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蝴蝶惊出了一身冷汗,大骂道:“臭女人,你差一点要了老子的性命,今天老子非宰了你。”他吼叫着,飞身过去,一脚将李兰花踢翻,一张面孔也紫涨起来。可就在那个时候,义庄里响起了枪响,金蝴蝶骂道:“好你个女人,你把小鬼子给引来啦……”兰花看时,果然有二十多个鬼子兵分几个方向朝这里包围过来。
鬼泽雄和马警尉已到义庄多时了,兰花这几天的行踪一直就在小鬼子的监视之下。昨天一早当她离开县城的时候,马警尉那双恶毒的眼睛就盯上了她。随后,鬼泽雄的鬼子兵小队便一路尾随。昨天晚上,她在茂原屯住了一晚,鬼子兵可就在屯外。只不过由于影岛荒吉叮嘱再三,鬼泽雄和马警尉才没有惊动她。一早上,马警尉见到李兰花的身影上了屯东南边的那条过牛道,便和鬼泽雄小心的跟在后面。救人心切的她并没有发觉身后异常的动向,只是一心赶往义庄。
狡猾的鬼泽雄在命令鬼子兵悄然包围了金蝴蝶、兰花和小虎之后,他突然开枪。
义庄里枪声啾啾,小鬼子向金蝴蝶、兰花和小虎三人藏身的废墟不断逼近。金蝴蝶的枪法果然了得,他双枪连发,几个鬼子兵接连中弹,鬼子兵们的行动这才变得谨慎起来,他们躲在蒿草里对着那片废墟放枪。
金蝴蝶在打死几个小鬼子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子弹已所剩不多了,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向外面打了几枪,突然伸出胳膊,夹起小虎向废墟外窜去。兰花一惊,挺身追了过去。奸狡的金蝴蝶在紧急之际,也没有放过她。
鬼泽雄和马警尉突见金蝴蝶和兰花从废墟里跃出来,惊慌地大叫:“射击,射击……”鬼子兵的子弹在金蝴蝶和兰花身边乱叫乱飞,在鬼子兵胡乱开枪的工夫,金蝴蝶和兰花的身影已经隐入远处几丛矮树之中。
等鬼泽雄带着鬼子兵们追过去的时候,哪里还有金蝴蝶和兰花的影子。只有一盘露天石碾半掩于长草之中。
鬼泽雄叫道:“不能放走红胡子,仔细去搜。”
在义庄从前用作藏粮的一座地窨子里,金蝴蝶蹲在地上,捂着大腿上一个向外冒着血的伤口,脸上现出苦相。那痛苦的表情在他的脸上并没有停留多久,很快便换上了一种警觉的神态。兰花护着小虎站在地窨子正中,她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金蝴蝶,心里打定了主意,只要这个土匪危害到她的儿子,她就和他拼了这条命。她正想着,金蝴蝶冷然站起身,瘸着腿朝她和小虎走来。
“金蝴蝶,你要干啥?”兰花惊惧地问道。
“躲开!”金蝴蝶一把推开她,从地窨子后面抱过一个箱子,重新返回洞口。他从木箱子里取出几颗子弹压入枪膛,然后把枪口对准了地窨子的入口。
过了很久,金蝴蝶才把短枪插回腰间。他蓦地回过脸来,对兰花说:“臭女人,小鬼子走了,咱们的帐也得算算了。”
“你想怎么样?”兰花心里一紧,伸手去摸腰间的鹿角刀。
金蝴蝶怒道:“好啊,我今天要看看赵山虎的女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恼怒的金蝴蝶似乎忘记了腿伤,他说着,起身就奔向兰花,可是刚走了几步,突然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上。等他抬头向上看时,鹿角刀正向他刺来……
鬼泽雄带着鬼子兵在义庄里搜索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发现金蝴蝶的身影。马警尉窜到他的面前说道:“鬼泽队长,我倒有个办法。”
鬼泽雄说:“什么办法?你快说说。”
马警尉说:“办法就是撤退!”
“八嘎!”鬼泽雄给了他一记耳光:“你的胡说。”
马警尉捂着脸,委屈地说道:“我没胡说呀,这真是个办法。”
鬼泽雄见马警尉的话还没有说完,问道:“真是办法,哟西,那你就再说说。”
马警尉把驴脸凑过去,对着鬼泽雄耳语起来。
兰花的刀刺到中途却收住了,金蝴蝶惊愕地看着她:“臭女人,你咋不动刀了?”
