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八届政协以来我担任政协委员,九四年以来是八、九、十届常委,二零零五年以来,是全国政协文史和学习委员会主任。
开始我多少以为政协委员是一个安排人事的闲职。有说政协是“不说白不说,说了白说,白说也要说”的地方。还有说政协是摆样子的“花瓶”的。
当然也不坏,也是一种地位角色,是somebody人五人六的标志。
我的政治生活的经验告诉我,不要看不起程序、形式、摆设、花瓶之类。有程序,注意遵守程序,就比无法无天不知道前进了多少。有个合理的与适当的形式,即非虚伪非过度非纯然作秀的形式,也比赤膊上阵、粗鄙野蛮好得多。知道讲讲观瞻,讲讲摆设与调剂,也算有了文化礼仪,无愧周公孔子等先人,无愧进入二十一世纪的文明世界范畴。我曾与政协的工作人员闲说过,花瓶也好嘛,江青他们连花瓶都要砸烂嘛。从砸花瓶到好好地摆花瓶、护花瓶、赏花瓶,也是进步嘛。事实证明,多一点文明,多一点民主与法制的程序,多一点广开言路、进言纳言的形式,多一点民主生活的讲究,绝非不值得注意之事。只有那些一心拔发登天者才嘲笑王某的这种低调逻辑:与坏相比,有进步就是好,有进步就大有希望。
我写过一首旧体诗《少年》,表达了一种看法:
少年慷慨笑嫣然,挑战鲲鹏搏九寰,
审父应知观火易,捐身岂畏弄潮难,
隔靴议痒可益智,信口搬山容焕颜!
代有才人脱颖疾,千红万紫是春园。
审父成了隔岸观火,否定前辈的献身,连隔靴搔痒都谈不到而是隔靴“议”痒,据说愚公移山并不符合经济学与科学原则,但总不能以为说说大话就能移掉贫穷与落后两座大山吧?我的诗或有刻薄,但我仍然讲代有才人,脱颖而出,万紫千红,寄希望于未来上。
其实政协的事情比想象得要好得多而且越来越好。政协的事情是越办越好。
政协有它的不一样之处。让我们从一些小事说起。政协开常委会,也是依姓氏笔画排列座位。但是每次它都轮换,前一次是姓氏一画(政协有常委一诚法师)两画三画的委员前排就座,下一次就是四画五画姓氏的委员坐前排,底下的顺势往前挪,一至三画的排到最后。
我最最感动的是,不论是常委会还是全体会议,都由秘书长将各小组讨论情况向与会人员作一个综合汇报,原汁原味,不避锋芒,有的发人深省,有的令人惊诧,有的全新思路,有的语重心长,基本上带棱带角,绝不是泛泛之谈。
我们的各种会议相当一部分意见是靠在小组会上讲,大会人太多,不会有太多人即兴发言,而小组会的气氛是比较放得开的。问题在于,作为一名与会者,你很难知晓别的小组会上有些什么高论有些什么鸣响。但是参加政协的会议能行。我多次建议把秘书长的历次综合汇报出版,哪怕仅仅是内部出版,希望此事能做得成。
政协有大会发言,这也是政协特色,只此一家了。虽然由于行业太多,有时一方面的发言,引不起不同行业委员的兴趣,但毕竟给了普通委员一个在人民大会堂讲坛上参政议政、发出自己的宏亮的声音的可能。在这里,我听过委员们讲建筑业问题,讲行政成本问题,讲腐败问题,讲环境、人口、能耗、教育、文物保护、计划生育、老龄社会诸问题的发言,言之有物,尖锐泼辣,振聋发聩。我相信等到各个重要的代表大会、全体会议、委员会议上都有这种严肃认真、畅所欲言、启迪民智、强化参与的大会发言的时候,我国的民主生活将出现新高涨、新局面。
我前后在政协全体会议上作过四次发言。九七年我讲过建设文化大国刍议。零五年讲文化与和谐社会建设。零六年讲创新的关键在于人才。零七年讲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我的发言频率如此之高,效果越来越趋于热烈:最近两年的发言,都是只用了六七分钟讲,同时获得了六七次打断讲话的掌声。对于实际工作的作用也越来越明显。“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的发言,与其他两位体育界委员的有关发言一起,被中央领导批给了有关机构。网上也有热烈的反响。当然也有反对的,如说对运动员不应如何如何挑剔。其实只要稍稍用一点脑筋,多一点知识,人们就会知道王某的发言根本不是针对运动员。我说的很清楚,是讲宣传的,是讲文明的,讲我们决策人与掌舵人的理念的。
再明说吧,我讲的是爱国主义与国际主义的结合兼顾的问题,讲的是舆论导向的问题。我们已经很久不提国际主义了,我必须讲得稳稳当当,必须谨慎从事。我只能从具体赛事,从媒体对于运动明星们的报道说起。只有习惯于用脚后跟思考而不是用大脑思考的娃子才会认为王蒙要挑战令我们为之骄傲不已的宝贵已极、可爱已极的运动员:例如刘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