空中那些飞来飞去的身影,要说乞儿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义父渐渐老了,乞儿想要留下照顾他,这在他心里却比修仙重要得多。
所以想起下午的考核,乞儿对被淘汰的结果虽然有些难过,更多的却是一种放下了包袱的解脱感,大概这也算是求仁得仁吧,小乞儿和老丐头终归还是注定了要做一辈子的父子。以前是义父养活乞儿,现在轮到乞儿照顾义父了。
摸了摸抱在怀里的打狗棍和破碗,这两样是义父传承给他的衣钵,是他从前行乞天下的道具,须臾离不得身。
明天该是放榜的日子了吧,这真是个特别的日子,不知有多少人欢呼雀跃,又有多少人黯然神伤。不过这一切似乎都与他这样注定淘汰的失败者无关了。
翻了个身,盘算了下老丐头离开的时间,有小半个月了。老丐头说了,半个月就会回来的,这真是难得的好消息,至少还有值得期待的事情。
靠在柔软的秸秆上,却无论如何自我催眠都无法入睡,而此时,夜已经很深了。打更人的脚步渐渐远去,一并远去的还有更鼓声以及报更声,子时了。
既然睡不着,就开始修炼吧,尽管对于此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尽管他只是将之视为一种另类的世俗武学。
他修炼的功法没有名字,只是一个修真小作坊里流传出来的残本,八年前被叶心武得到。只是不入流的功法,估计连最低等的黄级功法都不是,却让叶心武付出了不菲的代价。仙凡两别,可见一斑。此次出发前往明洲郡城帮助雇主完成任务,便是条件之一。
功法是残本,而且除了修炼的心法之外,并没有与之匹配的攻击技能,实在是鸡肋的不能再鸡肋的东西。好的功法修炼起来进境千里,同时对筋脉的温养也不无裨益。而差的功法,效果自然也就差强人意了。这也是为什么乞儿修为增长慢的原因之一。
乞儿是个懂事的孩子,虽然对于这门鸡肋的功法没有太多的好感,但是即便它再差劲,也是一门修仙法门,是义父千辛万苦换来的,为的就是给乞儿一个成为修者拜入宗门的机会。所以,但凡有时间,他都会勤奋修炼起来。
即便被明洲学院拒绝了,也没有关系,还可以进入其他的学院,或者小的宗门也是可以接受的,比如黑水书院,又或者南曲书院和岭都书院等。
明洲境内大小宗门多不胜数,比如明洲郡治附近的宣武府,便是明洲宗门中的佼佼者,实力仅次于明洲书院。至于那些小宗门,即便条件差些,最起码能够给弟子提供一套完整版的功法吧。
算了不去想了,还是好好修炼吧。排除掉脑海中的杂念,乞儿从秸秆堆里抽出一个破旧的蒲团,然后盘坐其上,开始进入行功状态。专注于修炼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经天亮了,雄鸡一唱天下白,朝阳露出了朦胧的轮廓。
起身,散步,广场上的人还是那么多,无数考生等待着上午的放榜。不少窥见商机的小贩,早早地就聚在了这里,指望着旺盛的人流可以带来更多的收益。
孤零零地站在广场边上,没有人来搭讪,乞儿斜靠着行道树闭目养神。尽管他对此次上榜不做指望,可是还是架不住内心的小情绪来到了这里。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与周遭一脸或焦急或兴奋的考生当中,显得格格不入。他不知道的,人群当中正有两个人在默默观察他,一个是上次考核他的青年考官,另一个则是少年天才王苏溪。
大概是出于一种欣赏的心理,青年考官昨夜向负责本次招考的闫鼎铧长老极力推荐了这个叫做叶铭的乞儿。只是闫长老只是答应会考虑,因此现在他也不知道结果,恰好看到叶铭也在,那么个性的表现,更是让他一眼就注意到了。
至于王苏溪,昨天的心性考核,旁人不知判别好坏的标准,他的家学渊源,却是知道的。无论这小乞丐是如何做到的,只凭他比自己先出来这一条,就足够小心眼的少年天才恨上他了。
王苏溪是个骄傲的少年,也是个脆弱的少年,从小就在众星捧月的环境中长大,身边的每个人都奉承他是天才,他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他不容许有人可以超过自己,哪怕只是心性考核这样无关结果的测试。更何况,在这方面强于他的竟然是一个乞丐,被这样低贱的人超过,对他而言,是很难接受的结果。
恨恨地瞪了一眼那个闭目假寐的家伙,一边在心里暗暗诅咒着要他落榜要他倒霉,心情慢慢恢复了平静。身边马屁精滚滚如潮的马屁让他有些忘乎所以,只见他环顾四周,前呼后拥,言辞越发高调,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举手投足俨然一副高居榜首的架势,却惹得不远处另两大天才少年嗤笑不已。
这样的人,即便拥有不凡的资质,也注定是个不折不扣的杯具,专为他人提供笑料。
发榜了,众人拥挤着上前,看着拥挤的人潮,乞儿摇了摇头,决定等到大家都看完了再上前去,反正也不抱什么希望。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见一个声音在喊自己,回过头来,却是考核过他的青年执事。
“叶铭,怎么不上前看看?”
“我,怕是落榜了吧,再说,人也实在太多”
“呵呵,那可不一定哦。来,我带你去问问”
“对了,我叫唐伟文,你可以叫我文哥。”
乞儿跟着唐伟文绕过广场,直接去找了负责誊录张榜的另一位执事朱星,他的手里恰好还有没贴的备份。
结果就在眼前,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只是深怕落榜对自己的打击太大,他一边凑近了看,一边做着心理建设。
前面没有,中间也没有,后面还是没有,果然如此,时也命也,叶铭的心里忍不住哀叹。咦,等等,这最后一个名字不就是叶铭么?再仔细瞧了瞧,上面写着“叶铭,黑水城人士,由世俗丐帮明洲分舵举荐”,分明就是自己。
“这,这这……”叶铭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本已不抱希望,谁想柳暗花明,此刻的小乞儿简直要欢喜疯了。
唐伟文看着眼前又蹦又跳的小乞儿,神情复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拉着另一位执事悄悄地离开。他只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却不经意帮助了一个少年改变了他的命运,此刻,心神圆满。
“唐兄,这就是你极力推荐的那小子吧!”
“嗯,那你方才为何……”
“为何不告诉他是吗?我只是想顺手而为,哪里指望他报答呢!”
撒了好一会的疯,叶铭强自按捺住内心的喜悦,抬头想要看看那位唐执事,却发现他早已不见了踪影。放下榜单,对着虚空施了一礼,他不是傻子,人家对他的帮助,自然铭记在心。
匆匆赶回破庙,这一路几乎是连走带跑,他迫不及待地要等义父归来,把这个好消息与他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