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悉听您吩咐,先生。我们一起回去好吗?”
“如果那不会扰乱您的计划的话。”
“绝对不会。”
就这样,一个未来的泰山,一个未来的快婿,双双登上了同一辆马车。莫雷尔看着他们走过,一种惴惴不安之情油然而生。
维尔福和弗朗兹回到圣奥诺雷区。
检察官没有去看任何人,既没有问候妻子,也没有问候女儿,而是直接领弗朗兹走进了他的工作室,向他递过一把椅子。
“埃皮奈先生,”他说,“允许我提醒您,虽然乍一看也许会觉得现在这个时间选择得非常不合适,但我们是应该服从死者的旨意。圣·梅朗夫人在她的灵床上所表示的旨意,就是,瓦朗蒂娜的婚事不要耽搁。您知道,死者的一切事务都已办理得井井有条,在她的遗嘱里,她把圣·梅朗家的全部财产都留给了瓦朗蒂娜;律师昨天把那些文件给我看过了,我们可以凭此详详细细地草拟婚约。公证人就是圣奥诺雷区波伏广场的狄思康先生。”
“先生,”埃皮奈先生答道,“瓦朗蒂娜小姐现在正非常悲痛,也许她还没有想到出嫁的事情,真的,我担心……”
“瓦朗蒂娜最愉快的事情,”维尔福先生插进来说,“莫过于完成她外婆的遗训,那方面不会有什么阻碍,我向您保证。”
“既然如此,”弗朗兹答道,“我这一方面也不会有什么阻碍,时间尽可以随您安排,这件事情我已经答应过,我很高兴能履行我自己的诺言。”
“那么,”维尔福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婚约本来在三天以前就可以签订。不用再等了,我们今天就可以签订婚约。”
“但现在是在服丧期呀!”弗朗兹迟疑地说。
“请放心,先生,”维尔福回答,“在我的家,礼仪不会受到疏忽。维尔福小姐可到圣·梅朗法国贵族的爵号常以封地为名。此处圣·梅朗即为德·圣·梅朗侯爵的封地。庄园里隐居规定的三个月,我说‘她的庄园’,因为这块产业是她的了。在那里,八天之后,如果您愿意,不张扬,不操办,也不搞排场,采取非宗教形式即可完婚。这也是圣·梅朗夫人的遗愿,她希望她的外孙女儿在这个庄园里成婚。事情办完后,先生,您可以返回巴黎,您的妻子则和她的继母一起共度她的服丧期。”
“就按您的意见吧,先生。”弗朗兹说。
“那么,”维尔福先生答道,“请稍候,半小时以后,瓦朗蒂娜就可以到客厅里来。我派人去请狄思康先生,我们在分手以前先把婚约读一遍,签字以后,今天晚上维尔福夫人就陪瓦朗蒂娜到她的庄园去,我们在一星期之内去那儿,给你们完婚。”
“先生,”弗朗兹说,“我有一点请求。”
“什么请求?”
“我希望阿尔贝·莫尔塞夫和莱罗尔·夏多·雷诺能参加这次的签约仪式,您知道他们是我的证人。”
“半个钟头的时间已尽够通知他们了,您亲自去找他们还是派人去?”
“我愿意自己走一趟,先生。”
“那么我希望您在半小时内回来,男爵,瓦朗蒂娜那时也可以准备好了。”
弗朗兹鞠了一躬,走了出去。
房门刚关上,维尔福先生就派人去叫瓦朗蒂娜,要她在半小时内到客厅去,他希望公证人、埃皮奈先生和他的证人也能在那个时间以内赶到。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在府中引起了轰动。德·维尔福夫人不肯相信这是真的,而瓦朗蒂娜仿佛挨了晴天霹雳,整个人给懵(měng)住了。
她本来想下楼去找她的祖父,但她在楼梯上遇到维尔福先生,维尔福挽住她的胳膊,把领她到客厅里去。
在候见室里,瓦朗蒂娜遇到巴鲁瓦,她绝望地望着那个老仆人。一会儿,维尔福夫人带着小爱德华进客厅来了。
她显然也分尝了家庭的悲哀,她的脸色苍白,看上去很疲倦。
她坐了下来,把爱德华抱在膝上,还不时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动作几乎是痉挛的,仿佛在这孩子身上凝聚着她的整个儿生命。
不久,他们听到有两辆马车驶进前庭。
一辆是公证人的,一辆则载着弗朗兹和他的朋友。
这会儿,人都到齐了。
瓦朗蒂娜脸色极其苍白,人们可以看到,她两边太阳穴的青筋,沿着眼睛周围隐隐跳动,血液沿着脸颊奔流。
弗朗兹则难以抑制他心头的激动。
夏多·雷诺和阿尔贝互相惊愕地望着对方;刚才结束的葬礼似乎并不比快要开始的这一场更凄惨。
维尔福夫人坐在一幅天鹅绒帷幕的阴影里,而且因为她一直俯身朝向坐在膝上的孩子,所以从她脸上的表情很难看她在想什么。维尔福先生跟平常一样,毫不动容。