“金蝴蝶,你也算是一条汉子,我不想杀你,是因为刚才你打死了几个小鬼子。”李兰花说道。
“臭女人,你可别后悔。小鬼子杀了我不少弟兄,杀不杀小鬼子跟你无关。你他娘的快动手。”金蝴蝶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怎样应付刺过来的尖刀,可面前的鹿角刀却被那女人收了回去,这反倒让他觉得更为懊恼。他忍着痛,站起身,恨恨地说道:“这笔账先急着,小鬼子离开义庄,咱们再慢慢算。”他说着,瘸着腿,走到一边,靠着地窨子的墙坐了下去。
这一天很快就要过去了,地窨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兰花揽着小虎坐在地窨子这边,金蝴蝶坐在那一边。她的心里并不踏实,一直留意着金蝴蝶,可那个土匪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靠在墙上,好像睡去了。他的那条伤腿被血染红,长长的头发纷垂在他的两肩上,从他的身上透出来的是一种阴森之气。
将近一天没有吃过东西,小虎的肚子不时地叫着,兰花知道小虎饿了,心如油煎。金蝴蝶睁开眼睛,对小虎骂道:“小崽子,饿了吧,小鬼子要是不走,咱们都得饿死在这地窨子里。”
地窨子里的最后一丝光线终于隐去,金蝴蝶站起身,慢慢地走到洞口,他抱起木箱子把洞口堵严,地窨子里顿时漆黑一片。兰花听到金蝴蝶离开地窨子入口,向中间走来。他的每一声脚步似乎都带着杀机,一步一步地在向她靠近,在她把手伸向鹿角刀的时候,地窨子里忽然亮起灯来,却是金蝴蝶把吊在柱子上的一盏灯给点燃了。
这一夜,小虎倚在兰花的身边睡了,而兰花却不敢去睡,她原想趁金蝴蝶熟睡之际,离开这里。可是义庄外森然的狼嚎声不时传进来,让她不得不打消离开的念头。去看金蝴蝶时,那老匪似乎睡得十分安稳。
第二天一早,兰花在迷糊之中睁开双眼,金蝴蝶正用一双眼睛盯着她,那盏灯也不知什么时候被金蝴蝶吹灭了。兰花吓了一跳,去看身边的小虎,好在小虎还在,她才心安下来。
金蝴蝶站起身走到地窨子洞口,把木箱搬下来,一缕阳光投进地窨子。
“我出去看看,小鬼子走没走,有种的你就在这里等着……”他说着出了洞口。
金蝴蝶刚走,兰花叫醒小虎:“孩子,快醒醒,咱们赶快出去。”
她和小虎刚才从地窨子里探出头,看见金蝴蝶被鬼子兵押着朝这边走来。母子二人赶紧回到地窨子里,已能听到鬼子兵们的脚步声还有金蝴蝶的叫骂声。兰花根本无法预料即将发生的事情。
就在金蝴蝶出了洞口不久,从蒿草里跳出几个鬼子兵将他按住。鬼泽雄对着金蝴蝶挥起了战刀,马警尉拦住他说:“鬼泽队长,您忘了,还有一个女人没有抓到呢?那女人一定还在义庄,不如让金蝴蝶把那个女人给找出来。”鬼泽雄点了点头,让鬼子兵押着金蝴蝶朝石碾走去。
到了石碾子近前,马警尉说道:“金蝴蝶,我猜那个李兰花就藏在这附近,你赶快把她揪出来,鬼泽队长没准还会放了你。”
“快说。”鬼泽雄吼道。
“好,我说,我说,”金蝴蝶说着,猛然对身边的鬼子兵踹了一脚:“小鬼子,我日你姥姥。”
“八嘎!”鬼泽雄抽出战刀,对着金蝴蝶劈了一刀,金蝴蝶的一条手臂立马被劈了下来。金蝴蝶惨叫一声,断臂处鲜血如注。鬼泽雄再次举起战刀:“快说。”
金蝴蝶突然厉声喊道:“赵山虎的女人,地窨子还有个出口,你快走吧。”他喊完这句话,竟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还没有停止,鬼泽雄的战刀已砍破了他的喉咙……
多少年后,金蝴蝶最后的笑声还留在李兰花的耳朵里。金蝴蝶死了,那个淫恶俱全,放荡不羁,手使双枪的金蝴蝶死了,谁能想到他会死得如此惨烈和悲壮。
三
这天夜半,茂原屯里的那对老夫妻正在炕上睡着,门口忽然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
老太太推了一把老汉,说道:“老头子,好像有人来了?”
