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洞里待了几秒钟,感到洞里的空气并不太潮湿,反而有点温润,也不霉腐,反而有点芬芳,它与岛上的气氛很和谐,就像蓝色的光线与洞外的太阳很和谐一样。我们早就说过,唐泰斯的眼睛早已习惯在黑暗中探索,能够看清洞内最深的角落;岩洞是花岗岩构成的,它那好似饰以闪光片的岩面像钻石似的在粼粼发光。
“唉!”爱德蒙微笑着说,“这不就是红衣主教留下的宝藏嘛!那位善良的神甫在梦中见到了这些闪闪发光的墙壁,就异想天开地妄想起来。”
可他又想起了那遗嘱上的话,那些话他早已熟记在心里。
红衣主教在遗嘱中说:“在第二个洞口之最深角。”他只找到了第一个洞口。现在得把第二个也找出来。唐泰斯开始他的搜寻。他心想,这第二个洞口自然应该在岛的纵深处,而且为了预防被人发觉,自然也是很隐蔽的。他仔细在石块间察看着,看到有一面洞壁像是洞口,就敲敲听一下声音。铁镐最初敲上去时只发出了一声沉重浑浊的声音,那种声音使唐泰斯的前额挂满了大滴的冷汗。最后,他觉得有一处洞壁似乎发出了一种较空洞和较深沉的回声,就赶紧把目光盯上去,凭着一个囚犯所特有的敏捷的观察力,他看出洞口很可能就在这里。
但是,像博尔吉亚一样,他也知道时间的价值。为了避免做无用之功,他又用铁镐敲遍了其他各面的洞壁,用枪托敲遍了地面,直至发觉似乎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了,才又回到了刚才他听到发出那种使人兴奋的声音的那一处洞壁前面。他又敲了一下,这一次用力较大。于是奇迹出现了:洞壁上掉下来一块像阿拉伯式雕刻衬底用的那种涂料,跌在地上碎成了片片,露出了一块白色的大石块来。这个洞口是用花岗石那样的石块封起来的,像在上面抹了一层色彩透明的涂料。
唐泰斯用铁镐尖利的一头敲上去,尖头嵌入了石缝。他必须在这个地方挖进去。但由于人体机能上某种奇怪的现象,唐泰斯越是看到眼前这些事实,证实了法里亚神甫的话,他越是不觉得定心,越来越感到无力、沮丧,几乎失去了勇气。这新的进展不但没有使他增加新的力量,而且把他原有的力量也削弱了。铁镐落下来的时候,几乎是从他的手里滑下来的。他把它放到地上,用手擦了擦额头,回身跑上石级,虽说是去看看有没有人在窥视他,但实际上是因为他觉得快要昏倒了需要呼吸点新鲜空气。小岛上空无一人,火一样的骄阳照射着全岛,远处有几艘小渔船点缀在蓝色的海面上。
唐泰斯还没吃东西,然而在这种时刻,吃饭太费时间,他只是匆匆喝了几口朗姆酒,便又回到了洞里。
铁镐刚才似乎那样沉重,现在抓到他手里却已像一根鹅毛一般,他又拿它开始挖起来。刨了几下他就发觉,石块并没有砌死,只是一块一块地叠着,在外面抹上了一层涂料而已。他把铁镐的尖头插进去,用它的柄当撬棒用,不久就很高兴地看到那块石头开始转动了,并落在了他的脚下。
现在,唐泰斯只要用镐尖把石头一块一块地勾到身边来就得了。
洞口刚一刨开,已足可容纳一个人进去。但多等一会儿,他就可以多抱一会儿希望,迟一会儿就会证实自己是被欺骗了。终于,在略微迟疑了一下以后,唐泰斯进入了第二个洞窟。这第二个洞窟的地势较第一个洞窟的低,光线也较阴暗,空气因为只能从新开的洞口进来,所以带有一股腐臭气味,这正是在第一洞窟中所没有而使唐泰斯感到诧异的。他出来等了一会儿,让里面的空气换一下气,然后再进去。在洞口的左面,有一个又黑又深的角落。但对唐泰斯的眼睛来说是没有黑暗可言的。他环视一下,第二个洞窟同样空空如也。
财宝如果存在,必然会埋在那个黑暗的角落。激动不安的时刻到了,再挖两尺土,唐泰斯的命运就可以决定了。他向那个角落走去,好像突然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似的,用铁镐猛击地面。掘到第五下或是第六下时,铁镐碰到了一样铁东西。这一个声音在听者耳中所产生的效力,简直比丧钟或警钟更为厉害。假如唐泰斯发掘的结果是一无所得,他的脸色恐怕也不会比现在更惨白。他再把铁镐敲下去遇到了同样的抗拒力,但却是不同的声音,他想:“这是一只包了铁皮的木箱子。”
