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当我第一次看见师傅落泪的时候,我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着跪在地上放声痛哭的少年,和他身前的那位头发略显花白,神态安详的中年男子的遗躯,我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最终没能说出声来。
这时,我突然明了那个躺在地上从不搭理我的严肃男子为何会在昨天晚上让我留下。
昨夜星光明亮,当我和往常一样提着装满热气腾腾的可口饭菜的竹篮放到石门前,随即打算离去时,突然有个声音叫住了我,听起来稍显虚弱。
我停住身影,看着石门不说话。随后声音再次传出来,意示我进去。犹豫了半天,最终我还是咬咬牙按下了石壁上的机关。
伴随着一阵吱吱怪响,石门打开了。
楚南生就那样安静的坐在莆团上,闭着眼睛,根本不睁开眼看我一眼。
“你要记住,你的命是他给的。”他打破了沉默。
我不说话,等着他继续。
“所以你要有随时还给他的准备。”他睁开眼看着我说道:“你愿意吗?”
我没有言语,用眼神告诉了他我的答案。
感受到从我目光中流露出的坚定信念,他欣慰的笑了笑。随后抛给我一本无名手册并嘱咐我好好练,将来会有用的。然后便闭上了眼睛。
看着这个强大的男子,冷冷的清晖披洒在他身上,脸上像打了一层白蜡,显得苍白无比。
也不知为何,我会突然委身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叫了声师公,然后起身离去。
在我叫师公的一瞬,我分明注意到男子的嘴角微微上翘。
……
师公的葬礼在夜晚举行。形式简朴,前来的悼念的人也不多,却都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大人物。连北洹国陛下都脱下龙袍,换上一套黑衣亲临剑谷。
师傅在这一天依旧穿着一身白衣,在黑色人群里显得格外醒目。他从容地应对着各界巨擘的慰问,脸上根本看不到一丝悲伤情绪,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将师公葬在剑谷深处的一块风水宝地后,大人物们纷纷行礼祭拜。等师傅也完成了祭拜后,我不愿再躲着众人,便出来对着师公的新坟行弟子之礼。
这时大人物们纷纷诧异,他们不解,老星术师何时又多了个女徒弟?何况剑谷自古便有女子不能入谷的祖训。这玲珑剔透般的女娃从何而来?
我没什么心思为他们解开心中的疑惑,师傅也不屑去解释什么。碍于面子,他们倒也没有多问。于是,众人都带着疑惑离去。
(五)
有的人不方便问,可北洹国陛下没那么多顾虑。从师傅口中得知我的身份后,这位年轻的北洹国陛下来剑谷的频率明显增加。
多数时候不是来找师傅观星测吉,而是来找我,和我聊天,想带我去玩。还送我一大箱国库收藏的精品珠宝。可是我不喜欢他,这没有理由。
某天,陛下居然直接向我表达他的对我的爱慕之情。
“珂珂,你人真好,不仅本领高强,还擅长厨艺。朕真的很喜欢你呢。”陛下如是说。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珂珂,只有师傅才能这样叫。”即便对方是皇上,我依旧不耐烦的说道。
听到我说的话,陛下并没有因我的态度而改变:”珂珂,你下山做朕的皇妃好不好?”
这时师傅恰好练完星术回来。听到这句话,师傅脸色瞬间冷下,异常冷静的声音直逼陛下:“陛下,你可敢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陛下怕了师傅,即便他拥有最强大的军队,但他仍然不敢与神秘莫测的星术师为敌。
陛下犹豫着看了眼师傅眼中的怒火,道一声告辞,便匆匆离去。
看着师傅为我动怒,我感动无比,跑到师傅跟前将他搂住,就像小时候一样。师傅抚摸着我的头,心头微酸,想到了那年雪地里的承诺。
从这以后,生活又恢复了往日模样,我每天依旧跟随师傅习武,没事便让他陪我下山买糖葫芦。
可是自从师公归去后,师傅变得沉默寡言。
(六)
某日早晨,隔壁的老公鸡还没打鸣儿,师傅就从床上把还在睡梦中的我拎了起来。
扔给我一个沉重的包袱后,好生叮嘱了我一番。最后又塞给我一个锦囊说了句话点了点头便走了。
不过可惜的是,我还没从梦里缓过神来,迷迷糊糊之中,根本没听清他婆婆妈妈喋喋不休地说了半天到底说了什么。
也就最后一句估计是凑着耳朵说的,倒是听得清清楚楚。我揉了揉眼睛,捏了捏手中的锦囊,看了下床上的包袱,消除了些许朦胧之意后,我才想起师傅为何让我滚蛋了。
昨晚用过晚饭后,师傅带着我飞上剑谷顶峰,指着天上最亮的两颗星星,郑重其事地说:“珂珂,今天我夜观天象,看到你今年命犯桃花。”
“真的吗?”我兴奋地问道:“那我的桃花在哪啊?要不师傅您老人家帮我算算?”
“桃花里藏着劫数。”师傅又说了句。并没有因为我的玩笑而面露笑意。看着师傅神色认真的脸,我才明白师傅不是说笑。看着夜色中散发出柔和清晖的两颗最亮的星越靠越近,我沉默着,等着师傅继续讲下去。
“躲不掉,也不能躲掉。”师傅缓缓说道:“所以你要下山去寻找劫数中的契机。明天就走。”说完便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带着我又飞回了屋檐下然后飘然离去。
想到昨天的事,我才真正的清醒了,将锦囊挂在了腰间,开始梳妆打扮。
良久,当我再次捉弄了一次老公鸡,在它的哀鸣中挎着包袱来到谷口时,发现师傅已等在谷外多时。
他依旧和往常一样一袭白衣。不过这次手上拿的不是折扇,而是一把破旧的黑伞。他背对我而立,俨然一副高手做派。
看着师傅今日这般模样,我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师傅听到了我的笑声,知道我识破了他的伪装,摇了摇头,无奈地转过身来白我一眼。
我快步走到师傅身边,看着他说道:”师傅,您是来送我的吧?舍不得我就别让我走呗。”我蛊惑他。
“怎么可能,我做梦都想你走。你走了,便没人欺负那只鸡了,它也能安心下蛋了。”
虽说服软了,师傅却依旧嘴硬。”真的吗?”我死死的盯着师傅的眼睛。
他显然有些不自然,避开我的目光,然后一把将手中的破伞强行塞给我,嘱咐:“下雨时一定要打伞,否则会染上风寒的,你又不懂医术,而我又不在你身边,到时怎么办?一个人行走在外要谨慎行事,别什么都去管,别惹是生非,还要记得……”
“好啦好啦,师傅你有完没完!”我不耐烦的抱怨道。他见我这般模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话来,一把将我抱在怀里,搂的紧紧地,喘不过气来。
许久,我们分开,道别。
不过师傅不知道的是,在拥抱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他耳畔鬓发里的缕缕银丝。
然而在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在那一刻,师傅也做了件我不知道的事——他用内力截下了我的一根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