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蓦然想起于景泮所说的土龙山也在县境东南,心里猜想莫非自己误行到了土龙山?他心头一喜,催马朝山前行去。可才行了一程,一条绳索腾地从草地上弹起来,他连人带马被掀翻在地,他在地上滚了几滚,刚要站起来,几条人影扑上来,揪着绳索将他牢牢绑住。
“什么人?”一个年轻的汉子喝道。
“过路的。”巴山说道。
“怎么到了土龙山?”那人接着问道。
那人的话证实了巴山的猜测,他笑了:“咱就是想到这山上走走,咱还想见见那个疯五哥呢。劳烦几位兄弟带路,引见一下疯五哥,有人托我来找他。”
那汉子愣了一下,走过去牵起大白马,又叫人把他的两眼蒙上,推着他上了土龙山。
到了山上的一座木屋前,蒙在他双眼上的眼罩被摘了去。只听木屋里有人喊道:“顺子,是什么人?”
那个年轻汉子回到:“大当家的,他说是一个过路的,又说有人托他来找你。”
“让他进来吧。”木屋里传出话来。
“进去吧,疯五哥就在屋子里。”顺子说道。
李巴山将身一挺进了屋子。却见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正立在屋地中间,他见李巴山进来,一声不吭,只是用一双虎目冷眼盯着他。顺子跟着进来,对李巴山说道:“这就是我们大当家的,到底是谁让你来的?你要是说半句假话,那就活到头了。”
李巴山笑道:“我就是死了,也得把于景泮大当家的话捎到。”
“这么说,你是从十三泡来的?于景泮大当家的到底有什么话?”疯五哥问道。
李巴山说:“他说他想你了,请你改天带着兄弟们去吃黄羊宴。”
疯五哥盯着李巴山看了几眼说道:“按说我和于景泮的情分,单这一句话就够了,可是于景泮办事不会这么毛草,他把你打发到我这山上来,不会没有什么信物吧。”
“有,信物就在这儿。”李巴山说着,把于景泮的那把短枪从怀里掏了出来。
疯五哥接过短枪,朗声笑道:“这把枪正是于景泮的,有了它,我就信了。顺子,赶快,招待贵客,今天我要和这位朋友喝几杯。”
顺子在得到了疯五哥的命令后,出了木屋,去张罗酒宴。
疯五哥问:“这位兄弟,于大当家的身体还好吧?”
巴山点点头。疯五哥又问:“对了,于景泮的兄弟我也认识不少,不知道兄弟你是什么时候入他绺子的?”
李巴山说:“我只是一个猎人,没有入他的绺子。是于大当家仗义,借我一匹白马来找我闺女。”
疯五哥说:“这么说,咱们都是于景泮的朋友,今天就更要喝好了。”
顺子很快命人把酒宴摆上来。疯五哥拉着李巴山坐下,几十名小匪侍候在周围。疯五哥说:“想当年,我和于景泮一起打蒙匪,到后来,郝子寿来围剿,他才去了十三泡。那把短枪在他年轻时就一日不离地带在身上,看来这回不去是不行了。来,兄弟,喝酒……”
李巴山见疯五哥酒兴豪爽,自己也端起酒,一口干了。
“好,”疯五哥说道:“这才是好样的。兄弟,你刚才说在找你的闺女,到了土龙山,总该报个姓名吧。”
“兄弟叫李巴山……”李巴山说道。
疯五哥听到这里,神色一动,他接着问道:“这么说,你是大阎坨子人了。”
李巴山一惊:“大当家的怎么知道?”
“兄弟,你有人命官司在身,谁不知道。”疯五哥笑着对众人说道:“各位兄弟,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前些日子杀了阎大头的那个李巴山。今天他来到了咱们山寨,这酒一定要喝个痛快。”
四
山虎的伤口这段日子已经愈合了,为了多备置一些越冬的皮子,在这深秋的最后时节,他加紧狩猎。兰花和往昔一样,帮着山虎娘操持家务。自打山虎将她从那条通向大阎坨子的过牛道上追回来后,兰花变得冷静些了,她极力将自己的苦处隐藏起来,不在山虎一家面前显露。可这种隐藏是没有必要的,山虎娘自然明白她的心情,对她的疼爱也更加多了。
好在金蝴蝶这些日子没有再度出现,回想山虎救下自己的那天晚上,兰花心存着无比的感激。
一天,山虎从草原上打猎回来,两个人在收拾兽皮的时候,山虎对兰花说道:“兰花,这几天,我在大甸子上打猎,遇到了一件怪事。”
“什么事?”兰花问道。
“一连三天,有一个骑着白马的汉子,从东南方向来,和我一起打猎。对了,他还教我骑马呢。那大叔的枪法很准,每天打到的猎物,他最多拿走一只两只,又骑着白马奔向东南方向。兰花,你说怪不?”山虎说道。
“你没问他叫什么?是哪里人?”兰花问道。
“问了,可是他没有说。”山虎回答道。
从这天开始以后,山虎每次回到家,都要和兰花提到那个骑着白马的人。兰花心中也充满狐疑。她嘱咐说:“山虎哥,这年月正闹胡子,这个人来历不明,你可要提防些。”山虎却满不在乎地说:“那个大叔枪法好,人也和气,不像是个坏人。”
兰花好奇道:“他长得什么模样?”
