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力吉在低声地念念有词,他在祈求腾格里(蒙古语里的天)带走战死的兄弟的灵魂。大多数蒙古人并不很悲痛,经历过太多苦难的他们对于生离死别有些麻木。倒是汉人张勇此时哭得泪眼汪汪的。
彭啸有些不适应这种场面,但作为最高长官他是一定要参加的。
四十多个生龙活虎的蒙古汉子,仅仅回来四十几缕头发。战场是仁慈的,非生即死;生活是残忍的,“他”在告诉你什么叫作没数。就像彭啸在一年多以前,还在二十一世纪立志要作个好学生,而现在他在唐朝变成了一个军官。
他对着那些看起来有些寒酸的墓碑默默地说:“弟兄们,等到中原统一了,彭啸一定会带兵驱逐突厥,还你们的家人同胞一个干净的漠北草原。”
忽然一把纸钱撒向空中,那是张勇,蒙古人的葬礼不兴这一套。那家伙罔顾蒙古人投过来的诧异的眼神,就连彭啸也有些诧异,但那家伙不管,悲悲切切地边哭边撒,让这葬礼弄得不伦不类。这还不算完,那家伙甚至掏出了一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唢呐,看样子他想吹一支丧葬的曲目,刚放进嘴里就被彭啸一把夺过,狠狠地扔了。不管怎么说张勇看起来真的是很悲切,所以蒙古人倒也领情,没有人责难他。
营地里大包小包的堆积了一大堆,那是武德皇帝李渊对于蒙古骑兵们的奖赏,暂时没有人会去碰,再多的奖赏也无法弥补离别带来的伤痛。彭啸离开了营地,独自回到了京城里,他无法忍受营地里的伤感气氛。
同样承受着苦难的还有京城的百姓们,因为两个月前朝廷更迭,江山易主;更因为攻打大兴的时候,唐军把京城围困了一段时间,在战争中最受伤害的还是百姓。这时的京城就像是个顶满了蒸汽的蒸笼,随时有可能爆炸。李渊对于这种看不见的暗潮涌动是有办法的,他的办法是开市集,让百姓们尽可能的欢愉,消除他们的敌对情绪。
于是刚刚经历了战争苦难的百姓们又开始了欢歌笑语,整个朱雀大街上人潮涌动,熙熙攘攘。百姓们更加关心的是怎么才能过得好,而非谁来作皇帝。
最热闹的地方还是戏台,台子下里里外外地围了好几层,来自西域的舞姬们穿着暴露的纱裙正在夸张的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围观的大多是男人,一个个垂涎欲滴,起反应的绝不止他们蠕动的喉头。
彭啸从这些人中间挤过,变得更加悻悻。
一张张兴高采烈的脸,一个个麻木不仁的灵魂。
彭啸在一个玩偶摊前停下了脚步,这个年代的玩偶跟二十一世纪的简直没法比,粗糙的像是或者说就是微型稻草人。到不是彭啸喜欢,因为唐灵儿曾经不止一次对彭啸说她最喜欢她娘给她的布娃娃,可那个布娃娃后来怎么也找不着了,唐灵儿因为这件事还哭过。唐灵儿并不像其他女孩子喜欢胭脂水粉什么的,彭啸就对自己说,那是因为已经美得超凡脱俗了,不需要再打扮了。
彭啸费了半天劲才找到了一个布娃娃,是个小女孩,笑眯眯的,很讨人喜欢,想也不想就买了下来。等他付了钱再转身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己被跟踪了!
倒不是因为彭啸有反侦察的能力,而是对方太过于低能了,从彭啸进城以后或者还没进城的时候这几个家伙就一直在跟着他。而且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壮烈表情,就像革命电影的英雄面对鬼子时的形象。每当彭啸狐疑地看过去时,那几个家伙就会毫不避讳地瞪着眼看过来,而且是生怕彭啸离开视线的那种瞪法。
就差头上写上“我要弄死你”几个字了,彭啸实在有些哭笑不得,这是跟踪吗?这是要抢劫吧。
这几个家伙脸色黝黑,而眉峰上边却是白色,一看就是常常带头盔留下的印迹。彭啸还注意到那几个家伙腰里鼓鼓囊囊的,像是带着家伙。那么这几个家伙应该是薛军的人了。
彭啸猜得不错,这几个家伙确实是薛举的儿子薛仁果派来的,他们的任务是找到彭啸,杀死彭啸。就看被派来执行任务的这几个家伙,你也能想到薛仁果的智商绝对是接近于零的。薛仁果之所以会派这么几个货来,就因为一点,这几个货见过彭啸(别人见过也不会承认)。
彭啸直接冲着那几个家伙走了过去,其中一个紧张过度,差一点就把刀从衣服里抽出来了。彭啸挤眉弄眼的表示着友好,在那几个家伙狐疑的目光中,低声地埋怨,“怎么才来啊?等你们半天了。”
其中一个就瞪大了那一双牛眼,“你认得我们?”听那口音,彭啸证实了自己的判断,这几位肯定是薛军。
“薛帝派我来的,我是来接应你们的。”为了演得逼真,彭啸四下张望着。
“你是薛帝派来的?太子没有说啊。”这个家伙嘴里的太子就是薛举的大儿子薛仁果。
彭啸用手在那家伙头上狠狠的敲了一记,那家伙被打得一声怪叫。如果不是有头发,估计就能看见那个青疙瘩正在肿起来了,“人头猪脑,这么机密的事情,太子会告诉你们吗?”
