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巴山回到土龙山,疯五哥正在山寨里等着他。
疯五哥见到李巴山第一句话便问道:“巴山兄弟,今天见到你的闺女了?”
巴山说:“见到了。”
疯五哥说:“我说的咋样?赵山虎一家对你的姑娘不错吧。”
巴山点了点头。疯五哥见巴山心事重重的样子,奇道:“咋见到了你闺女还不高兴?赵家人亏待她了。”
巴山说:“不是,山虎一家对兰花恩重如山。”
“那到底是怎么了?兄弟,你是个爽快人,有什么话还不能说吗?”疯五哥说道。
巴山便把李大婶的话对疯五哥说了。疯五哥听了,猛然拍手笑道:“这是好事呀!我看那李大婶说得对,山虎和兰花是挺般配的。山虎他三番五次的救下兰花,你还有啥不情愿的?”
“只是兰花她已和二牛定了亲,我看这事不成。”巴山说道。
“嗨!有什么不成。”疯五哥说道:“那个和兰花一起在关帝庙前卖雪狐皮的二牛我也见过,倒是个好后生。可兰花跟我说过,那二牛也遭了阎大头的毒手,你总不能让兰花这辈子都不嫁人吧?”
“这几天,和山虎在一起打猎,我也挺喜欢这孩子的。可虽说二牛他死了,可我觉得这件事,还是有些草率。”
疯五哥说:“草率什么?谁死了都一样,不会活过来。你若是不想让兰花嫁给山虎,那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你们父女二人都到我这山上来入伙。”
巴山不再言语。疯五哥见他神色有些倦意,便让他回到木屋里去歇息。
转眼到了天黑,一轮秋月在科尔沁大草原上升起来。土龙山上一片寂静,十几间木屋子都沐浴在月光里。
疯五哥正在睡梦之中,忽听有人叫他。睁开眼睛一看,却是顺子。
“顺子,这么晚了,咋还不睡?”疯五哥问。
顺子说:“当家的,李巴山不见了。”
疯五哥问:“什么时候?”
顺子摇摇头。疯五哥披衣坐起来说道:“走,咱们去看看。”
两个人很快来到了李巴山居住的那间木屋前。疯五哥推门进去。屋子里果然空无一人。
顺子说:“大当家的,这李巴山走了,也不打声招呼,我带人下山去把他追回来。”
疯五哥摆摆手道:“罢了,李巴山不是坏人,他一定是还在想着他闺女的事,不必管他。”
疯五哥猜得没错,此刻李巴山正骑着大白马奔驰在快马店村外的草原上。这一晚,他根本没有睡意,一想到从小就失去母亲,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兰花,他有些心酸。他索性从木屋里出来,向前山走去。于景泮的大白马就拴在前山的一座马厩里。巴山走到那时,突然产生一个想法:是啊!李大婶和疯五哥说得对,不能再让兰花受苦了。二牛和兰花没有夫妻命,可是兰花还年轻,她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个想法的产生是瞬间的。为了兰花,他倒害怕自己改变了现在的心思。来不及告诉疯五哥,他牵起大白马,下了山,向白日里见着兰花的快马店村驰去。
他到了快马店村,径直到了山虎家门前。低声叫道:“兰花,兰花,是爹来了。”
只叫了两声,山虎和兰花已迎了出来。巴山对山虎说:“山虎,你先进屋,我有话和兰花说。”
山虎把自己的衣服披在兰花身上后,进了屋子。
“爹,你怎么这么晚来了?”兰花问道。
“爹有件事情想告诉你,那个李大婶白天为你和山虎提亲。孩子,爹不知你是咋想的?”
兰花一下呆住了。过了好久才说道:“爹,这件事不行,我知道山虎一家对我好,李大婶也是好心,可我总觉得二牛他还没有死……”
李巴山苦笑道:“孩子,二牛是死是活,爹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就知道了。”说着,他把兰花扶上了马背,自己也上了马。大白马从快马店西面出了村子,驰向了一条在月光里若隐若现的过牛道。
“爹,你这是带我去哪里呀?”兰花问道。
巴山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一连行了两三个时辰之后,大白马冷然停了下来。
“到了,”巴山说道:“兰花,咱们下马吧。”
兰花下了马背,这才看清,在朦胧的月光下,一带幽黑龙行的坨子出现在她的面前。兰花失声道:“爹,这不是回到了大阎坨子了吗?”
巴山点头道:“不错,这就是咱几个月前的家,大阎坨子。孩子,你答应爹,爹说什么,你都要挺住。”
兰花说:“爹,你说吧……”
“你不说觉得二牛没有死吗?爹告诉你,”李巴山说道:“坨子下的那座新坟就是二牛的。二牛那孩子的确是让阎家人给打死了呀!”