公证人按照惯例,把文件摆在桌子上,在一张圈椅里坐下来,举起他的单眼镜,转向弗朗兹:
“您是不是弗朗兹·盖斯内尔先生,德·埃皮奈男爵?”他问道,尽管他知道而且知道得十分清楚。
“是的,先生。”弗朗兹回答。
公证人欠了欠身。
“那么,先生,我应维尔福先生的请求,得通知您一声:您和维尔福小姐的婚事,改变了诺瓦蒂埃先生对他孙女儿的情感,已把他本来预备遗赠给她的财产进行了让与。但我有必要补充,立遗嘱人仅有权让与部分财产,因此对让与全部财产的做法,在法律上完全可以提起诉讼,所以他的遗嘱是经不起驳斥的,并且将会被宣布无效。”
“是的,”维尔福说,“但我要提醒埃皮奈先生,在我在世的期间,家父的遗嘱是不能更改。因为我的地位绝对不容许染指丝毫的丑闻。”
“先生,”弗朗兹说,“这样的一个问题竟当着瓦朗蒂娜小姐的面提出,我深表遗憾,我从来没有问过她的财产数目,而且不论她的财产多少,总要比我的多。我以能和维尔福先生联姻为幸,我所寻求的只是幸福。”
瓦朗蒂娜暗地里很感谢他,两滴眼泪无声地滚下她的脸颊。
“不过,先生,”维尔福对他的未来女婿说,“除了您有希望得到的部分财产受到损失外,那份出人意料的遗嘱,丝毫不会伤害您个人的感情;它只说明诺瓦蒂埃先生的思维不健全。家父不高兴的,并非是将瓦朗蒂娜小姐嫁给您,而是瓦朗蒂娜要出嫁。无论同谁联姻,都会引起他同样的伤心。人老了就自私,先生,而瓦朗蒂娜小姐一直和诺瓦蒂埃先生相依为命,将来成为埃皮奈男爵夫人后,就不可能再忠实地陪她爷爷了。家父处在这样不幸的状态中,致使我们很少向他谈论重要的事。他思维的衰竭,不容许他理解人意,所以我深信,此时,诺瓦蒂埃先生尽管还记得他孙女要结婚,但谁是他孙女婿,恐怕他连名字都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维尔福先生说完这番话,弗朗兹鞠了一躬,但他的话还没有出口,房门忽然打开,巴鲁瓦出现了。
“先生们,”他说,他的语气异常坚决,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像是一个仆人在对他的主人说话,“先生们,诺瓦蒂埃先生希望立刻和弗朗兹·盖斯内尔先生,德·埃皮奈男爵谈一次话。”
他也像公证人一样,为避免找错了人,把入选的新郎的全部头衔都背了出来。
维尔福打了个哆嗦,德·维尔福夫人一松手,让儿子从膝头滑了下来,瓦朗蒂娜脸色煞白地立起身来,像座雕像似的默默伫立着。
阿尔贝和夏多·雷诺互相对望着,比第一次更惊愕。
公证人也呆望着维尔福。
“这是不可能的,”检察官说,“这个时候埃皮奈男爵不能离开客厅。”
“我的主人诺瓦蒂埃先生就是在这个时候希望和弗朗兹·埃皮奈先生谈一件重要的事情。”巴鲁瓦用同样坚决的语气回答。
“那么,诺瓦蒂埃爷爷现在能够讲话啦。”爱德华说,还是像往常那样肆无忌惮。可是,就连维尔福夫人听到他这句话都没有笑一下,每一个人的脑子里都杂乱无章,客厅里的气氛变得异常严肃。
“对诺瓦蒂埃先生说,”维尔福说,“他的要求无法满足。”
“那么诺瓦蒂埃先生向这几位先生宣布,”巴鲁瓦说,“他要叫人抬他到客厅里来。”
大家惊讶到了极点。维尔福夫人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瓦朗蒂娜本能地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心里在感谢上帝。
“您去看一看,瓦朗蒂娜,”维尔福先生说,“去看看您的祖父这次又有什么新花样。”瓦朗蒂娜急忙向门口走去。但维尔福先生忽然又改变主意。
“等一下!”他说,“我和您一起去。”
“原谅我,先生,”弗朗兹说,“据我看,既然诺瓦蒂埃先生派人来找我,就应该由我满足他的要求。而且,我还没有拜见过他,我很高兴能向他表达我的敬意。”
“先生,”维尔福说,态度显然很不安,“请不必劳驾。”
“请您原谅,先生,”弗朗兹用的是一个已下定决心的人的口吻,“我希望我能不致错过这个机会来向诺瓦蒂埃先生证明,他对我的反感真是大错特错了,而且无论这成见有多深,我决心要用自己诚挚的爱心去消融它。”
说完,他不管维尔福再怎么留他,起身跟在瓦朗蒂娜后面往外走,这时瓦朗蒂娜正怀着海难幸存者伸手触到岩礁时的那种喜悦心情在走下楼梯。
德·维尔福先生跟在他俩后面。
夏多·雷诺和莫尔塞夫交换了一个比前两次更为惊讶的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