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叫了一辆路过的四轮马车。“既然这样,我们不如换个好地方认真讨论一下,这个刮着冷风的闹市不是说话之地。在出发之前,我很想知道您叫什么。”
矮子愣了一下,向旁边望了一眼说:“我叫约翰·鲁宾逊。”
“不,我要您的真名。”福尔摩斯说,“办事时用假名似乎不大好。”
陌生人的脸马上由白变红。“好吧,我叫詹姆斯·莱德。”他说。
“没错,‘世界旅馆’的领班,请上车!很快我会把一切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那个男子呆在那里,愣愣地来回打量我俩,眼里有担心,也有希望,这完全是一种对自己的命运没有半点把握的人的表情。他上了马车,大家一路上都无语,但明显感觉这家伙很紧张。他的手一会儿攥紧,一会儿又松开,还喘息不定。半小时之后,我们回到了贝克街的屋子里。
“到家了!”我们进了屋,福尔摩斯开心地说,“在如此冷的天气里,暖洋洋的火炉真让人感到舒服。莱德先生,您冷吗?在处理那件事以前,允许我先换上拖鞋。喔,行了,你很想知道那些鹅的事情吧?”
“是的,先生。”
“确切地说,你是想知道某一只鹅的情况。就是那只白色的,尾巴上有一道黑的。”
莱德浑身一抖,仿佛被电击了一下,“噢,先生!您知道这只鹅在哪里?”
“对,它到过我这里。”
“这里?”
“对,它确实是只不一般的鹅。你对它有如此大的兴趣,我不觉得奇怪。那鹅死后产了一枚蛋——世界上少见的,华贵而灿烂的蓝色小蛋,我已经把它藏到了保险柜里。”
我们的新伙伴突然站了起来,右手紧抓着壁炉架。福尔摩斯打开保险柜,拿出那颗宝石并高高举起,莱德看着那闪闪发光的宝石,拉长了脸。很明显,他不知道该不该认领。
“戏演完了,莱德,”福尔摩斯说,“请站好,不然你会摔倒在炉子上。华生,扶他坐到椅子上吧,他胆子太小,再给他点白兰地喝。行了,现在好一点了,他确实长得太瘦小了!”
不一会儿,他又站立不稳地直起身,很快,又差一点趴下去。白兰地令他脸上有了些红光。他强打精神又坐了下来,眼中充满惊慌地看着谴责他的人。
“这个案子的全部细节我们都已摸清,并且证据在握,所以我不打算再问你什么了。但是需要你补充些小情节,以便完整地理清案子。莱德,你听说过莫戈伯爵夫人的蓝宝石吧?”
他结巴着回答:“凯瑟琳·丘萨克跟我讲过。”
“哦,你是说伯爵夫人的女仆。对,这笔唾手可得的财富对你的吸引力不小啊!但在你之前,已经有不少比你更高明的人都功败垂成了,你的手段还是差些意思。我觉得你这人天生就不够厚道,你清楚管道工霍纳有过盗窃前科,所以才决定栽赃于他。你做了些什么?你和你的同谋丘萨克在伯爵夫人房里动了手脚,搞坏点东西下套,并引他进房间修理。然后你假装离开,并再次趁机溜进去撬开首饰盒,偷走了宝石。然后才大喊失窃,导致那个可怜的管道工被捕,后来你……”
莱德扑通跪在地上,抱住福尔摩斯的脚哀求道:“先生,看在上帝的分上,还有我年迈的双亲,饶了我吧,他们要是知道我的事一定会心痛的。以前我从未干过坏事,今后我一定改,我发誓,我愿意在《圣经》面前发誓,求您不要把这事告诉法庭。求求您了!”