那老汉翻身坐起来,冲门外问道:“谁?”
“大爷,是我啊!”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老太太掀开窗棂向外望去,只见一个女人背着一个孩子正立在门外。她细辨了辨,回头对老汉说道:“快去开门,是那丫头又回来了呀!”
那老汉跳下炕,快步向房门走去。当他推开门时,门外那个背着孩子的女人突然瘫软下去。
兰花被扶进了屋子,小虎也被抱上了炕。老太太赶紧点上油灯,长长的灯芯窜起了火苗,老夫妻俩这才看清,面前的女人果然就是前天夜里在他们家中留宿的那个女子,只不过那女人头发凌乱、面色憔悴,她的一条裤管也被荆棘刮开,她身边的那个孩子,脸上也被刺草划开了几道口子。
老太太赶紧端过一碗热水给兰花喝下,又去照看小虎。
“老大娘,谢谢您了!”兰花感激地说。
“孩子,你到底是干啥的?这孩子不就是那天晚上和那个胡子在一起的孩子吗?”老太太把水碗放在炕沿上问道。站在屋地中间的那个老汉也惊疑地问道:“你说说,你一个女人上义庄干啥去?你走的那天早上,我眼瞅着你上了村东头通往义庄的那条过牛道。你上了那条过牛道没多大会儿,几个小鬼子出现在村东头,也上了那条路,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大娘,我不是坏人。”兰花解释道:“那个胡子就是金蝴蝶呀,是他抢走了我的孩子,我去义庄就是为了救回我的孩子!那些小鬼也是奔着我来的啊!”
老夫妻俩对视了一眼,他们更加奇怪了,那老汉说道:“孩子,咋回事,你细说说。”
兰花只得把连日来自己的经历简短地说了一下。那老汉奇道:“孩子,难得!你真是个有血性的孩子啊!幸亏你进屯子晚,那些小鬼子是天黑前经过屯子的,他们在屯子里抢了几匹马就奔县城去了,这些该死的畜生啊!”
一夜无话,第二天吃早饭时,兰花问老汉道:“大爷,你说十三泡土匪大当家的叫李巴山?”
“是啊,”那老汉说:“你怎么又问起他来了?”
兰花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想带着孩子去十三泡。”
“你想当胡子?”那老汉一惊。
兰花哭道:“不瞒大爷大娘,你们说的那个李巴山,他是我爹啊!我要去找他……”
“十三泡可不是轻易去的,那儿的野兽多不说,再说路也不好走,没去过那儿的人走进去,没有几个能转出来的。孩子,你还是呆在这儿吧。”老太太劝道。
兰花是个犟性子,吃过早饭,便准备和小虎动身。老太太拉着她:“孩子,你还是多住几天吧,你再想你爹,也不急这三天两日的。”
兰花说:“谢谢你们两位好心的老人了,我知道了我爹在十三泡,我就要尽早找到他。”兰花说完,领着小虎走出屋去,可刚走了几步,虚弱的小虎却一下摔倒在地上。老汉走过去抱起小虎,对兰花说道:“你这孩子也真犟,你不就是想见到你爹吗?你们娘俩留在这儿吧,我董树山从前是个猎人,十三泡上的路我熟,找你爹的事包在我身上了。”
老太太一怔:“你可不能去,咋说那李巴山也是个胡子啊!”
“放心吧,”董老汉说道:“他若不是个义匪,我才懒得去十三泡呢。”
两天之后,董树山老汉带着两个骑马的汉子进了屯子,到了他家门前,他对其中的一个汉子说道:“你说你认识兰花,那就进屋看看她到底是不是你们大当家的闺女。”
那汉子说声好,推门进了屋子,一眼见到兰花,失声叫道:“兰花姐,果然是你。”
兰花认出那汉子却是顺子,也惊喜道:“顺子,是你。”
顺子上指着小虎问道:“兰花姐,你儿子都这么大了?!快走吧,大当家的正在十三泡等着你们呢。”
董老汉对顺子说:“我老汉没骗你们吧,这是不是你们大当家的闺女?”
