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第一次寻觅这个世界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的状况,冰雪的天气,萧瑟的北风和无限悲凉的亲人。
他睁开眼第一次寻觅这个世界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面黄肌瘦却极其美丽的少女。她穿着华丽的羊皮绵袄在他的面前走来走去,时而用诡异的眼神盯着他,好像在说,你一定要吃饱,一定要吃好,一定要离开这里……
他想问自己应当去哪里,面黄肌瘦的少女却始终未予解答。
他睁开眼第一次寻觅这个世界的时候,家里正搭着灵堂来送别因饥饿而死的三姐。他出生时的啼哭是那样的大,以至于惊动了守灵的父亲、大哥、二哥、大姐、二姐和整个梅花落的人。
据梅花落的人后来讲,那天他的哭声十分的悲切,以至于之后的一个月连降了一个月的鹅毛大雪。大雪冻死了不计其数的牛羊和几个没人照顾的老人。
每每谈到这些的时候,有些人村里人总是提出相反地观点,他们认为那哭声不是悲切,而是一种宣泄;那大雪不是一个月,而是很多天,那些牛羊也不是冻死,而是饿死。至于在宣泄什么,他们却没能说清,关于大雪的天数和死了的牛羊与老人也陷入了无休止的争论之中。
“走着,走着,跌倒就没气了!”
“走着,走着,跌倒就他妈没气了!”
“走着,走着,怎么倒下就没气了呢!”
诸如此类的话,后来成了他父亲茶前饭后的口头禅。而整理女儿的小木床,书包及梳妆台则成了每天必须做的事情。
开始的时候,人们认为那是失去爱女之后正常的反应,后来慢慢的有人将“疯子”的帽子扣到了他的身上……
有一天,他对着襁褓中的幼儿,问妻子:“这是谁的孩子,从哪里来的!”
他的妻子气愤之下,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嘴巴!
他两眼一黑,当即晕了过去。
据二哥林明后来讲,他们的父亲那次晕了一个礼拜。一个礼拜之后他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走出了房门。他在小女儿的墓前坐了一天一夜之后,悄无声息的走上了打麦场,帮助儿子林俊碾咳咳作响的大豆。
关于小女儿的话题,再未提及。家里人怕他再次犯病,在他面前刻意保留着小女儿的话题,以至于很久之后,小女儿彻底走出了家里人的记忆,好像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这样一个幽暗的有机体滑过苍茫的夜空。
当林枫可以用语言来发表对这个世界的看法的时候,曾悄悄和母亲谈及他出生时看到的面黄肌瘦的少女。母亲认为这孩子犯了爱说谎的毛病。作为对说谎者的惩罚,母亲将他在老鼠乱串的谷仓关了三天。并制定下了只要说谎便在谷仓关三天的家规。
自此之后,关于面黄肌瘦的少女的说法,母亲再未听到,别人也未听到。
在母亲眼里他成了诚实的孩子。
在他眼里母亲成了不可理喻的独裁专政者。
关于面黄肌瘦的少女,家里人虽未提及,但村里人还是在私下里三三两两的议论了很多年。在他们看来那一个月的鹅毛大雪、那饿死的不计其数的牲口和三三两两的老人一定与林家那饿死路边的少女和怀胎十二个月才出生的小儿子有着某种不可触摸的联系。
回想起这些的时候,他不禁潸然来下。这些年来他沉浸于自己的小小梦想里,他不断的向父亲索取,却从未思考过父亲也需要子女的些许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