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妻子一脸愕然的看着他,许久冒出了一句:“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你也会像忘记堂姐一样忘记我……”
那天夜里,他的妻子一气之下带着儿子去了母亲家。
那天夜里,独守空房的他在夜深人静似睡非睡的时候,再次看到了他出生之后一直到十八岁之前一直能够看到的面黄肌瘦的少女——他知道那是因饥荒而饿死的三姐。他面无表情的盯着黑暗中那张泛黄的鬼魅的似飘非飘如倒影一般的脸庞。
那张脸庞也看着他。
他们面面相觑,许久,依然静默无语。
少女的眼泪滴到了他的脸上。那眼泪是那样冰冷,宛若冰蚕的血迹。
恍惚中,他点燃了煤油灯,再次确认刚才的事实时,才发现适才宛若一梦,那张面黄肌瘦鬼魅倒影的脸庞不过是黑暗中的幻影……
自此之后,许久未曾出现在他梦里的面黄肌瘦的少女再次在他无数个无法入睡的深夜不断闪现,以至于许久之后,连他自己都搞不清那里是现实,那里是梦境。
在时间的不断流逝中,那个梦魇逐渐中模糊的状态中走向了清晰。
某天夜里,他看到她在空旷的高速公路上和他招手,她说她要去遥远的远方,那里满是荒凉的沙漠、枯萎的胡杨和昼伏夜出的狼群。他劝她别去,但她义无反顾的走了,他想抓住她的手,但梦醒之后的梦里发现自己抓住的居然是一具枯骨。他再次梦醒后,发现妻子和黑暗中,沉默无语的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但什么都没说,转过身子,睡了过去。
明老太爷去世的那天夜里,他们是在哄着女儿莫愁睡着之后才闭上双眼的。
那个时候,已经将近午夜时分。
沈丽婷吹灭油灯之后不多久,那个面黄肌瘦的少女再次出现在了漆黑的旷野中。
最后的月色落了下去,幽暗的山岭间传出阵阵的狼嚎。
面黄肌瘦的少女看着她,忧伤的脸颊上满是泪水,他发现此刻一袭黄衣的她在风中格外凄凉。
一阵风吹过,幽暗的山岭居然变成了落日的旷野,落日的尽头,云山雾海,万丈深渊下看不到尽头的浓雾让他感觉到自己来到了天际。
她站在云雾尽头的山崖边,他站在她不远的身后。
许久,最后一抹夕阳落下去的时候,她跟着跳了下去,她的身体在云雾中飞舞了起来。
“别……别走……”他想抓住,下坠的她,但抓住的只有她遗落的衣角。
“谁……你让谁别走……你做什么梦了!”问他的是她的妻子,微弱的煤油灯告诉他此刻是真实存在的现实世界。
“什么……丽婷……我刚才说什么了吗?”他想告诉她适才的梦境,但那顷刻间,那荒诞的梦境居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捂着脸颊想了很久,居然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睡过去之后的很多个晚上,他的妻子却再未睡着。
淅淅沥沥,或大或小的秋雨延迟明老太爷葬礼的同时,也日渐浇灭了常水沟人对存在的希望。
庄稼欠收带来的饥荒在连绵不断的秋雨中日渐严重,看着冒雨扒树皮、缕树叶的人群,沈丽婷一筹莫展,陷入了长久的恐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