“爹,这不会是真的。”兰花哭着,向坨子下的那座坟头奔去。李巴山赶紧跟过去。
伏在二牛坟前,兰花泣不成声。李巴山过去搀起她说道:“孩子,别哭了。这都怨那个作孽的阎大头,爹杀了他,也算为二牛报仇了。可人死不能复生,二牛这孩子命短,你俩没有这夫妻的缘分。”
“爹,这不会是真的……”兰花哭道。
李巴山心疼地看着女儿说道:“爹啥时骗过你?这是二牛他爹亲口对我说的。孩子,自打你娘死后,你就跟着爹担惊受怕。爹去打猎,你盼着回来,爹在山上,也挂念着你。现在你又跟爹一起落难。爹怎么说都带着人命官司,阎九子知道我还活着,他是不会放过我的。爹把你带到这儿来,你要明白爹的心思。那个李大婶说得对,爹也想你早点有个家啊!我看山虎那孩子不错,你能和山虎成亲,爹也就没有什么牵挂了。”
“爹……”兰花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次听他爹和她说这么多话,她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李巴山把兰花送回快马店村,又连夜赶回土龙山。到了山寨,天已放亮了,他去见疯五哥。
疯五哥问:“巴山,又去看你的闺女了吧?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
李巴山说:“大当家的,我想过了,还是你说得对,兰花是该有个人家。”
疯五哥笑道:“好啊!巴山兄弟,这么说,你是同意兰花和山虎的亲事了。这是好事呀!山虎他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今晚我要亲自下山,把这件事告诉她。”
就这样,兰花和山虎的亲事很快便定了下来。山虎娘和李巴山商议之后,把他们的婚期定在了十日之后。
在经过了大阎坨子的那场变故之后,兰花本以为她和二牛的缘分已被彻底割裂了。可是,无情的命运偏偏再次捉弄了她。
二
几天过后,科尔沁大草原上的天气明显变冷了。深秋过去之后,初冬已然来临。这日,在一片苍黄的科尔沁大草原上出现了两个疲惫的身影。一个是穿着破旧军装的军人,另一个却是衣衫褴褛的后生。从外表上就可以看出,两个人明显都吃了不少苦。他们在草原上艰难地跋涉了一程之后,在一座沙丘前停了下来,各自倚在沙丘上歇息。
那个穿着军装的说道:“没想到,你小子还真机灵!没有你小子,老子还真逃不出那个土匪窝。对了,一起在地龙绺子里关了这么多天了,你小子到底叫啥名?”
“我叫李二牛。”那后生说着,两眼呆直地瞅着离沙丘很远的一个村子。
“告诉你,你小子救了我,可是救了贵人了。实话跟你说,我是东北军的一个连长。长官让我到你们这儿来跑一趟公事,谁知到了这里就遇到了胡子,真他娘的丧气!对了,你跟我去当兵咋样?咱吃的是张大帅的军粮,领着他的军饷。干好了还会弄个一官半职的。”东北军连长抱着受伤的胳膊说道。
李二牛一声不吭,只将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村子。
东北军连长问道:“小子,你傻瞅着那屯子干什么?老子问你话呢。”
李二牛这才说道:“那儿就是大阎坨子。”
东北军连长惊道:“李二牛,我说你小子真是胆大。你不是说大阎坨子阎家是你的仇家吗?你咋自己送上门来了?”
李二牛说:“我被阎家的那两个家丁带到甸子上的那天晚上,兰花还在阎府,我要想法救出他。”
东北军连长赞道:“好,你倒是个有血性的汉子,是个当兵的料。你说吧,咋救兰花?我帮你。”
李二牛说:“不必了,你要是有公事就去办公事,咱们不是一路人。今晚上我要闯一闯阎家大院。”
东北连长沉思了一下说道:“这件事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那个兰花在不在阎宅,还不好说,你小子可别犯浑。依我看,最好先找个熟人问问,你说是不是?”
李二牛点了点头,说:“你说了一路废话,只有这句话有用。”
东北军连长笑道:“年轻人,老子走的路比你长多了。我也看出你是铁了心要救出兰花,我能帮上啥忙,你尽管说话。”
李二牛说:“天黑后,我到村子里去打听打听。”
两个人隐在沙丘顶上的几棵秃树里,天黑下来不久,李二牛安置好东北军连长后,一个人向大阎坨子赶去。
走在通向大阎坨子的过牛道上,李二牛心急如火,他恨不得立刻就见到兰花,见到他的父亲。
那天晚上,他的周身被一根绳子紧紧地绑缠着,又被塞进一条袋子里。阎家的家丁把他带到草原上,他本以为必死无疑,偏偏地龙绺子从大阎坨子村外路过,冲走了那两个家丁,抓住了他。当夜被押在地龙绺子中的除了他,还有一个和他年岁相仿的后生。那后生是匪徒们在抢砸孤丁时擒到的。在通往黑瞎子沟的路上,那后生伺机逃走,被地龙绺子里的小匪发现,匪首地龙命匪徒将其残忍地打死在了夜的草原上。到了黑瞎子沟,匪徒们把二牛和东北军连长关在了一起。直到几天前,二牛趁看门的小匪不注意,撬开了秧子房的门,和东北军连长一起逃了出来。
二牛脚步匆急,很快便来到了大阎坨子村外。大阎坨子终于隐约地呈现在他的面前。他站在坨子上向村子里听了听,村子里一片静寂。他下了坨子,直奔自家院子。
站在窗子前,他听见了他爹的咳嗽声,便低声说道:“爹,我是二牛,你快开门,让我进去。”
他叫了一声之后,屋子里反倒没了动静。
“爹,快开门,我是二牛,是我回来了……”
隔了一会儿,只听他爹在屋里说道:“孩子,你真的还活着?”
