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非常辛苦。三一学院是一个收费不菲的私立高校。美国是不讲尊师重道的,相反,这种私立高校,学生是出资方,老师才是劳方,老师极其紧张,如果老师讲得不好,被学生炒了鱿鱼,下一步就难免被校方炒掉。
在衣阿华,在哈佛,我都呆过数月。此次最为独立。在衣阿华,是一个小集体活动。在哈佛时,我的老二王石在美,他指导我的许多事情,最重要的是办了SSN社会安全号码,加上我的J-1即访问学者签证,我可以免税,可以办许多事,例如使用信用卡。美国的这个SSN号,起的作用太大了,没有这个号,你是寸步难行尤其是难以收取讲演费稿费等。同时通过这个号,官方很容易掌握你的财政收支、存款取款、旅行迁移、购物花销的信息。这既能掌握很大一部分经济活动的是否合法,又以钱财为纲,掌握你的一大批信息。
我在本校作过四次讲座,最后一次是用英语讲的,校长、教务长都参加了,会后校长宴请,上了龙虾。这里对于吃龙虾也不无兴奋。
平常我们有卡,可以免费在学校的三个师生食堂与一个教工食堂用餐。同时,我们也自己做一些中国口味的东西。有一次诗人郑愁予夫妇一同前来,给我们带来了澳大利亚出产的炮制好的密封软包装羊半只,放到我们的烤箱里烤,按规定要烤三个小时,我便建议切割成几块,烤了两个小时。喝酒缺少酒菜,郑太太“资深美人”梅芳从我们的冰箱里找出两根买自亚洲店的炸油条,拌上葱花,放点酱油,我们就喝起茅台来了。
此澳洲烤肉极棒,只是我们的房间连续十余日弥漫着浓爨的清真型食物味道。
此期间我到耶鲁大学、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心、匹兹堡大学、衣阿华大学、纽约州立大学,尤其是德州首府休斯顿的赖斯大学贝克学院等地与纽约华美协进社作过讲演与参加学术活动。我讲的内容偏于介绍中国大陆的“价值歧义”,主要是“新左派”的崛起与他们的论点引起的讨论。
冰心的外孙陈钢在这里的康州大学读经济管理,我们常有机会见面闲扯,听他的京腔,他说他时有收到威胁亚裔移民的电话。来自福建的作家冰凌住在不远的纽黑文,也在耶鲁大学所在地,我们也多有来往。那时他虽然很辛苦,仍然花费了大量时间精力财力从事全美华人作家协会的工作,接待来访的中国作家,建立中国作家之家等等。我多次赴纽约也是借他的车载,得到他极好的照顾。这时候与近二十年前我首次访美的情况已经大不相同,有越来越多的来自中国大陆的各色人等生活在美国,有人取得了很好的成绩,除少数人外,大多并不喜欢那种一味的对于中国的妖魔化喧闹。例如那时有一个英语名字叫亨利吴的人,他的有关中国的尖厉的声音就常常受到大陆背景的华人的抵制。他到衣阿华大学讲演,有人提出反驳,他就拿出照相机把对方照下来,扬言对方要吃官司。
在三一学院,我参加过欢迎一个乌兹别克音乐演奏小组成员的接待酒会。还有一个来自尼泊尔的喇嘛访问团。他们表演沙艺,用沙子做出亭台楼阁,花花世界,完成后一家伙把一切推倒,用以宣扬佛法,宣扬寂灭与空无。
此时正值克林顿总统的绯闻事件。从电视中每天都要看到十回二十回克与莱温斯基拥抱的镜头。有一位加州女性还状告克在加州时对她进行过性骚扰。证据是她知道克身体某部分的特点。然后白宫医生宣布,总统的身体某部分并不具有那种特点。然后媒体讨论,白宫医生的证词不能作数,应该找更加独立的医师鉴定。呜呼,总统的老二也置于众目睽睽之下。而美国老百姓中,包括男男女女,不乏同情总统者。还有女性告诉我,她们认为那个状告骚扰的女人,根本不配。我校的男教师私下对我说,克是男人的骄傲和偶像,甚至说克是男人的上帝。《大块文章》中我已经讲到,此期间我与芳听过希拉里女士的讲演,她是谈儿童保育问题的,她说话干脆、决断、自信,也有相当的魄力和威严。听完她的讲演,芳说,她有点同情克林顿了。
这一类的事,我们无法理解美国人,美国人也不理解我们。记得当年水门事件时,周总理就表示过,一个郑重的政治家,怎么可能去搅什么水门事件呢?至于绯闻事件,不但中国人理解不了,连欧洲也够呛。网上出现了大量的有关笑话、奇谈、发挥、解构,真是难得的机会,大家都趁机发泄一下素常不好出口的那点坏水。这更像是大众娱乐与娱乐大众。讲民主而反大众,那是不可思议的。大众化,在这里,另有一套法则。
(其实中国的大众化,包括革命理论革命文艺的大众化,既取得了感天动地的成绩,也付出了天晓得的代价。)
世界真奇妙,关上门咋知道?有美国朋友向我详细解释此事的重要性:美国人最重视的是在法官、检察官前的宣誓,宣誓有假,责任如天,整个美国的司法制度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有视法庭证词为神圣重大的责任感、郑重感,才有无罪推定的原则与实践。问题在于克总统宣了誓,说他与莱无性关系。这里态度问题比事件本身严重一千倍。我大致听懂了。当然还有争议,再写就超出我国出版事业所允许的范围了。
在艾伦街,我数次接到一个电话,称我为“弟弟”,说他曾经是河北高中的学生,我们是校友。他热情相邀,我到他的住处去过一趟,他还有另一位校友包饺子给我们吃。他们确实是直爽热烈,像火焰一样温暖。这二位校友都是虔诚的基督徒,在国内的政治运动中受到过冲击,这也是令人同情的。他们一直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解基督教的教义,批评达尔文的从猿到人的进化论,几乎没有我答话插话的余地。我乃表示,我十分尊重基督教与基督教文化,我接触过《圣经》,在初中和一些别的场合,都听过基督教神职人员的传教。至于我自己,我有自己的选择和道路,我们应该互相理解与尊重。然而这种表示没有任何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