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路……稍有不慎,我们这辈子可能就会结果。”坐在后排的林明叹道。
司机笑了笑,表示无语,明枫懒得接话,他累了,一种巨大的累,在此刻前所未有的涌上了心头。
车水马龙的闹市中,喧嚣的人们来来往往,高耸入云的烟囱冒出浓浓的黑烟,远处炼铜厂发出阵阵恶臭。他在都市中,从未去过的都市,可能在未来,可能在过去。面黄肌瘦的少女再次出现了,那是他的三姐。她就那样站在十字路口,盯着从马路走来的弟弟。
“弟,慢点,小心车!”
泛黄的裙子更加泛黄,但干净整洁;消瘦的脸庞更加消瘦,但精神抖擞。
一阵风吹过,远处是连绵不绝的沙丘,近处一棵棵胡杨在绿洲的池水见孤零零的迎着落日。她现在池水边上,泛黄的裙子在风沙中飞舞了起来。
“弟,姐,很冷,很孤独。”她的声音带着幽怨的抽泣,他飞奔过去,想看清她的脸。但过去之后,看到的却是带着虔诚的信仰匍匐前行的藏传佛教徒。布达拉宫就在不远的前方,他看着二一二吉普,在佛教徒的边上搜寻着。他看到了她,在匍匐前行的人群中间。她略带忧伤,但平和的看着他。
“弟,姐要走了,姐要去一个满是阳光的地方,据说不冷。”她用眼神告诉了他。
“姐……姐……姐……”阳光下匍匐前行的信仰,变成了漆黑的夜色。车窗外不时传来野狼和猫头鹰的鸣叫声。二一二颠簸的幅度越来越大,他知道常水沟不远了。
林明在梅花落的村口下了车。
他出现在明家大院门口的时候,发现大门处蹲着一个黑影。
“莫非。他们蹲点要逮我……”走进一开,才知是妻子沈丽婷。
“大半夜的怎么蹲在门口……”他用手电筒照过去,惊讶的看着她。两行泪滑过了她的脸颊,她担忧的看着他。
“有种预感,你今晚会回来。”
“孩子们呢!”他过去仅仅的把她搂在了怀里。
“睡着呢。”
“小吴,车……你开走吧。”
“枫哥,那你不用了……”
“有需要,我会联系你的……万一我有什么不测,这车就归你了,这些时日,你也蛮不容易,很久没回家了吧!”他把司机小吴拉到了车边。
“那怎么行……枫哥……我会等你,保重。”说完,小吴发动了车。
他和对方摆了摆手,拉着妻子的手,关上了大门。
在席梦思大床上,他们疯狂的亲吻着,爱抚着,宛若新婚夜的青年男女。所有的语言都成了苍白和多余。
“可能我需要出去躲一段日子……这些钱、粮票一定保存好,谁要都不能给,知道没。”
妻子点了点头,“那你去多久。”
“说不好,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吧……如果你听到我被捕了,或是死了,或是几年都没音讯,就再找个好男人嫁了吧……孩子们需要父亲……”他竭力使自己保持了镇定。
“你胡说些什么……会没事的……”她捂住了他的嘴。
“去看看宇儿、莫愁。”
隔壁房间里,明宇和妹妹熟睡着,完全不知道父亲的归来和正在发生的一切。
“不叫醒孩子们……和他们道个别。”
“算了,看他们睡得多香。”他出神的看着自己的孩子,两滴眼泪滑过眼眶。
妻子已经哭成了泪人,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宁愿丈夫守着穷山沟,过着和大家一样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但,显然,一切都已发生了,而发生了的事情,就必须面对。
“要不去自首吧……”妻子试探性的问了问。
“出去躲躲,还能回来看你和孩子,自首,说不定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妻子不在争辩,他是她的男人,自从嫁给他那天起,她就知道,作为妻子,不管生老病死、生离死别,她都必须和他共同面对。
东方渐白的时候,她看着他走出家门,看着他消失在屋后后坡山顶的那块老人石(明宇认为像爷爷的那块石头)后面。正如他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一般,她同样无法预知未来。再见是何年,他不知道,她更加不知道。
许多年后,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方知那些命运中冥冥的安排,并非他个人的不幸,那是时代的洪流,那个这个国家舍旧图新的过程中必将经历的阵痛。他们不早不晚,恰巧赶了个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