二牛气道:“爹,你胡说啥,我没死?你快开门。”
屋门这才打开,二牛一步走进屋。他爹正在门口呆立着。二牛说:“爹,阎家人没那么容易害死我,你听谁说我死了。”
二牛爹哭道:“孩子,活着就好,爹可想死你了。乡亲们说他们在草甸子上找到了你的尸骨,天没亮就埋在了村外的坨子下。”
二牛气道:“这些人真是胡闹!可那埋在村外的是谁呢?。”
二牛想了想,脸色岑然道:“那是个被胡子打死的,年岁和我差不多。爹,我问你,有兰花的消息吗?”
二牛爹说:“听说兰花那晚上也逃了出去,现在也不知人在哪里。你巴山大叔杀了阎大头,背上了人命官司,现在也不知去向。”
二牛喜道:“这么说,兰花和巴山大叔都没事?”
二牛爹说:“唉!好端端的一家人散了呀!阎大头死后没过几天,阎九子就回来了,到处收买眼线,找你巴山大叔。”
“爹,”二牛说:“阎九子没有来难为你吧?”
“我还等着他来呢,他来了,我就和他拼了这条老命。”二牛爹说到这里,忽然问道:“孩子,你进村时,村口没有什么人吗?”
二牛摇摇头:“没看见啥人。”
二牛爹说:“不对,这些天,阎家人在村口设下了暗哨。孩子,这里不能久留,你还是快走吧。”
“爹,那你和我一块走吧,我怕阎家人加害你。”李二牛说道。
“我不走,”二牛爹说道:“自打你祖太爷那咱,就在这里开荒斩草,咱老李家的祖坟就埋在坨子上。我就守着这大阎坨子,哪儿也不去。你赶快去找兰花,你再不能在这屯子里呆了,爹不准你再回大阎坨子。孩子,你活着,爹就放心了。快走吧!记住,顺村北走,不要再走进村的路了。”
“爹,你……”
李二牛还想说什么,他爹已不容他再说,将他推出门去。
他自然知道他爹的苦心,从村北的方向出了村子,又转向那座沙丘。到了沙丘时,东北军连长正等着他。
“打听明白了?”东北军连长问道。
“嗯!”李二牛简短地答应了一声。
第二天,天还未亮,两个人便准备起身。李二牛对东北军连长说道:“今儿个,咱们各走各的,你往东北走,去县城办你的公务。我往东南走,去找兰花。”
东北军连长说:“也好,往县城去的路上,我也会帮你打听的。”
“谢了。”李二牛说道。他说完,大步向大阎坨子东南方向行去。
行了十几步远,又听东北军连长在他身后喊道:“小子,你救了老子一命,老子不会忘了你。有啥不顺心的事,别忘了到县城来找我。”
“不会忘,我要想当兵,一定去找你。”李二牛说着,向东北军连长挥了挥手……
他一路不停,向大阎坨子东南方向行去。望见村屯便进村打听,没有兰花的消息,又继续赶路。好在他自幼便走惯了草原上的过牛道,再累也能挺住。从小就听惯了野狼低哭,也不觉得特别的害怕。为了避免被阎家眼线盯上,他尽量绕过草原上的行人。而当他确定在一片荒凉的草原上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又加紧赶路,一心火急地寻找兰花。
走了一整天,他在一个好心的人家留宿,他问那家的老汉道:“大爷,这村子叫啥名?”
那老汉说:“这里是嘎兰屯,孩子,你咋到了这里?”
“我是来找我妹子兰花的,我们俩在草甸子上被胡子冲散了。对了,老人家,你们村子来过一个叫兰花的姑娘吗?”二牛问道。
“没有,”那老汉叹口气说道:“这真是个慌乱年月啊!”
“大爷,这屯子前面还有啥屯子?明天我再去找找。”二牛又问。
那老汉说道:“从这嘎兰屯再往东走,没有啥屯子了。离这十多里,倒有一座土龙山,山上住着一伙绺子。那领头的疯五哥虽说是条正直的汉子,可你人生地不熟的,最好别往那儿去。往西走,有个叫快马店的村子,不知你去没去?往东北走二十多里,是义庄,那是个胡子窝,万万去不得。往正北走四十里是十三泡,里面也有胡子。只有南面的欢喜岭是个屯子,屯子里住的都是穷苦人。”
二牛说:“我没去过,这两天,走了些瞎路,把那个屯子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