那几个家伙就信以为真了,他们认为自己隐藏的很好,绝不会被别人识破,除非是自己人。于是几个家伙吵了起来,“都他妈怪你,我说你认错人了。”
“放屁,你不也说他就是彭啸?”
“老子是说有点像,谁说就是他了?”
这几个家伙实在是“极品”,吵着吵着,竟然忘记了这是唐军的地盘,七个不平八个不忿的开始推推搡搡了。彭啸抬起手在每个人的脸上扇了一巴掌,“都他娘的活腻了?这是大兴,是唐军的地方。”
那几个家伙就老实了,都有些噤若寒蝉。在他们的脑袋里,眼前这位是薛帝派来的,而他们是太子派来的,当然是薛帝派来的人要大。
一个家伙就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彭啸四下看了看,故作沉吟,“你们跟我来。”那几个就呆头呆脑地跟在彭啸的身后。彭啸把那几个“呆瓜”径直带到了金吾卫衙门外的一个巷口,从这个方向上看不见衙门外的金吾卫。
彭啸假装探出身子窥探了一阵儿,然后很严肃的转过身,对着几个呆瓜说:“你们就在这里准备好,我进去把彭啸引出来,然后你们就乱刀齐下。”那几个就很严肃地冲着彭啸点头。
一直到一群金吾卫悄悄地绕到了身后,那几个家伙依旧没有发觉,还在探着身子在向外张望着,还伴着一丝的兴奋,“准备好啊,就要来了。”金吾卫们一拥而上……
几乎没怎么审,这几个家伙就招供了,薛仁果派他们几个前来刺杀彭啸,赏金是黄金百两。
彭啸站在金吾卫衙门外,感觉自己像是笑得岔了气的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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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临了,远处响起一阵急促的鼓声,那是催行鼓,要宵禁了。路上的已经看不见几个人了,彭啸并不急,他有李建成给他的通行令牌,只要他愿意可以在任何时间出现在大街上。其实他急也没用,他有些转向了,他明明记得自己定了一家叫做“留仙居”的客店就在附近,可现在就是找不到。如果再这么下去,他估计只能找巡夜的金吾卫问路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粗重的脚步声,彭啸这一次真的生气了,他回身大踏步的向着那个尾随在自己身后的黑影走了过去,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你们还有完没完了?……”他以为还是薛军派来的人。
可那被揪住的人,顺势就倒了下来,彭啸想要击出的后手变成了搀扶。那是个男人,虚弱得很,挣扎着想要抓住彭啸的胳膊,嘴里不住地嘟囔着什么。
彭啸感觉到自己的手上沾上了一些滑腻腻的东西,凭着自己的一年来的军旅生涯,他敢断定那是血,“你怎么了?”
那男人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塞进了彭啸的手里,他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他费力地对彭啸说:“刘文静,是刘文静杀我……”
彭啸有些不敢相信,“谁?你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杀你?”他的手不经意间触碰到了那男人背上露着的刀把。事情明了了,这男人被人在背后捅了一刀,彭啸却错把他当成是薛军派来的杀手。
那男人无力但又清晰的喊出了两个字“宝藏……”,然后身子一歪,死了。
彭啸还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离奇的事,他有些慌乱地摇晃着那男人,“喂!喂!你……”他膛目结舌地发觉那男人已经没有了生气,还是由不住把后半句说出来,“……不要死啊。”
远处的夜色之中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把彭啸惊醒了,就像他可以在街上“夜游”一样,现在能在外边的要么像他一样有通行令牌,要么就是巡夜的金吾卫。不管是这两种的哪一种人,都不好解释,彭啸想了想还是决定趁着夜色赶紧离开。他慌乱地跑过一条巷子,这一次竟然福临心至,“留仙居”就在眼前。
“留仙居”的店小二正在把最后的几块门板合上,忽然一阵风把门口的蜡烛吹灭了,小二手里举着门板有些惊惶,他好像看见有个黑影闪了过去……