顺子说:“正是。”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扔在了炕上,又上前去抱小虎。董树山老汉拦住他,指着炕上的银子说:“你这是干啥?”
顺子说:“这是大当家的交代的,见到兰花姐,务必重重酬谢你。”
董老汉气道:“李巴山也是个糊涂的,这不是害我吗?赶快拿走。我可不希图这些。”
顺子说:“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这是大当家的一点心意。”
董老汉笑道:“这是李巴山小瞧我啊,这些东西你都给我拿回去,要不的,他闺女你就别想带走。”
顺子拗不过董老汉,只得将金银首饰收起来。董老汉说:“别耽搁了,你们快走吧。”他说着去院外牵马。顺子、兰花、小虎跟着董老汉出了屋子。顺子翻身上马,又将兰花拉到马上,一直就等在院外的汉子也将小虎抱到马背上。兰花和董老汉告别后,两匹马出了茂原屯。
真正进入了十三泡,兰花才体会到董老汉老伴所言不虚,十三泡真个是丘高草茂,地形出奇,一带带水色环来绕去,很难看出哪里是行人的道路。到了最后,所有的水色忽然汇在一起,就成了一大片蔓延无际、银光豁亮的大泡子。联想到这些日子的经历,现在又到了这么一个奇异的地方,兰花更觉得是做梦。又在水色之中行了一程,兰花问顺子:“我爹在哪儿?”
顺子指着远处一棵夫妻树下的十几条人影说道:“大当家的那不是在那儿呢。”
两匹马很快就奔到了夫妻树前,戛然停下。顺子喊道:“大当家的,兰花姐我给你带回来了。”
一个针须扎撒,外形粗犷的汉子朝马匹走来,到了兰花近前,那汉子一把拽住马缰,对兰花说道:“孩子,真的是你。”兰花一看,那汉子果然就是他爹李巴山,她赶紧跳下马,扑进李巴山的怀里,眼泪已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李巴山的双眼也有些湿了,他问道:“孩子,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爹能找到你就好……对了,这孩子是?”
“是我和山虎的孩子,爹,山虎让小鬼子给打死了呀。你……你可要给他报仇啊!”兰花的声音有些哽咽。
“孩子,过来,”兰花对小虎说:“这是你姥爷!”
小虎听话地走过来,李巴山一把抱起他,亲了亲。他回头对顺子说道:“让兄弟们都过来,我有几句话要说。”
顺子大声喊道:“都过来,大当家的有话要说。”
刚才站在夫妻树下的那些汉子很快集中过来,站在李巴山的面前。
李巴山放下小虎说道:“弟兄们,你们还记得大当家的于景泮是被谁杀害的吗?”
“是小鬼子。”那些汉子中有人答道。
李巴山接着说道:“弟兄们,你们听着,这支绺子当年是于景泮大当家的拉起来的,于大当家的被小鬼子打死那年,我李巴山就说过给他报仇。你们说这个仇还报不报?”
“李大当家的,这个仇不能不报,于大当家的不能白死,咱们要让小鬼子给他偿命。”
“好,”李巴山说道:“小鬼子既然把咱们当成了眼中钉,咱们也不能光在十三泡享清福,要报仇,咱们就去县城,把那些小鬼子赶出去。弟兄们,你们敢不敢?”
绺子里,于景泮那些旧日的兄弟们齐声高喊起来:“怎么不敢?咱们明天就开到县城去,给于大当家的报仇……”
那洪亮的声音响在草原的天空上,就像沉雷的余音,久久不能平息。
李巴山从怀里摸出一把短枪,对着天空放了一枪,那枪声令兰花一颤。
李巴山吹去枪口中冒出的一缕蓝烟,刚欲把枪插回腰间,忽听兰花说道:“爹,你把枪给我,我也要学学打枪。”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股仇恨的潮水正在她的胸膛里泛滥着。她抱着山虎的尸体回村的时刻、快马店村外的坟头、香草之死、小鬼子纵火焚村的瞬间、还有小鬼子倒挂在集团部落外面那棵树上的母女,很快在她眼前闪过。兰花不自觉地学着他爹的样子,抬手对着天空放了一枪。
是的,她需要一支枪,她要把所有的仇恨化成子弹,装进枪堂,再从那枪口迸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