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久前,李生的后妻提供了一李生遗稿,李生称自己壮志凌云反被凌云壮志误,不该将虚做实,将无做有,尤其不该打破汤公不开煲盖的规矩。他预言自己为制造新型巨靓汤而付出的代价愈大,造出来的汤质量愈好,其结果必然就愈悲惨……他建议在他死后焚汤书坑汤儒,灭绝汤学……这部文稿拿到商行拍卖,起价一百五十万美元。但拍卖中途被搅乱了,盖多年无声无息的李生前妻突然出现,白发苍苍,声情并茂。前妻称她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这份遗稿纯属小老婆伪造。前后两个太太,大打出手,并各自请了律师,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各无聊传媒为此很是热闹了一阵子,许多吃饱了没事干而失落良好的自我感觉的人也跟着闹哄了一阵子,又是站队又是表态又是声明又是怒斥悲愤又是上书著文签名画押。有的称为前后(妻)之变,有的称为大二(太)之争,红火了半年多,忽然大家又觉得是上了当,多没劲呀!可不是吗于是人们改斥之为泡沫为狗屎……热衷于建立全新的汤学体系,审父跨父,他们深信现如今的汤学造诣早已超越了汤公李生的形而上的哲学化或形而下的工业化传统,现在的世界是他们的,现在的汤学是后殖民后科学后革命后权威的汤学了,至于旧汤学的出路只能是博物馆要不就是垃圾堆……派别虽多,背后仍难免前妻后妻大太二太的山头迹象。纯粹学者对此种说法虽痛恨万分,愚众却总是忍不住往二女之乱上想。愚众的搅和使汤学之争无法深入进行,汤学学者莫不摇头叹息。新型靓汤到底如何,消费者并未见到喝到,餐馆里的汤质量每况愈下,而汤学内外的哄吵却愈演愈烈,一发而不可收,成为本世纪一大景观矣。
当然,这种恶搞式的描写里,也反映着世纪末的我们的学界的某些情状。这是第五主题。我称这种情状为学术讨论的狗屎化,任何本来有意义的争执,瞬间即演化成个人间的勾心斗角,妇姑勃?,明枪暗箭,派别山头,告状造谣,造势海外,真假莫辨,最后变成一潭浑水,变成泥沼酱缸,以致变成你死我活,必欲除之而后快,离真理越来越远,离狗屎越来越近。
例如围绕着极高雅的杂志《读书》杂志两届主编易人的诸说法,尤其是二零零七年最近一次想悲情挑动而未制造成的风波,就是这样几乎变成大摊准狗屎的。
网上甚至出现了王某、吴彬(现任《读书》杂志执行主编)、查建英如何在零七年四月重庆书市上聚餐密谋更换《读书》人事的下流编造故事。得知此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谣言后,我在伊妹儿里的评论是“哈哈哈哈哈”,建英的反应是“嘿嘿嘿嘿嘿”,吴彬的反应则是干脆见一面吃点嘛吧,要不白让人家做了一回白日噩梦。于是我们这三位一年多没有见面更没有一起吃饭,性别年龄背景特点都相差不近的人(而且我是连杂志易人的事网上沸沸扬扬了却还不知道的)来了兴致,约了几次,好不容易凑到一块儿,吃了一顿美味精致的广东午茶,算是圆了可怜人的噩梦。堂堂学人叫做醒客(thinker即思想者)的,恋栈起来竟是这样可怜巴巴,何苦呢?少管点杂事,多写点文章岂不更光辉?
如果只看“靓汤”一类作品,你会认为王某是一个漫画家,讽刺家,游戏家,甚至相声家。丁玲老师读了王的《啊,穆罕默德阿麦德》的题记,已经说王某在“说相声”了。旅居澳洲的一位黄惟群先生,就曾经写道:
王蒙不能文雅,王蒙一文雅,一看就是装出来的。
王蒙不能抒情,王蒙一抒情,多半沧海桑田,太沉重。
王蒙不能写神经病,哪怕一点神经质都不行,他会写得太像,像得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书中人还是他自己。
王蒙不能说“亲爱的”,王蒙一说“亲爱的”,十有八九“不怀好意”,随之而来的必是阴阳怪气,拐着弯子的冷讽热嘲……
显然是坐井观王。可以肯定,他没有读过“青春”也没有读过“组织部”,没有读过“冬雨”也没有读过“夜的眼”,没有读过“紫绸”也没有读过“夏天”,没有读过“蝴蝶”也没有读过“海的梦”与“风筝”,更不要说《苏联祭》、《十字架上》与我的新诗了。不用说远了,就是在“靓汤”前一年,九七年我写了《春堤六桥》,后两年我写了《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再后几年我写了《夜之雾》。旅居法国的刘西鸿说是看了“春光”后她流下了眼泪。而“六桥”获得了上海文学奖。
我罗列了《满涨的靓汤》的五个主题了,其实还有得说。主题不是设计好了的,而是文本里自然而然地孕藏着、流露着、丰满着满涨着的。满涨的汤水里满涨着感觉和思想,就看你会不会读了。
而《春堤六桥》全然别样你认得出来吗?
“你来过这里几次了”
“许多次。这里的秋天很好,残破的荷叶让你对世界依依不舍,秋天的湖水像是一个老朋友在向你告别。而春天,一切的精彩都向你涌来,你受不了。”
如果已经为我的某些夸张和荒诞而笑破肚皮或者顿足号叫,那么一下子也许接受不了任何的纯情与精微。
“如果一株梅树,它再也不开花了,它已经开过了所有的花。你看到它的时候,能够想象它花朵盛开的情景么你能够因为想为它过往开花的情景而喜欢,多看它两眼吗”梅泠问。她注视着鹿长思,她期待着那个十分重要的回答,她的神情忽然非常异样。是求爱么怎么又像是……长思忽然觉到了一阵寒气,他用力点头,拉起了梅泠的冰凉的小手。
梅泠眼睛里充满着泪水,她喘息着说:“谢谢你,鹿长思同志。你让我实现了、现在时兴说是圆了少女时期的梦。我在上中学时就作过一首诗,我说:‘我梦见和你一起走过春天的桥 ……’是的,我早就做过这样的梦,就是今天这样的,和一位老朋友,我们走过春天的桥, 一回就走过了六座,回忆起几世人生!我已经活了好几世啦……还有从嫁人到给丈夫送终。人生能有几多春人生能有几多桥 我再没有什么遗憾啦。谢谢你。” 她沉吟了一下,又说:“对不起,我现在要自己呆一会儿了,我要去一个地方,我有一点私事,不陪您了,您请便了,对不起,请您永远原谅我。”她闪电似的搂了鹿长思亲了鹿长思一下,等到鹿长思回过味来,她已经举手“打”到了一个“桑塔纳”……走掉了。
鹿长思愕然,茫然,骇然,凄然。他想起了一个戏曲场面:《天仙配》里,七仙女突然被迫回到天庭,而留下了一个傻乎乎的董永。他转身看湖,一片澄明,一派茫茫,了无挂碍。
晚上上飞机以后,他们发现他们的座位并不在一起。他们分别由美丽的湖滨城市这边的不同单位送行……他们各自办理了登机、安检手续……他们在风雨通道门前互相招了一个手……上了飞机以后这两位就谁也没有再见谁。下飞机以后,由于郑梅泠托运了行李,鹿长思没有托运……下了飞机 他们就谁也没有再见到谁……
这里写的是一对老年男女,未成眷属的有情者,经过了几十年,邂逅江南,共同走过春天的一道长堤,有所回忆,有所感动,终于错过了的生命。女方已经身患绝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