山虎说:“他身量高高壮壮的,四方脸,青胡茬子。只要他一到,就能打到很多猎物。那才是一位真正的猎人。”山虎说着,脸上流露出由衷羡慕的神色。
山虎虽是满不在意,可兰花却把这件奇怪的事放在了心上。她知道山虎生性率直,深怕他出什么闪失。她一面嘱咐山虎暂时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娘,一面打定主意,要随着山虎到草甸子上去看看那个骑着白马的汉子。
一夜无话。第二天,山虎收拾齐整,准备去打猎。兰花追出来说道:“山虎,今天你带我一起去,我要见见那个人。”山虎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
两个人一出快马店村,便看到深秋的阳光照耀着浩瀚的草原。草色这时已彻底枯黄。过牛道的两旁偶尔飞过一只只野鸟,跃过一只只狐兔。兰花一门心思想见到山虎所说的那个骑着白马的汉子,每次山虎从肩上卸枪打猎,准备打猎,都被她止住了。跋涉了十几里的过牛道后,山虎指着前面的一棵蒙古榆说道:“咱们就在这里等吧。”
他们坐下歇息一阵子之后,山虎起身去打猎。兰花一个人坐在树下,只等那汉子出现。可是直到傍午十分,草原上除了她和山虎,还是不见一个人影。山虎此时拎着几只猎物从远处回来,兰花忍不住问道:“你说的那个人,咋还没来?”
山虎向东南方向一指,说道:“你瞧,那不是来了。”
兰花抬头望去,却见一匹矫健的白马驮着一个汉子蓦然出现在东南方向。马背上的人挥动着鞭子,驱马向这里疾驰。兰花不禁看得呆了。
山虎对兰花笑道:“兰花,你要见的人来了,你不是说提防些吗?那你就躲到树后去,帮我看看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山虎说着,也不等兰花答话,伸手将兰花推到了树后。做完这件事后,他向前行了十几步,然后站在那里,静静地恭候着那个汉子。
大白马在草原上奔驰如飞,很快便到了山虎面前。马背上的汉子勒住了,翻身跳下马背,对山虎说道:“小子,今天我来晚了,打了多少猎物了?”
山虎说:“大叔,我才打了几只……”
山虎的话还没有说完,忽听身后传来响声,却见兰花已从树后绕了出来,直向那汉子奔去。
“爹……”兰花到了那人面前,情不自禁地喊道。
那汉子似乎怔了一下,紧接着一把将兰花揽在怀里,说道:“孩子,果然是你。”
“您,您就是巴山大叔。”山虎这才醒悟道:“您,您咋不早说。”
兰花说:“对,山虎,这就是我爹。”她说完这句话,突然泪如泉涌,连日来经历的所有苦痛都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李巴山心疼的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说道:“孩子,你受苦了。你的经历疯五哥都跟我说了。山虎,感谢你们这样的好心人家对我闺女的照顾。快,快带我去见你娘,我要当面谢谢她。”
在经历了劫难之后,父女初见,当然有很多话要说。在三个人走在通往快马店村的路上。兰花问道:“爹,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阎大头说他把你害死了。你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李巴山苦笑道:“孩子,爹的命大着呢。阎大头是想害了我,可他派去的两个人都被我打死在草甸子上了。是他们逼的我。还有你娘,也是阎大头和隋二害死的。为了给你娘报仇,爹把阎大头也杀了。爹这猎人做不成了,现在倒成了一个凶犯。离开大阎坨子后,我到处找你,被阎九子发现,把我追到了十三泡。多亏于景泮大当家的指路,这才到了土龙山。疯五哥把你的事都跟我说了。”
在父女二人说话的时候,山虎牵着大白马,静静的跟在他们的身后。直到快马店村出现的时候,他才对李巴山说道:“大叔,前面那个屯子就是了。”
“好,”李巴山说:“那咱们就进屯子,去看看你娘……”
五
三个人进了村子,刚一走近自家院子,山虎便大声喊道:“娘,来客人了,娘,来客人了。”接连喊了两声,他娘并没有应声。山虎对兰花说:“娘准是又去了李大婶家,你和大叔先进屋,我去叫娘。”他说着,将大白马拴在院中的树上,向李大婶家走去。
山虎到了李大婶家,见他娘果然在那儿。
山虎说:“娘,您快回家吧,来客人了。”
他娘说:“是谁来了?”
