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你一声,我一声喊着“李老师”“李老师”的时候,沈贵的牙齿开始哆嗦,进而身体颤抖了起来。几日之前,他还给这些小东西训话:世界史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你们如同八九点种的太阳一样,世界终将是你们的。没想到,没过过久,他们的老师被绑在火刑柱上的时候,他们便立刻背叛了他。一种巨大的羞愧与愤怒涌上了心头。
“李老师,你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不顾少不更事的孩子,沈贵凑了过去,显然是要李想做最好的交代。
“把录音机拿来,让我给孩子们放首曲子吧!”李想平静的说出了最后的期许。
尽管表示不理解,但本着没必要和将死之人计较的心态,沈贵还是派人找来了录音机。
“孩子们,从前,大概很久之前吧!在德国,有一个叫贝多芬的男孩子,出生在一个很贫困的家庭,他是七个孩子中的一个……他的父亲整天喝的大醉,从不过问家人有没有足够的吃穿……祖父带他入了音乐的门,可惜祖父在他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的父亲发现了贝多芬的音乐天赋,于是将全家的命运寄托在了他的身上,他常常把他拽到钢琴前,让他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苦练……邻居们时常能听到这个叫贝多芬的小孩子在疲倦和疼痛中抽泣……长大后,贝多芬真的出了名,但因小时候,他的父亲经常扇他耳光,他耳聋了……对一个音乐家来说,还有什么比失去听觉更苦难的吗?但他还是挺了过来,并创作了《悲伤》《月光》《英雄》《田园》《命运》等一首首震撼世界的交响曲……贝多芬死的时候孤零零的,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但在同月下葬的那天,奇迹般的出现了两万自发组成的市民,他们把他送到了命运的终点……老师……就要走了,回想这二十多年‘满纸荒唐,一把辛酸’,没做出什么值得大家怀念的事情,老师愧对大家……如果和世凤的事情给你们困惑……你们只管责怪老师,以后不要疏远她,她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哎,不说了,听首曲子吧,尽管你们不一定听懂,但这是老师最后能够为你们做的啦……”
《命运交响曲》从录音机里放出的那可以,整个火刑柱的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不管是听得懂的还是听不懂的,都进入了高高低低的音符里。有的人开始落泪,有的人瞳孔开始放大,有的人宛若看到了自己漫长成长及生活道路上的艰辛,还有人看到了一个孩童的悲惨童年。习惯了《祝酒歌》《好大一棵树》《橄榄树》《冬天里的一把火》和《二人台》(山西地方戏的一种)的人们,当听到《命运交响曲》的时候瞬间石化,从高高低低的音符里,人们感受到了一种叫高山流水的东西。还有一些人皱着眉头,心里暗自叹息:这李老师也真怪了,将死之人了,居然一点都不害怕、不留恋,居然给那些平时不听他话、经常和他作对的小屁孩儿放什么狗屁《命运交响曲》。是啊,时代在变,变得越来越陌生,变得让他们无所适从,变得让他们茫然无措,不管是师生之间的“苟且之事”、还是这刑场上的“奇怪声音”,总让他们不安,让他们感觉自己已经成了老古董,成了被时代遗弃的史前怪物。他们不想放弃,也不甘于放弃对常水沟,对常水沟人命运的支配权,因此,他们尽可能的迎合沈贵、尽可能的阻止年轻一代的种种匪夷所思,不管明枫在村里的变革也好,还是李想与李世凤的“苟且之事”也罢,对他们这些人,这些保守的人来说,是远远不能认可并坦然接受的。抑或说他们可以接受书中的杨过小龙女、鲁迅许广平、沈从文张兆和,却就是接受不了生活在自己的眼前的李想李世凤。在常水沟的生活里、伦理里有且只有,而且只能有五个字:天地君亲师。这是常水沟人的祖先定下来的,也是常水沟不同于外界能够连绵不绝不管繁衍的至今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