正在这时,一个影子掠过了洞口,唐泰斯抓起枪,窜出洞口,奔上石级。原来是一只野山羊奔过了岩石,下在不远处吃草。他如果想得到一顿午餐,这本来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的,但唐泰斯生怕他的枪声会引起注意。
他想了一下,砍下一条多脂的树枝,在走私贩子们准备早餐的火堆上点燃了它,然后举着这支火把又下到洞里。他希望把一切都看清楚。他举着火把走近他刚才挖成的洞的前面,看到铁镐的确掘到了铁皮和木头。他把火把插在地上,重新开始了工作。一霎时,挖开了一块三尺长两尺宽的地面,唐泰斯看到了一只橡木钱柜,外面包着一层已被挖破了的铁皮。在箱盖的中央,他看到镶着一块银片,尚未失去光泽,上面雕刻着斯帕达家族的武器,即一面椭圆形的盾牌,样子和意大利一般武器的式样差不多,上面插着一把宝剑,在剑和盾之上则是一顶红衣主教的帽子。唐泰斯一眼就认出来了,因为法里亚以前曾常常画给他看。现在再没什么可怀疑的了,宝藏就在这儿,谁也不会这样费心费力的来埋藏一只空箱子的。
一眨眼的工夫,他就清除了箱子上的杂物,看到在两把挂锁之间,稳稳地扣着一把大锁,箱子的两头各有一只提环,所有这些东西上面都有那个时代的雕刻。那个时代,艺术可以使最平凡的金属品变成宝物。唐泰斯抓住两个提环,想把箱子抬起来,但绝无可能。他想把箱子打开,但大锁和挂锁都固定的死死的,这些忠实的守卫者似乎不愿意把它们的财宝拱手交出。唐泰斯用铁镐尖利的一头插入箱盖缝里,用尽全力想把它们撬开。这一次只听箱盖一声响,木板裂成大口,铁包皮也失去作用,纷纷落下,但仍有几处挂在铁皮碎片落下时损坏的木板上,木箱整个被打开了。
唐泰斯一时头晕目眩,他抓起枪,压好铅弹,就放在身边,又像孩子那样闭上眼睛,好眺望想象中的夜空,看见比灿烂星空更多的星星,然后他睁开眼睛,立时被晃得眼花缭乱。
木箱分成三格。
在第一格里装的是闪烁着带有深黄色光泽的耀眼的金币。
在第二格里尽是大块大块未经打磨的金条,排列得整整齐齐,以其重量和价值诱人。
第三格只装了一半,里面全是钻石、珍珠和宝石,唐泰斯抓了一把在手中摩挲,珍宝像瀑布似的流光溢彩,一颗颗落下时,发出如冰雹打在玻璃窗上的响声。
唐泰斯先是摩挲抚弄这些金子和珠宝,把颤抖的双手插在它们中间,然后,他站起来,几乎像个疯子似的抖抖索索、魂不守舍地窜出洞穴。他跳上一块可以观望大海的岩石,但什么东西也没看见;他只身一人,只有他一个人与这些无可计数、不可思议、神话般的财富在一起,这些都是属于他的;不过,他现在究竟是在做梦还是醒着呢?他究竟是在做一个短暂的梦呢,还是实实在在置身在现实中呢?
他本来很想老盯着他的金子,但他的精力支持不住了。他把头伏在手里,像是要防止失去理智似的。这样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在基督山岛上的岩石间狂奔起来,他那种野性的喊叫声和疯狂的动作惊起了海鸟,吓坏了野山羊,然后他又返回来,心里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所看到的一切,他又再次冲进洞里,发觉自己的确是站在这些黄金和珠宝面前。这次,他跪了下来,做了一个只有上帝知道的祷告。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平静了一些,也比较快乐了一些,因为直到现在他才开始相信自己的福分。
于是他开始计算起他的财产来。金条共有一千块,每块重两三磅,接着他堆起了两万五千个金埃居,每个埃居约值我们的钱八十法郎,上面刻有亚历山大六世和他以前的历代教皇的肖像,而他看到那一格只掏空了一半。然后他又捧了捧宝石,其中有许多是当时最有名的匠人镶嵌的,且不说其内在的价值,单是那种艺术化的嵌工就已非常名贵了。
唐泰斯看到日头偏西,并渐渐沉没了。他担心如果继续留在洞穴内会被人发现,于是就提着枪走了出去。一块饼干和几口酒便是他的晚餐。餐毕,他把石块放回原处,躺在上面,用身体堵住了岩洞的进口,睡了几小时。
这一夜又是一个既甜蜜又恐怖的一夜,因为这个情绪异常激动的人在他的生活中已经经历过两三个这样的夜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