山虎说:“是兰花他爹。”
他的话一出口,山虎娘和李大婶都是一惊。
山虎娘喜道:“这可是件喜事,咱们赶快回去。”
李大婶说:“赶快的,我也跟着去看看。”
山虎娘和李大婶跟着山虎一路急走,很快就到了山虎家。山虎娘抬头看见,一匹大白马拴在院子里,兰花和一个中年汉子正迎着她走来。
兰花说道:“爹,这就是山虎娘,那是李大婶。”
李巴山感激地说道:“老嫂子,多谢你们这些好心人救了兰花,我们一家人落难,连累大家了。”
山虎娘说:“快别这么说,山虎,还不招呼你李大叔进屋。”
“大叔,您快进屋吧。”山虎说道。
几个人进了屋子,山虎娘让李巴山坐下,她自己的眼泪倒最先来了:“我就说嘛,老天爷会长眼的,兰花这么好的孩子,不该这么命苦。这下好了,你们父女俩可算是团聚了。”
李巴山说:“不是遇上你们这样好心的人家,恐怕兰花也是凶多吉少。”
山虎娘流着泪说道:“你们父女俩能见面就好。山虎,娘今天破例让你去打点酒,今儿个咱屋里这几个人要好好高兴高兴。”
山虎得到他娘的话,飞快地去了。片刻之后,他便抱着一个系着红绳的酒坛子归来。
山虎娘把平日腌好的兔肉拿出来,李大婶也回家取来了一些吃食。张罗停当后,酒菜摆上了桌子,那个系着红绳的酒坛也放到了桌子上。山虎娘给李巴山倒了一碗酒,说道:“来,大兄弟,喝一口。山虎他爹活着的时候,也是个爱喝酒的。我这饭桌子多少年酒水不沾了。”
巴山接过酒碗,喝了一口,只觉着一种特别的滋味连同着酒气,哽咽入喉。他放下酒碗说道:“老嫂子,你们可真是热心肠。我李巴山从前是个猎人,只想在大阎坨子打一辈子猎,谁能料到会有今天。”
李大婶向山虎递了一个眼色:“山虎,陪你大叔多喝点。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咱们这样的人家,乐呵的时候不多,他们父女相见多不容易呀!”
山虎端起酒碗说道:“大叔,你要是早说,你和兰花不早就见到了。”
他的这句话说得所有人都笑起来。
自从父亲和菱花去世后,这样亲人欢聚的场面,对于巴山来说还是第一次。他当然能看出,山虎一家人是善良的,山虎娘对于兰花的疼爱,也是出于一片真心。
山虎又来敬酒,巴山微笑地看着山虎,将酒干了。
半个时辰过后,巴山猛然听到大白马在窗外打了一声响鼻,他心中一惊,起身对山虎娘说道:“老嫂子,我身上带着人命,不便久留。我有意将兰花带走,不知你们是咋想的。”
山虎娘听了这句话,脸上的笑容瞬间没了,她呆呆的站了一刻说道:“兰花,你爹来唤你了,娘不好留你。以后无论走到哪儿,你都要想着娘啊!”
还是李大婶心直口快,她走到李巴山面前说道:“他大叔,兰花在这儿住了这么多日子,冷丁走了,不要说是山虎娘,就是我也舍不得啊!再说你能把兰花带到哪去呢?你看着办吧。”
山虎娘听李大婶说完,两眼的泪水也下来了。
李巴山笑道:“老嫂子,看来你们是真舍不得兰花,那就暂且再麻烦你们几天。兰花,山虎娘舍不得你,你先留在快马店村,爹过几天再来。”
山虎见李巴山要走,便把大白马牵过来。几个人将李巴山送出院门,巴山和众人告辞后,跳上了马背。可是大白马刚走了十几步远,又听身后有人叫他。巴山回头看时,却是李大婶追了过来。
巴山问:“李大婶,你还有事?”
李大婶说:“有一件事,刚才不方便跟你说,可现在这件事我看应该提了。”
“什么事?”巴山跳下马来问道。
李大婶说:“那就是山虎和兰花的亲事。”
巴山奇道:“你是说兰花和山虎定了亲?”
李大婶说:“那倒不是,只不过是我看着两个孩子般配。听兰花说,大阎坨子的那个二牛也遭了阎大头的毒手,我才敢张罗这件事。山虎这孩子的脾气,兰花也知道,他对兰花也是真好。山虎他娘也有这个心思,她是从心眼里喜欢兰花这孩子,只是不方便跟兰花说。这张纸只得由我这个当婶子的来捅破了。兰花的年岁还小,她总得嫁个人家,有个安生立命的地方啊!”
李巴山没有料到,李大婶会突然提及兰花的亲事。回想起在大阎坨子,自己和二牛的父亲已经商定了兰花和二牛的婚期。现在想来,真像做了一场梦啊!他这才意识到,虽然只过了短短几个月,可是一切都已改变了。李巴山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改天我见到兰花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