“回到椅子上去,”福尔摩斯斥责道,“现在想到磕头求饶了。当初您怎么没想到可怜的霍纳,他因这事被无辜地送上了法庭。”
“先生,我会远离这里,远离这个国家,这样对他的指控就会自动撤消的。”
“哼,这个话题之后再说。你先老实交待你是怎样演第二幕戏的,宝石怎么会到鹅肚里,鹅为何会被卖到市场上?如果想减轻罪过,就必须如实交代。”
莱德舔了一下他干裂的嘴唇,“我会如实交代的,先生。霍纳被逮捕后,我一直很担心,害怕警察会突然来搜我的屋子。所以,把宝石带在身上对我来说是唯一的出路。但旅馆里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所以我装成受人之托外出办事的样子走出旅馆,乘机到了我姐姐家。她嫁了一个叫奥科肖克的人,住在波里克思顿路。她在那里养鹅,再卖给市场。我在路上很紧张,感觉到人人都像警察和侦探,因此虽然天气奇冷,但还没到波里克思顿路时,我就已经满头是汗了。我姐姐见我脸色苍白,问出了什么事,我告诉她,旅馆的珠宝失窃使我心里很烦,然后进了后院,边抽烟边打主意。
“我以前有一个朋友叫莫立,他以前做过些违法的事情,刚从贝恩顿威尔释放回来。有一天我遇到他,聊起了偷盗和销赃的方法。他曾有一两件事的把柄在我手里,我知道他不会出卖我,于是我决定把秘密告诉他,并请教一下该怎样把宝石变成钱。但他住在杰尔贝恩,怎样才能安全到那儿呢?我随时都可能会被搜查并逮捕,宝石不能总放在我背心的口袋里呀。此时,正巧一大群鹅在我面前走过,我一下子有了主意,想必再精明的侦探也识破不了。
“姐姐几个星期前就告诉我,要从那些鹅中挑一只作为圣诞礼物送给我,她说话肯定算数,那我现在就挑吧。我决定把宝石塞进鹅肚子里,然后再把鹅送到杰尔贝恩。我在姐姐院子里的一个小棚后面,赶出一只尾巴上有黑边的大白鹅,捉住了它,撬开嘴,使劲把宝石往里塞,直到不能再塞时,鹅一下子把宝石吞了下去。它奋力扇着翅膀想挣脱,姐姐听到声音走过来问我怎么了?我转身同她说话时,那只鹅从我手里逃走了,飞奔到了鹅群里。
“姐姐问我:‘你捉它干吗,杰姆?’
“我说:‘你不是答应给我一只鹅作圣诞礼物吗?我看一下哪只最肥。’
“‘哦,这样啊,’她说,‘你那只早挑好了,在那边呢,就是那只白的,我们叫它杰姆的鹅,我一块儿喂了二十六只,留一只自己吃,一只给你,其余二十四只都要卖到市场去。’
“我说:‘谢谢姐姐,如果对你来说都一样的话,我想要我刚捉的那只。’
“她说:‘那可是我特意为你喂的,它比你要的那只重三磅呢。’
“‘没关系,我就要那只。如果可以,我想现在就拿走它。’我说。
“‘随你好了,你选中哪一只了?’姐姐略显不高兴。
“‘就在那里边,尾巴上有一道黑纹。’
“‘行,把它宰好,你就拿走吧。’
“就这样,福尔摩斯先生,我照我姐姐说的做了,然后带着那只鹅一刻未停地赶到了杰尔贝恩。我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告诉了我的朋友,他听了以后果然非常兴奋。可当我们剖开鹅胸脯时,我的心都沉了下去,里面根本没有蓝宝石,我想肯定弄错了,于是急忙跑回姐姐家,可当我赶到时,鹅已经全不见了。
“我大叫:‘姐姐,鹅呢?’
“‘杰姆,已经卖给经销店了。’
“‘哪一家?’
“‘考文特园的布雷科里齐。’
“‘里面有没有一只尾巴上有黑道?就像我挑走的那只?’我问。
“‘有,但是有两只,我们也分不清。’
“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马不停蹄地跑到布雷科里齐那里,但是他已经把鹅都卖了,并且什么也不告诉我。今晚你们也听到了,他总是那样,凶极了。姐姐说我神经错乱,我也觉得自己快疯了,不仅没有得到令我牺牲名誉的宝石,现在还一样要被烙上窃贼的印记。我祈求上帝原谅我,饶恕我的罪行!”他浑身发抖,两手捂住脸哭了。
过了很久,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只有他沉重的喘气声和福尔摩斯敲打桌子的声音。忽然,福尔摩斯站起身来一把打开了门。
“立即滚蛋!”
“先生,您说真的?噢,上帝保佑您!”
“废话少说,快滚!”
他果然什么也没再说,转身跑了。门“嘭”的一声被带上,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随后,街上也传来了他连滚带爬的声音。
福尔摩斯手里拿着烟斗,冷静地说:“华生,无论如何,我们并没有一定要帮警察破案的义务。只要这个家伙不再去咬霍纳,那案子就可以不了了之。我们的做法既开解了一项重罪,也拯救了一个人的灵魂。相信此人以后再不敢做违法的事了,因为他早就被吓破了胆。我们要是把他关进监狱,他很可能会被判终身监禁。现在正值大赦,我们干脆来个顺水推舟吧。这是一次偶然而遇的奇事,问题得到解决也算是一种交待了。医生,劳驾你按下铃,咱们进入下一个案子的调查,对象仍然是家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