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稀的记着五岁那年,自己差点被人吃掉的场景。
那是一个遍布饥荒与“传人”的深秋。
那个深秋扒光了树皮、缕完了树叶的人们盯上了被饿死的各种飞禽走兽。她跟在奶奶的身后去翻越了南坡,去南坡背后的柳林沟捡被饿死的飞禽走兽。
奶奶走在前面,她紧其后。
突然幽暗的柳林中,伸出了一只黑手,将她拖了进去。
拖她的人用黑布裹着脸,只留下了在饥荒之中被饿红了的眼珠。
她拼命的喊着“救命”“救命”,可年老体弱耳聋的奶奶一点声息都没有听到,还在幽暗的柳林前面喃喃自语的讲着过往年月中自己听过的各种神话故事。
黑布蒙面的人,撕开了他的上衣,他肩膀处疯了似的咬下了第一口。
由于剧痛与恐慌,她晕了过去。
在恍惚中,她看到两个宛若父亲和叔父的影子提着猎枪朝自己飞快的赶了过来……
之后的许多年,在她的成长历程中,那个记事初年的被吃事件宛若传说中的魔鬼一样总会出现在她恍惚的走神或是安然的睡梦中,让她冷不丁的冒出一身冷汗,就如同同样在睡梦中会胡言乱语、大呼小叫、手足舞蹈的丈夫一般。
他们都是受过伤害与煎熬的人,他们是如此的想象,以至于当她想打开心扉和他说那奇怪的经历或是梦境之时,总会被他先声夺人,让她丧失最初的倾述欲望。
直到有一天,他不再先声夺人了,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失去了打开心扉和他倾述的能力。
明老太爷去世之后的饥荒中,在丈夫再次喃喃自语,和她不断唠叨的时候,作为女人,她却在他的面前没有显出出了从未有过的忍耐与霸气。有明老太爷留下的粮食与钱财(西厢房、东厢房没有被洪水冲刷掉,而西厢房的偏房刚好是粮食储备间,部分钱财在明老太爷身前就掌握在她的手中),她并没有为她们夫妇和父母发愁,然而每天不断涌入的亲戚、朋友或是近邻却一定程度上扰乱了年轻夫妇的宁静与生活节奏。他和她都知道他们只是想借着吊丧的口实来混饭吃而已,然而不管是他还是她都不能以任何缘由回绝一个前来吊丧的亲朋好友,远近近邻,如果那样他们会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他们没有那样那样的勇气。因此,当他们来的时候,不管是他还是她或是她的父母,只能带上微笑的面具去迎接他们。
天气最终在明老太爷去世四十九天的时候转晴,那个时候,就连那些多日里不断超度亡灵的和尚与为明老太爷打造松木身躯(明老太爷的身躯被大洪水冲走之后,明枫等人找了许久都未找到,因此只能用松木身躯代替了真正的身躯)和木匠们也显示出了迷茫、无助于天崩地裂般的绝望。他们已经习惯了居无定所,可从未有过的鬼天气却将他们困守在了这里。在困守的时日里,他们用自己特别的方式,排遣了发霉心情下的愁绪,他们有的念经,有的读书,有的喝酒,有的打牌,将明老太爷的灵堂、院落中的亭子和东、西箱房当成了自己的娱乐场地。在大雨接近四十天的时候,百无聊懒的明枫发现了在亭子中读书的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