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萌生在心底,越长越大的心结,关于侄女世颖的心结,是本能呢!还是源自人内心深处的一种叫做感觉或是感情的东西。这种心结是偶然的、必然的,还是两者都有。内心的一些东西应当予以克制,还是随心而活。千百年来,老祖宗说教的那一套“仁”啦、“礼”啦、“三纲五常”啦、“三从四德”啦、仰或是数十年来流行的“舍己为人”“个人服从集体”“阶级斗争”真的正确吗?没有走出山沟、流离之前,对于这些他是毫不怀疑的,但历经万水千山,特别是见识了云冈、敦煌的石窟、见识了大藏区藏教徒的虔诚、见识了世界之窗深圳的“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见识了一路走来形形色色的各种行人之后,他对走出之前所持有的一些挂念动摇了。
特别是在深圳。他们闯入这个世纪的窗口之前,那里已经开放十余年。从袁庚拿到政府的第一个批条,蛇口工业区的建立,到外国企业、中外合资企业的纷涌而入,一座座高楼大厦的拔地而起,深圳,仅用了十余年。他们闯入深圳是在春末夏初的午后。下了空调大巴车后,顿时一滚滚热浪席卷全身,一个接着一个,看不到头的工地,刺耳的电锯声、机车鸣笛声夹着着他们完全不懂的粤语。
“舅,我们到国外了吗?”下车后,侄女打趣道。
“快了,看到没,那边就是香港了,再过几年会回归的。”
“我们能去那边吗?”
“不能。”
“奥,是不能,我问了了愚蠢的问题……目前为止还是英国人的吧!”
“嗯!”
“舅,人家说,这里除了红旗是社会主义,其它都是万恶的资本主义了,舅你怎么看。”
“你没听,小平爷爷说吗,‘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所以,社会主义也好,资本主义也罢,能够让人赚到钱,活的有尊严,就是好主义。”
“可,电视上为什么总是强调我们是红的不能再红的社会主义,美、英、法、德、日本是万恶的腐朽的资本主义啊!”
“因为你脑子生锈了,所以需要你给你洗脑啊。”
“舅,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你你脑子生锈了吗,还是被驴踢了。”
“啊……目无尊长。”
“嗯,就目无尊长了,怎么地,怎么地,我才不要你做我的什么狗屁尊长啦啦啦啦啦啦啦……”
“那你让舅做你的什么?”
“……还没想好,你就让我慢慢想吧,想好了再好告诉你。”
牢房里静静的,恍然之间,刚去深圳下车收拾行李时,侄女和他的这些对话就在他犯傻的时候突然铁门冰河般闯入了专属于他自己的沉静的思绪。那天,似乎,在酒店的席梦思大床上即将入睡之前,他们一直在交谈,没完没了的交谈,关于时事、关于书籍、关于深圳……在睡着之前,她问他,“舅,你想回去吗?”
“嗯。”他朦朦胧胧的回答。
“可我不想回去了。”
“为什么,那是咱们的家啊。”
“回去你就属于舅妈,属于宇儿、莫愁和大家了……在外面,你只属于我……舅……舅……舅你在听吗?怎么这么贪睡……”
他醒着,但装着睡着了,他必须让她明白,自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